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和他埋在一起吗

　　事毕，赵明澈被陈程放了个假。

　　她又拒绝了一次心理测评。

　　她回了家，妈妈爸爸看着自己女儿瘦了好大一圈心疼坏了。

　　妈妈说，那些犯人太坏了，为什么要让好人受伤，还把自己的孩子害成这样。

　　赵明澈心里顿疼了一下，回避了这个话题。

　　于是吃完饭，赵明澈就说自己还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她坐在海边吹风，手里拿着一罐啤酒。

　　她知道爸爸妈妈就在身后，开车追了出来，他们隔得远远的，不敢过来，怕她生气。

　　最后她也没打开易拉罐，因为她不想酒驾，也不想叫代驾。

　　她在家里待了段时间，总觉得家里缺个人。

　　于是她去买了条小金鱼。

　　妈妈说，你要养小鱼啊？

　　赵明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但几天后，小鱼就死掉了。

　　不知道是喂了太多鱼食，小鱼质量本来就不行，还是小鱼太孤单了。

　　爸爸问赵明澈，要不要多买几条。

　　赵明澈拒绝了。

　　她说自己的假休完了，该回去上班了。

　　赵明澈被调岗了，她现在不需要总是面对犯人了。

　　但是一安静，她就觉得，为什么林渔不说话了。

　　她是在哭吗？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重新工作了半个月，陈程在自己办公室看到了赵明澈。

　　“我要辞职。”

　　陈程点头：“流程走完，行不行？心理测评不做不行。”

　　赵明澈坐在医生左手边的沙发上，医生问，她回答。

　　回答着回答着，赵明澈突然不出声了。

　　“我是犯人吗？”

　　医生看向赵明澈，赵明澈低着头。

　　“我为什么要……回答问题？”

　　她突然觉得好笑，自己下一句话是什么？“不许提问”吗？

　　那林渔也会因为自己一直问来问去觉得烦，不想回答吗？

　　测评结果出来，所有的指标都要求赵明澈住院。

　　赵明澈强硬地拒绝，表示自己精神健康，自己只是受够了这份工作，自己不要继续当警察了，自己绝对不去疗养院，自己不需要住院。

　　最后，赵明澈暂时妥协了，她得到了一年的假期，无论什么，一年之后再说。

　　这次她没有回家，而是回到自己的房子。

　　林渔最近的新闻很少。

　　时间前移，林渔通缉令出现的那天，她的新闻前所未有的激增，因为那张好看的脸。

　　而现在，也许是因为审判就此终止，事情几乎没头没尾的结束了。

　　她突然想到，自己很不情愿地把林渔的资料给了陈程，陈程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也许会提到林渔。

　　啊，赵明澈突然想到，她好像杀了林渔。

　　就好像她假设林渔从一开始就不该跟踪赵坤那样，她一开始就不该撒谎。

　　过了十几天，赵明澈的妈妈还是带着谨慎又讨好的笑容上了门。

　　她忍不住掉眼泪，看着自己的女儿总是郁郁寡欢。

　　她给赵明澈做了好多吃的，说爸爸后备厢满满当当的，说，明澈不回家也要自己吃饱饭，不怕长胖，明澈从小就好好吃饭，所以才能当警察。

　　他们送完东西，又怕赵明澈自己要出去躲清静，说还要上班就走了。

　　赵明澈看着自己的冰箱发呆。

　　妈妈会不会也觉得林渔可恨？觉得林渔害了她的女儿，觉得林渔罪大恶极？

　　这天夜里，赵明澈热了一份菜，拍照发到了自己家的群里。

　　她发了个表情，然后说，我要吃饭了。

　　爸爸妈妈立刻在群里回她：真棒！

　　一瞬间，赵明澈有些恍惚。

　　林渔如果有愿意爱她的人呢？那个人是赵坤，是吗？

　　赵明澈不由得看向手中的筷子，那假如现在爸妈都不要自己了呢？他们骂自己是个蠢人，说自己同情犯人，甚至想要主动搞丢自己的工作……

　　吃完饭，赵明澈看着窗外的天又黑了下来。

　　楼上的孩子正哭得凄厉，赵明澈不自觉地又想起来林渔最后凄厉地叫她的名字。

　　那时候是不是自己别走就好了？是不是自己停一下脚步就好了？

　　林渔还跟自己说过什么吗？

　　她总是像个小孩在闹脾气。

　　赵明澈回到卧室，告诉爸爸妈妈，自己要睡觉了。

　　她躺下，脑子里是那条养死了的小金鱼。

　　就在睡梦里，赵明澈突然想起来，林渔还有一封遗书。

　　第二天一早，赵明澈开车前往了林渔被捕的地点。

　　路程有些远，她带了一堆矿泉水和能量棒。

　　不远千里到了那栋烂尾楼，赵明澈凝视着那只有水泥和钢筋的框架。

　　遗书也许早就被风吹走了，也许已经不见了。

　　虽然这么想着，赵明澈还是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楼上到处都是乱写乱画，还有成堆成堆的、小孩留下的作业本和演算纸。

　　她从天亮一直找到天黑，她不信邪地一直在这些不知道扔了多少年的纸张里翻找。

　　天黑了，她带着手电筒继续找，直到凌晨冻得她有点哆嗦，她终于找到了林渔的遗书。

　　她写在一个小孩作业本的后几页，字迹跟她的人一模一样，又漂亮又乖巧。

　　她急着想看，但又因为找到了而有些松懈，困得睁不开眼。

　　回到车上小憩了一会，等赵明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亮黄色的阳光照在那栋楼的楼体，然后又透过车窗照进了赵明澈的座位上。

　　等一会再看也没事，万一……在这里被风吹走了呢？

　　赵明澈撕掉了作业本的前半部分，开了瓶能量饮料，重新开车上路。

　　回到家时，已经傍晚了。

　　她经过蛋糕店的时候买了一块蛋糕，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有人过生日，所以她得到了一顶生日帽和蜡烛。

　　等到了家，她终于有些不安，有些颤抖地打开了林渔的遗书。

　　“你好，如果你是警察，那这页不是写给你们看的，你们可以直接往后翻，我写了我杀人的原因和方法。

　　“对不起，赵坤，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很坏，我应该陪你走的。一开始我想跟你死在一起，可你被带走了，我就想，我会换个时机回到你身边去，结果我却拖了这么长时间。

　　“我很对不起你，我知道我说我那么爱你，却还是被其他人夸奖几句就想多活几天很可耻，很可恶，但现在，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还想要的了。

　　“我很后悔，我应该当时就自杀的，这等了太久了，久到我自己已经走不了太远了，我只能尽可能在离你近一点的地方死掉。

　　“我带着我买的戒指，如果我死掉就能见到你，那你一定要收下。

　　“我很爱你，我还记得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如果你不生我的气，不气我这么久才去陪你，那我肯定还会做给你吃的！

　　“但如果你生气了，你还能原谅我吗？你说你要分手是气话，是不是？你可以骂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从没有人像你一样爱我，我无法失去你，我现在很累，好累好累，比我们去爬山那天还累，所以，我就先写这些，等我们见面，我可以跟你说好多好多话。

　　“我爱你，赵坤。”

　　赵明澈看完这页情书，翻到了下一页。

　　“你好，我叫林渔，二十三岁，我是孤儿，没有家属。

　　“我杀了自己的男友赵坤，我知道你们在通缉我。

　　“他要跟我分手，可我不想他离开我，所以我就杀了他。

　　“我想写得更仔细一点的，但是我现在没有力气，我很累，所以我会解释得很快。

　　“凶器是家里厨房那把剔骨刀和陶瓷切菜刀，我把它们洗干净放回去了。

　　“我用剔骨刀捅了他的颈动脉，肚子用的是陶瓷刀，肚子上用胶水粘起来是因为我给他吃了生日蛋糕。

　　“我不是故意逃跑的，因为你们把赵坤带走了，我不知道去哪能找到他。

　　“马萍萍、马宗恒和刘安实也是我杀的。

　　“马宗恒想要□□我，所以我用刘安实宾馆房间里的扳手砸断了他的喉咙，刘安实也想，所以我用开水房的开水把他烫死了。

　　“马萍萍没有告诉我刘安实多收我钱，并且她给我的工资很低，是她让马宗恒下手的，所以我把她也杀了，把她按进了她店门口的油锅里。

　　“对不起我又逃跑，我想回家的，找赵坤，然后死掉，但我分不清路，所以就随便走了。”

　　下一句让赵明澈笑了一声，原来林渔自己的遗书里，那个村子的名字也是用拼音写的。

　　“房子在第三个山头那里，我杀了那个爷爷，因为他家暴奶奶，打得奶奶浑身是血，我用的是铁锨，砸他的后脑勺，他埋在院子里。

　　“然后我杀了他们的儿子，因为他打奶奶，还想强迫我，所以我把他毒死了，用的是过期农药，但奶奶护着他，骂我，所以我用烧红的烧火棍捅死了她。

　　“我把他们埋在了后山的坟地那里，在悬崖那里。

　　“他们的儿子我烧了，所以那个桶里只有他的骨头，奶奶我实在是搬不动，所以分开运过去的。

　　“我小时候还杀过两个人，是在孤儿院的时候。”

　　……

　　最后，最后的最后，林渔交代了自己认为的那两起命案。

　　她写完了，这是她犯罪的全过程。

　　还有她臆想出来的犯罪过程。

　　赵明澈沉默地放空了自己，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她的眼睛很不舒服，直视刺眼的光线是不会舒服的。

　　一会儿，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不知道在替谁哭。

　　也不知道这封遗书到底要不要留下。

　　于是她关了灯去睡觉了。

　　梦里，她看见林渔气喘吁吁，瘦小的身影伏在饱经风雨的水泥地面上，拿着捡来的纸笔一笔一画地写着字，留下自己的遗书。

　　然后林渔抬起头，她看见了赵明澈站在楼下往上看。

　　她冲她挥手，哭红了的眼睛里露出喜悦的目光。

　　“赵明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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