鸟一直在响

　　云真被塞进了一个红彤彤的笼子。笼子做得跟灯笼似的，外面镀金，里面铺锦，食盆、水盆全是白玉雕的，盛着各自的谷子和山泉水。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断头饭。江湖规矩，对即将上路的人，总要客气一点。这顿饭的丰盛程度，往往和这人的死法残酷程度成正比。

　　“小家伙，委屈你了。”陆风提着笼子，笑得很温柔，“稍后便能让你住进更好的地方。”

　　更好的地方？

　　云真腹诽，可不是更好吗，炼丹炉，一步到位，高温火化，直接送他羽化登仙，连骨灰都扬了。

　　他“啾啾”叫了两声，试图表达自己对这种强买强卖，不，强抢民鸟行为的愤慨。

　　但陆风显然误解了鸟类的肢体语言，只当他是在撒娇，隔着笼子摸了摸他的脑袋：“乖，很快就好。”

　　很快就熟了是吧！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疯狂咒骂陆风。希望陆风吃饭噎着，喝水呛着，走路摔跤，睡觉被鬼压床。

　　陆风提着他穿过回廊。这地方修得跟迷宫一样，九曲十八弯，云真转得头晕眼花。他努力想记下路线。主角被抓进反派老巢，第一要务就是记住地图，方便日后逃跑。

　　在经过第十七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凉亭后，他放弃了。

　　大侠逃命靠的是运气和作者的偏爱，不是记忆力。他一只鸟，就算记住了路，难道还能自己开锁飞出去吗？日后他是要成为大侠的，不是成为一只信鸽。

　　最终，陆风在一扇厚重的朱红大门前停了下来。门边站了一排侍卫，个个腰杆笔直，目不斜视，活像一排木桩，个个看起来都是绝顶的高手，似乎在守着什么东西。

　　门内却不似什么藏着宝物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

　　院子里只有一棵桂花树，香气扑鼻。可惜云真现在没心情欣赏美景，再美的景色，对一个即将被炼成丹药的鸟来说，都只是坟头的点缀。

　　“啾！”

　　云真打了个喷嚏。

　　他对桂花过敏，这可真是雪上加霜，马上就要进炉子了，临死前还要被花粉折磨。

　　“二叔。”陆风在门口停下，恭敬地叫了一声。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云真心中一凛，能让陆风这么恭敬的，想来就是当今武林盟主、陆家家主陆霆了。

　　里面不像个屋子，倒像个道观，正中央供奉着三尊高大的神像，个个都有一丈来高，低眉顺眼地看着下方。

　　云真盯着那三尊神像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三个神像的眼睛都是用宝石做的，在昏暗的室内发着幽光，就像是活人的眼睛在盯着你看，似笑非笑，看得人心里发毛。

　　神像下，盘腿坐着一个人。那人五十来岁，头发花白，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

　　云真好奇地打量他，心里一惊。

　　若说陆风和江止只有两分相似，这人便有四分。那眉眼，尤其是身周的那股子冷气，简直是江止的加强版。

　　一个荒诞又狗血的念头立刻占据了鸟脑：这该不会是江止失散多年的亲爹吧？

　　这相似度，搁话本里，不是亲爹也至少是亲大伯。江止其实是陆霆的私生子，当年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流落在外，被师父捡回来。多年后，父子相认，江止继承陆家家业，迎娶绝世美人，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云真使劲摇了摇头。不对，这剧情太俗套了。

　　再说了，要江止真是陆家私生子，师父那老财迷早就抱着陆家人大腿认亲了，怎么可能还窝在那个破山头上，天天算计他爹那点银子？

　　“风儿，这就是那只鸟？”陆霆的声音打断了云真的胡思乱想。

　　“是。”陆风恭敬地答道，“它在武林大会上不请自来，想必是感应到了我陆家的气运。流云宗那老头很识相，主动献上。”

　　“流云宗……”陆霆重复了一遍。他站起来，走到笼前，打量云真。

　　云真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爪子直窜脑门，赶紧缩成一团。这眼神太可怕了，比江止的冰山脸还吓人。江止只是拒人千里，这人是高高在上，看人就跟看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确实有些灵气。”陆霆点了点头，“用来炼丹够了。”

　　够了？！云真在心里咆哮：够你个头！我可是未来的大侠，神鸟转世！

　　陆风迟疑道：“侄儿有些担心，武林各派都还在庄子里，今晚就开始，会不会……”

　　“怕什么？”陆霆冷冷地打断他，“那些人是来捧我们的，不是来找麻烦的，就算真有不开眼的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那三个神像。

　　“圣上催得紧。”

　　圣上。云真竖起了鸟耳朵仔细听。

　　“圣上龙体欠安，十日内要献上仙丹。”

　　“外面都说……”陆风小心翼翼地说，“说是要给贵妃娘娘祝寿……”

　　陆霆冷笑一声：“你姑母的生辰是春天，他都快死了，哪有心情给女人过生日。”

　　云真恍然大悟：哦，皇帝老儿快挂了。

　　所以是要给皇帝续命啊，怪不得陆家这么着急。皇帝要是死了，新皇帝上台，陆家的靠山就倒了。所以他们必须在皇帝咽气之前，把丹药炼出来，让皇帝多活几年，好继续罩着他们。

　　陆霆抬头看着那三尊神像，在香火的烟雾里，面目模糊，但它们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异常清晰。

　　云真忽然觉得，那不是神像的眼睛。

　　那是……人的眼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此丹需要用活物的精血和魂魄炼制。”陆霆看着笼子里的云真，“而且炼制的时候，活物必须是清醒的，不能晕厥，不能死，只有这样，它的精血才能完全融入丹药之中，炼出来的丹药才有效。”

　　清醒的？

　　意思是，他要清清楚楚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炼成丹药？

　　这也太残忍了吧！就不能先把他打晕，让他死得痛快点吗？非要让他清醒着受罪，这是什么变态的要求！

　　“侄儿明白了。”陆风点点头。

　　“今晚子时，月圆之夜，阴阳交汇，灵气最盛。”陆霆说，“宴席照常进行，让那些人吃好喝好，别让他们起疑心。”

　　“是。”

　　“流云宗。”

　　“二叔是说……”

　　“杀了。”

　　云真心里一凉。

　　果然，过河拆桥！卸磨杀鸟！他们不仅要炼了他这只鸟，还要把他的师门一网打尽。

　　“那个江止……”陆霆的声音变得更冷，“你觉得他像谁？

　　陆风一言不发，但云真能感觉到他把鸟笼捏得很紧，甚至抖了几下。

　　“不敢说？”陆霆的瞳孔忽然竖了起来，然后逐渐变成金色，他盯着陆风，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还是不能说？”

　　“二叔。”陆风深吸一口气，“侄儿会安排妥当。”

　　“去吧。”陆霆挥了挥手，重新跪回蒲团上，神色恢复如初。

　　陆风又恭敬地行了一礼，提着笼子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对守卫说了句，“看好家主”。

　　直到离开这个地方，云真才敢大口喘气。

　　这人的眼睛居然变成金色了！而且瞳孔还是竖的，这哪是人的眼睛。

　　难怪江湖传闻说陆霆练功走火入魔，原来是真的，而且看起来，他不只是走火入魔那么简单，他根本就是练成了某种妖物！

　　师父以前说过，几百年前有人为了长生不老，服食妖丹，结果虽然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却也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那些人既不能算人，也不能算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陆霆，该不会就是这样吧？

　　陆风把笼子交给了等在那的万灵使，叮嘱道：“先把这只鸟带去丹房。记住，要小心看管，不能让它受惊，也不能让它受伤。”

　　“是，公子放心。”万灵使接过笼子，小心翼翼地捧着。

　　“我先去宴会那边。”陆风整理了一下衣袖，“多安排几个人守在丹房外面，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禀报。”

　　万灵使应下，一刻也不敢耽误，提着笼子，穿过一条幽暗的小路。这条路很偏僻，头顶是茂密的树荫，月光都透不进来。

　　云真在笼子里急得团团转。

　　师父、大师兄、师姐、江止……陆霆和陆风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江止到底和他什么关系？他们知不知道陆家要对他们下手？师父那个老骗子的计划到底靠不靠谱！

　　不行他得想办法通知他们！可他现在自身难保，还怎么通知别人？有没有人来救救他这只即将被炼成丹药的可怜小鸟……

　　小鸟……

　　等等。

　　云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在哪里闻过来着？

　　他猛地抬起头，朝林子里看去。

　　万灵使也察觉到了异样，也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林中，同时把笼子护在身后。

　　树影摇曳，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万灵使屏住呼吸，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忽然，一团黑影子从林中窜了出来。

　　万灵使借着手中提着的灯笼看清，那是一只狐狸，通体雪白，尾巴蓬松，正歪着头看着他们。

　　万灵使眼睛一亮。他身为陆家的万灵使，职责就是为陆家搜罗各种珍稀灵兽，而眼前这只白狐，一看就是上品，灵气充沛，说不定比笼子里这只胖鸟还值钱。

　　他立刻放下云真的笼子，从腰间抽出一张大网，朝那只狐狸扑了过去。

　　那狐狸很灵活，身形一闪，就躲开了。但万灵使显然是老手，他早有准备，手一扬，撒出一把药粉。

　　狐狸吸入药粉，身形明显慢了下来。

　　万灵使趁机扑上去，一把抓住了狐狸的后颈。

　　狐狸挣扎了几下，但药效发作，渐渐无力了。

　　“哈哈，又是一只上品灵兽！”万灵使兴奋地说，“公子一定会很高兴！这下功劳簿上又得记我一笔。”

　　他把狐狸塞进一个布袋里，扎紧了口，然后重新提起笼子，继续赶路。

　　云真趴在笼子底，鸟都傻了。

　　那只狐狸身上的味道，明明就是大师兄身上的味道。

　　今天是月圆之夜，他想起了大师兄嘴角的血，头发里的狐狸毛。大师兄总是在月圆之夜神秘失踪，第二天回来时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难道……

　　难道大师兄，是只狐狸？

　　他自己变成了鸟，已经够荒谬了，现在大师兄又是只狐狸，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是正常的？难不成师姐其实是只兔子？师父其实是只乌龟？江止其实是……反正肯定也不是人。

　　如果大师兄真的是只狐狸，那他平时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岂不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精？

　　怪不得那些人对大师兄神魂颠倒，怪不得大师兄总能轻易俘获人心，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骗得团团转。人家是狐狸精啊！天生就会魅惑人心的狐狸精！狐狸精哪个不是美貌无双、专门勾引男人的？

　　谢公子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招惹一只狐狸精。跨物种恋爱，注定没有好结果，不是人死，就是妖亡，要么就是两个都死。

　　万灵使提着一鸟一狐，走得很快，很快就来到了一个石门前。

　　石门紧闭，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门框上贴着符咒。

　　万灵使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推门而入。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中间的炉子发出火光。那火光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青绿色的，跳动着，扭曲着，就像活的一样。

　　万灵使走到门口，喊了一声：“准备好了吗？”

　　“好了。”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就等灵物了。”

　　“灵物来了。”那万灵使说，“还多带了一只，一起炼了。”

　　里面的人探出头来。

　　云真看清了那张脸，差点当场吓死。

　　那是个瘦得跟竹竿似的老头，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皮肤干瘪得像风干的橘子皮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浑浊无神，却闪着一种贪婪的光，就像饿了三天的野狗看见了肉。

　　他接过笼子和布袋，仔细端详了一番，咧嘴笑了。

　　“好好好，材料越多越好，炼出来的丹药品质就越高。这只鸟看起来很肥，油水足，这只狐狸灵也不错，加在一起，一定能炼出极品丹药。”

　　老头把笼子和布袋放在地上，云真透过笼子的缝隙，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屋子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丹炉。那炉子通体乌黑，炉身上刻满了奇怪的符文，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符文好像在蠕动，炉口还冒着丝丝热气，夹杂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就是那个他等会要进去的炼丹炉。

　　云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被烤熟的鸟和被烤熟的狐狸，哪一个更香？

　　按照常理，狐狸的肉应该比鸟肉更香，因为狐狸是食肉动物，肉质更紧实。他是只吃小米长大的鸟，肉质细嫩，应该也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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