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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和人类朋友
无牙鬼死的那天我终于看见他口中所说的恶魔。
电梯事故之后,走廊涌出许多凑热闹的人,满满当当围着那个严重挤压变形的电梯,电流声不断从底层传出,断断续续的星星火花炸开。
那周围并没淌出无牙鬼想象中的血。
陈文西不在里面,那刚才走进电梯里的又是谁?
我和无牙鬼一个对视,终于发现了事情不对之处。
在陈文西身边应该还有一个我们从来没注意到的小鬼,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陈文西。
所以在无牙鬼杀陈文西的六次里,她才会完美地避开所有的意外和恨。
无牙鬼被人群挤散,变成被风吹散的雾气,似淡薄飘渺地无形,他将带有恨意的目光移到井梯里,那里面除了破旧的铁皮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这次又失败了,眼里满是不甘。
我飘过去,拽着空中他越飘越远的腿和手臂,他的牙齿飘在天花板上,像一个个星星,我努力将他的身体拼凑完整,腿接在下肢,手臂紧紧接着肩膀,我捧着一堆牙齿想要递给无牙鬼。
递了几次都落空。
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接过我递来的东西。
无牙鬼就要消失了,这次是最后一次。
那些我从空中抓到的身体部位,他一个都拼不起来,身体渐渐变得模糊,随之也变得透明,我能清楚看见他身后一片片好奇张望的人类面孔。
可无牙鬼还是不甘心,拖着仅剩一半的身体往陈文西办公室缓慢地飘去。
就是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我紧追在他身后,怀里抱着他的身体,我们飘啊飘,从未感觉走廊那么长,平日几秒的路,今天我们走了好几分钟,无牙鬼的身体也从下到上开始消失,变得越来越短。
我们终于站在陈文西门外,里面亮着灯,磨砂玻璃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一小节一小节的音乐。
我和他听着那些音乐,却都没勇气飘进他的房间。
无牙鬼已经做不了任何动作,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眼神却一如既往带着浓厚的恨意,他扯着嘴角有气无力地说,“女医生在听歌。”
轻柔的音乐敲着门,一声又一声。
音乐和走廊凑热闹慌乱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太沉得住气了。
这时候无牙鬼已经很脆弱,我伸手去扶他,他的身体从胸部往下都已消失,飘在那儿像一个茶壶盖子。
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女医生身上的谜底我们还没弄明白。
我试着问他,“要进去看看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总有种真相就在门内的感觉,里面或许站着别的医生,不是陈文西呢?如果是女医生,她在里面在干什么,是不是又拿起了那个橙色书包?帮着陈文西的小鬼是不是也在办公室?
真相就在里面,可我们都迟疑了。
无牙鬼摇摇头,声音浅的像吹过一阵风,像是没有办法的妥协,他拒绝了,“你去看看吧,女医生听歌的话,那真相就在里面。”
在无牙鬼动手杀女医生之前,我跟他要无牙鬼恨的理由。
他说,女医生变相杀了自己妹妹,寻找证据的过程中又知道女医生虐猫。
如今真相就在门里。
一会儿我会看见什么。
小猫?尸体?还是单纯无暇的女医生?
无牙鬼最后说了一句,“女医生喜欢听猫的嘶叫混着音乐的那种声音。”
我复杂地看他一眼,缓缓钻进女医生的办公室。
晚上房间开着暖黄的灯,整个屋子被灯衬得温馨不少,陈文西喜欢穿的羊毛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兜里露出两截猫条,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新的风景画,那个橙色书包放在她平日问诊的桌子上,包口敞开露出一个很大的保鲜盒。
陈文西坐在椅上,背对着门口,她点着头,手悬在空中,配合着背景里的轻音乐,抬起画了一个弧度又落下,像在指挥着什么,很是沉浸。
我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那个敞开的书包上。
无牙鬼说过,陈文西用那个包装小猫的尸体。
丞添的呼吸都变慢了,漆黑的眸子里盛着心疼和难过,她静静地等我说下去。
“我看到了那些证据。”
背景音乐、橙色书包、保鲜盒和里面的小猫尸体。
“陈文西不知从哪背来小猫,也许我们曾经在医院见过的小流浪猫,是一只很肥的橘猫,它生前一定是那种不害怕人类的小猫,它可能在见到人类后,会毫不设防地走过去蹭蹭他们的裤腿,撒娇,喵呜地叫,我想它死前应该也认为自己碰到的是好人,毕竟女医生每次来时都给它带猫条。”
“盒子里的那个笨蛋小猫没有任何反应,应该已经死了很久,只剩半个身体,就跟消散的无牙鬼一样。它安安静静躺在保鲜盒里,毛发沾着已经干了血,小猫的血染红保鲜盒内壁,整个房间都是音乐声,女医生脸上却露出幸福的表情。”
这就是结局。
无牙鬼告诉我了所有的真相后,拼命一击像鸡蛋撞石头,他必死的结局也不会改。
妹妹的仇也没有报。
“那我来吧。”丞添一如既往地平静,她说,“无牙鬼、她的妹妹、小猫和我的谭留梦,最后的复仇我来就好了,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我不信陈文西身边的小鬼能一直保护她。”
后来过去很久,我都没在医院见过丞添,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我也频繁想起丞添和谭留梦的过往,一帧帧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播放,谭留梦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不止于记忆里那个平凡到尘埃里的女孩。
这个世界好像有两个不一样的谭留梦。
住院部后楼有一个大花园,到了春天总会冒出一堆毛茸茸的小猫,丞添和谭留梦虽然稍微熟了些,但还没到做朋友无话可说的阶段,再加上丞添整天冷着脸,谭留梦好几次想喊她一块去食堂,张张嘴就又被丞添的高冷打了回去。
万一她感觉冒犯呢。
所以谭留梦实习半年还是一个人吃饭,就像高中刚开学那样,独来独往过着匆忙又重复的日子。
好在谭留梦有一群小猫。
食堂伙食不错,价钱也很实惠,谭留梦每顿,总会剩点荤菜装在塑料袋里,带去喂流浪猫。
谭留梦没想过会在花园遇见正在抽烟的丞添。
天气暖和了,丞添穿着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白色大褂,纤细修长的脖子从衣领里露出,她抬着下巴叼着烟头,吸气呼气,面前飘了一片雾,朦胧里谭留梦看见一张很漂亮的脸。
火光已经燃尽,谭留梦盯着烟头那段摇摇欲坠的烟灰有些担心。
谭留梦没抽过烟,不知道如果那段烟灰落下来,会不会在丞添衣服上烫个洞,她的衣服看起来并不便宜。
丞添又吸了一口,烟灰随之落下,正好落在白大褂的衣领上,烟灰散开,像一小撮脏掉的雪。
没有洞,只是脏了。
丞添低头瞥了一眼,随手拍了拍,她应该早就发现站在旁边的谭留梦,并没抬眼,只是淡淡问道:“你吃完饭了?”
谭留梦站在离她几米的地方,有些发愣。
那点烟灰怎么也拍不干净,成为她衣领上的一片污渍,丞添倒也没纠结,拍了两下便又看过来,继续跟谭留梦说话,目光落在她拎在手的塑料袋上。
“来喂小猫吗,它们等你很久了,”她的语气平常。
谭留梦这才看见丞添脚边围着一群小猫。
橘猫调皮,压着奶牛猫在地上滚,还有一只白猫在蹭丞添的鞋子,一边蹭一边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你......吃过饭了吗?”谭留梦还是不知道怎么跟人正常交流,尽管上次丞添帮自己送东西,她们有过一次短暂交谈,但两人单独谈话又像第一次见面,不熟又处处不自在。
丞添点点头,轻轻抬起了右脚。
正蹭得忘我的白色小猫失去支撑猛地往前倒,软软地趴在地上,它愣了一瞬,又迅速站起来,摇着滚圆的身体,随着丞添的步子往花坛那边走。
其他两只小猫好像也发现了谭留梦,停止大闹,一前一后朝她跑过来,应该是她手里剩菜的香味吸引了小猫。
谭留梦看着围过来的小猫,慢慢蹲了下来,打开塑料袋摊在地上,露出里面的荤菜,今天食堂做土豆鸡块,她给小猫留了些。
小猫看见食物瞬间扑了上去。
丞添在花坛边坐下,身边的白猫才趴在自己脚边,丝毫没动的意思,她又轻轻挪动了两下脚,脚在哪儿白猫就跟到哪。
她被这小家伙的执着逗笑了,轻声问:“你不饿吗?”
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小猫没反应,但谭留梦却不自觉抬起了头,疑惑地望向她。
丞添微微弯着腰,眉眼舒展,带着浅浅的笑意,和办公室那个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完全不一样。
此刻的丞添更像一个邻家姐姐,安静坐在春光里,美好又安静,像个天使。
是谭留梦想象中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
丞添伸手将白猫往外推了推,声音依旧温柔,“你去吃饭,你真的不饿吗?”
白猫懵懂地眨眨眼,还是没动,反而更紧地贴住了她的脚。
谭留梦见白猫黏着丞添,她从食物里捏了一块鸡肉,走了过来,蹲下身,又捡了块落叶,将鸡肉放了上去。
白猫朝食物的方向探出脑袋,迟疑了会才离开丞添的鞋子。
谭留梦见白猫终于吃饭了,心里莫名一松,顺势在丞添身边坐下,中间隔了约莫半米的距离。
午后的阳光恰到好处地暖和,她们都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并肩坐着,谁也不说话。
花园里只有小猫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和风掠过枝头的沙沙声,时不时飘来淡淡的烟草味。
谭留梦偷偷用余光打量丞添。
她双手撑在身侧,微微仰着脸感受阳光,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在光线下泛出浅褐色的光泽,连带着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哪只叫聪聪?”丞添突然开口。
“啊?”谭留梦一时没反应过来。
“哪只小猫叫聪聪,还有红薯,谁叫小雨?”丞添又问了一遍。
她的目光看似落在远处嬉戏的小猫身上,眼角的余光却悄悄停在谭留梦惊讶的脸上。
谭留梦这次听懂了,但更加困惑,她忍不住追问:“你怎么知道它们的名字?”
这些名字都是她私下取的,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医院的职工不喜欢小猫,它们会在晚上嘶吼,吵得人头疼,所以谭留每次来喂猫时,都是悄悄过来,看一会这个温暖又软和的猫世界。
丞添并没回答她的问题,伸手指向那只去争抢白猫嘴里食物的橘猫说,“它是聪聪?”
谭留梦点点头,目光也落在远处的几只小猫身上。
小猫吃饱喝足又在地上打滚,白猫安静地蹲在旁边,奶牛猫不小心撞到它,它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待在那儿,又傻又呆。
“小雨呢?是哪只猫?”丞添轻声问。
丞添不喜欢热闹的场所,每次吃饭见到一大堆人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所以后花园是她躲避的安全所,她没想到,谭留梦也喜欢这里,一同喜欢的还有这几只小猫。
丞添对小动物谈不上喜欢,所以她并不理解谭留梦给小猫起名字的行为。
但还是好奇。
为什么会给小猫起像【小雨】这种名字,看起来很随便,却又有某种意义。
谭留梦说,“小白猫。”
“下雨的雨吗?”丞添问。
谭留梦点点头,“遇到小白猫的那天,下着雨,它躲在树下,浑身湿透了,看起来很可怜,它是我在医院遇见的第一只小猫,我以前也养过小猫,是只奶牛猫,比它好看多了。”
谭留梦指了一下远处黑白相间的小猫又说,“它叫红薯,跟我丢了的那只小猫一个名字,我的小猫是在红薯地捡到的,看见它我就想起了红薯。”
“那现在,你的小猫,”丞添并不关心这群小猫,她的目光从她衣服上掠过,最红停在谭留梦微微怔住的脸上,“它叫什么名字?”
谭留梦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追问,“你怎么......”
却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丞添是怎么回事,自己从没跟别人说起有猫,她是怎么发现的?
丞添打趣说,“也叫红薯吗?”
因为她总在谭留梦的衣服上见到橙色的毛发,很短,是动物的。
但最近谭留梦的衣服干净很多。
谭留梦抬起头,正好装进丞添带笑又好奇的眼神里。
谭留梦摇摇头,脸上却是难过,过了好久,她才说。
“我的小猫叫哥哥。”
“它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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