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奇怪的邻居先生

　　“在画什么呢，小葵？”

　　鹤丸国永端着一杯加了双份奶油的特调摩卡咖啡，送到一之濑葵的桌前。见她正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忍不住探过头去瞥了一眼。

　　“哎呀，这本子怎么边角都有点皱了？”

　　他有些惊奇地伸出指尖，点了点笔记本下缘有些发皱的水痕。“是被水泡过了吗？怎么不换本新的。”

　　“用习惯了。”一之濑葵头也不抬地回答。

　　“欸——习惯成自然么？惯性的力量，真是可怕啊。”

　　“嘛，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主要是之前差点丢掉过一次，所以最近反而会更想要好好使用它了……禀赋效应？大概是类似的心理作用吧。”

　　葵终于画完最后一笔，抬手将鹤丸国永凑得越来越近、几乎埋在她肩头的脑袋轻轻向外推了推，径直把笔记本摊开在他的面前。

　　“喏，你想看的话就看吧。只是在构思作品随手记录一下而已，最近有点想写奇幻故事。”

　　“欸嘿，让我看看——哎呀，小葵的简笔画还是和初中的时候一样可爱啊。”

　　“我有时候真的很难分辨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怎么听都应该是夸奖吧？”

　　鹤丸国永笑眯眯地拽过笔记本，故作认真地歪了歪脑袋，靠在一之濑葵的肩头，端详起画着潦草图案的纸页。

　　“我来猜猜看好了——这个尖尖脑袋的是魔王，这个大翅膀的是恶龙，这个巨大建筑物是不是魔王的城堡？哇哇，小葵这次是要写王道勇者的故事吗？我猜对了吗？”

　　他信心满满地抬起头望向身侧的女性，与对方神色微妙的眼神四目相对。

　　“……这个尖帽子的是魔女。”

　　短暂的沉默后，葵缓缓开口：“后面的建筑物是魔女居住的高塔，站在塔尖上的是路过与魔女偶遇的白鸟。我想写的是魔女离开了塔后，在世界各地到处旅行的故事。”

　　“……呃，抱、抱歉抱歉……”

　　“没什么，反正我画技确实不行。”

　　“嘛嘛，毕竟小葵是作家不是画家啊，很正常吧，哈哈……”

　　鹤丸国永摸了摸满是冷汗的后脑勺，尬笑着岔开话题。

　　“……话又说回来，魔女住在高塔里是挺合理的，不过为什么故事里还会突然出现一只鸟啊？它是什么隐藏boss角色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鸟就是普通的鸟，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葵把笔记本丢进背包中，随口道。“没有意义就是最大的意义——要我来说，人生的意义这种东西，还是留到坟墓里再去做结算吧。活着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巧合的串接，就像两个人在地球四十亿万人口中相遇，就像一只南飞的候鸟在森林里偶遇了一位魔女，陪伴她度过一小段路程，又在再度迁徙的时间迎来道别……”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起来，仰脸望向身侧的青年：“这么来看的话，鹤丸和白鸟可真像啊。”

　　“欸？像吗？”

　　“很像啊——轻盈、随性又高远，来去自由，无牵无挂。”她说。“毕竟是鸟儿嘛。”

　　……可是飞得再高再远的候鸟，也是渴望寻找到自己能够栖居的巢穴的。

　　苦涩的话语在鹤丸的唇边打了个转，到底还是被压在舌下，没有诉说出口。

　　他再次扬起轻快的笑容，语调轻松道：

　　“那么，这次轮到小葵来猜吧？来猜猜看，我觉得你像奇幻故事里的哪位角色呢？”

　　“嗯？像什么呢……魔女吗？还是恶龙？或者勇者？”

　　“回答错误——”

　　鹤丸国永伸出双臂，交叠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交叉手势。

　　“——是塔哦？”

　　晴朗的阳光穿透落地窗，将青年雪白长睫之下的金色眼瞳映照得璀璨辉煌。

　　鹤丸深深地注视一之濑葵的面孔，从对方宁静的眼眸中望见自己清晰的倒影。那片笑意明朗的灿金色之中，隐约掺杂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了的晦涩情绪。

　　“小葵啊，就像矗立在森林里的那座高塔一样。”

　　青年的语气含笑，仿若寻常。

　　“塔就站在那里，公平而孤高地蔑视着世间每一个渺小的存在。人们隔着森林遥望着塔，欣赏着塔，但是永远接近不了塔，也找不到塔的钥匙——勇者不能、恶龙不能，自由自在的飞鸟也不能。”

　　***

　　长谷部在发呆。

　　他近日时常在工作的时候走神。

　　窗外的天色很好，阳光灿烂，一丝云也没有，是雨云被西伯利亚冷空气吹走之后独属于仲秋的湛蓝色。

　　仿佛前日里连绵的阴雨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是梦吗？长谷部怔怔地想。

　　在葵突兀地离开之后，他就时常觉得自己坠入了一场诅咒般的噩梦。

　　据说如果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却醒不过来，也可以尝试着在梦里入睡，再醒来的时候就是真的脱离梦境了。可是他重复了13个月又17天的入睡与苏醒，对门的1108室依然大门紧锁。有的时候加班太晚，深夜回家时恰巧从楼下向上望，只能从阳台上闭合的窗帘后窥见一丝深不见底的黑。

　　直到那一天，葵带着伴手礼和物业管理费站在他的门口，按响了1109室访客铃。

　　冥冥中仿佛听见生锈的时钟重新上紧发条的咔哒声，属于长谷部的时钟重新开始转动。

　　他再次见到了葵。

　　他终于向葵坦白了心意。

　　葵终于回应了他的告白，还允许他自由地出入自己的书房。

　　她还说今天晚上可以在他家吃饭留宿，甚至刚刚还发了消息告诉他过会儿就到……

　　会又是梦吗？是大脑在做完噩梦之后的代偿性美梦吗？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窗外的天空会晴朗得如此不真实呢？

　　在意识涣散的走神时分，他隐约听见从客厅的方向传来大门开上又关闭的声响。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过客厅，抵达他所在的书房。蜂蜜味洗发水的甜蜜香气随之幽幽地飘落在他的鼻尖。

　　“长谷部，我回来了——”

　　女性温热的身体覆上他的后背。自耳畔传来早已熟稔于心的悦耳声线：

　　“我还以为今天你在公司，所以没有按访客铃，直接用了你给我的钥匙开门……没想到你今天是在宅工作呀。”

　　“因为你说好了今天要来我家留宿，所以就申请了在宅，这样就可以专心地等你。”长谷部说。“欢迎回来，葵。”

　　他微微侧首，用嘴唇轻轻摩挲恋人的耳廓，正想要借机把脸埋进对方的肩头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

　　长谷部的动作顿了顿。

　　他假装不经意地伸出手，帮葵掖了掖耳边的碎发，借机从她的衣领下抽出一根银白色的发丝。

　　这个颜色、这个长度……

　　“今天下午……是去Tsuruya了吗？”

　　长谷部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那根头发丝，飞快地丢进书桌上的废纸篓里。

　　“嗯，去喝了杯咖啡。”

　　一之濑葵懒洋洋地趴在长谷部的背上，没有看见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重大警报拉响”等级神色，还以为只是在漫无边际地闲聊。她动作随意地凑过去亲了亲恋人的左脸，语调轻快：

　　“长谷部呢？下午在做什么？让我看看——哎呀……”

　　目光掠过书桌上的物品，葵突然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明明看起来一副很专注的模样，怎么面前的电脑都已经熄屏了。”

　　“……啊！抱歉！”

　　长谷部猛然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黑漆漆的屏幕，登时涨红了脸：“最、最近，可能是有点累了，刚刚开完远程会议……”

　　“那真是辛苦了——这么说来，现在就稍微放松一下吧？要不要玩一玩猜猜看小游戏？”

　　葵的手臂绕过他的胳膊下侧，不由分说地把手中的笔记本朝他面前递了递。

　　“来猜吧，长谷部——图上画的人物是什么身份？动物是什么种类？建筑物又是什么？还有……今天晚上的饭后甜点是什么？你家书房隔壁那间上了电子锁的房间密码是什么？”

　　恋人的双臂以近乎环抱的姿势束缚着自己的身体。她说话的时候，唇瓣翕动，于是微热的吐息洒落在他的锁骨间，隐约泛起潮湿的痒。

　　触觉感知如此真切地牵动起神经末梢，源源不断地向大脑传递，催生出几近飘飘然的幸福感。

　　长谷部晕晕乎乎地接过笔记本。

　　“尖帽子的女孩，是魔女吗？”

　　他专注地辨认着：“建筑物像是她的塔，高塔上的是……一只鸟？魔女骑着扫帚背着包，看起来像是要去旅行。饭后的甜点是之前预定好的Silviano榛子焦糖奶油蛋糕，隔壁房间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嗯哼——”

　　他听见葵从鼻腔中哼出一个愉悦的音节，随后又在他的右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全对！谢谢你的配合，长谷部先生。”

　　方才环抱着他的双臂向后抽离。

　　一之濑葵从他的背上跳下去，步履轻巧地离开了书房，临走前还贴心地帮忙带上了门。

　　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长谷部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侧颊。肌肤上还残留着唇瓣湿润柔软的触感，隐约能嗅到一点焦糖咖啡的甜蜜香气。

　　触觉、嗅觉、听觉。

　　太过于真实了，所以这应该不是梦吧——长谷部冷静地推理——如果是在做美梦的话，自己应当不可能从葵的身上发现鹤丸国永的头发。

　　自己的梦境里绝对不可能出现那么讨厌的人，所以这一定是真的。

　　他终于坚定地确信。

　　所以，现在的葵真真切切的是他的恋人。葵刚才亲吻了他的脸颊，和他一起玩了游戏，还和他说……等等，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长谷部唇角将将扬起的笑意突然凝固。

　　隔、隔壁房间的密码……那个是！！

　　他唰得一下从椅子上弹射飞奔出去。

　　“等下！葵！不要打开那个房间，我……等一下！！”

　　……

　　…………

　　……还是迟了。

　　长谷部扶着额，站在赫然洞开的房门前。

　　身后是特意上了八位数密码锁的高级防盗门，身前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壁上挂着无数张照片——更准确的说，是无数张属于葵的脸。

　　正在看着水母发呆的葵、在专心读书的葵、在笔记本上写画着什么的葵，在访谈节目休息室里不小心睡过去的葵，在信长文库的年会自助餐上幸福地吃着第三个巧克力草莓大福的葵……图片的质量有高有低，有一些看起来是随手拍摄的生活照，还有一些明显是参加公司内部活动时的照片截图。

　　贴满葵的照片的墙面下，活生生的一之濑葵正坐在屋内唯一的一把沙发椅中，饶有兴趣地翻阅着什么。

　　长谷部走近了一些，绝望地辨认出她手中拿的是自己前些日子才定制到手的精选照片集，铜版纸高清彩色印刷的版本。

　　“……我可以解释的，葵。”

　　他咽了口唾沫，斟字酌句地思考着该怎么狡辩。“我就是……呃……”

　　“长谷部，我有点好奇。”

　　葵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长谷部的脸上几乎大写的绝望，只是一脸郑重地高举起手中的画册，用手指着其中的一副。

　　“这张我们两个的合影，是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没有印象呢？”

　　“……因为那其实是前年春季工作室一起团建的时候拍的合影，当时我站在你的旁边。”

　　长谷部老老实实地回答。“后来我把旁边的人都裁剪掉，就比较像合影了。”

　　“啊，原来如此……”

　　女性拖长的尾音里仿佛带着无尽的难辨意味。对于长谷部来说，这简直不亚于是一种酷刑。

　　大脑持续地飞速运转。在一拍分不清是漫长还是转瞬即逝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毅然决然地开口：

　　“那个，葵……我知道这个行为很不好，但是、但是，呃……”

　　证据还实打实地贴在墙上，被受害者本人拿在手中翻阅——长谷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到底要用怎样的话术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达成脱罪，可是在抬起头与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眸对上视线的瞬间，心中好不容易打好的腹稿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错了。”

　　他干巴巴地道了歉，顿了顿，又犹豫着开口：

　　“那个，如果我使用之前我们约定的那个机会的话，能不能稍微、稍微地原谅我一点……”

　　“欸？之前的约定……啊，你是说，管理费那次吗？”

　　葵眨了眨眼，终于回想起来——是在刚刚回国的时候，自己想要偿还掉邻居帮忙代缴的公寓管理费。结果因为长谷部坚定地拒绝了她的还款，所以当时的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约定好在之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帮他实现一个不过分离谱的要求。

　　“所以，你想要使用这个机会，让我原谅你？”

　　葵慢条斯理地合上画册，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仰头望向站在身前的长谷部。

　　恋人的脸上写满了鲜明的不安与焦灼，几乎像是快要呐喊出声一样。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啦，长谷部，我刚在开玩笑的——你真的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我们的约定吗？”

　　“诶？”

　　长谷部懵然眨了眨眼睛。

　　浪费……浪费？如果说是浪费的话，那么她的意思是……

　　大脑仿佛卡壳一般反复回放着对方的话语，将其中的含义逐字逐句翻来覆去的咀嚼再消化。良久之后，长谷部终于彻底反应过来，心底涌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所以……您……不介意这件事？”

　　他缓缓屈身，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仰头观察着葵的表情。

　　“怎么又在用敬语？恋人之间，一般来说都会用平语吧？”

　　女性的神色轻松，看不出有什么不愉快的迹象。“只是拍照片这种程度的话，我不介意哦？反正长谷部又不会向外面的三无周刊爆料当红小说家素颜照。”

　　“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长谷部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的脸。“这些照片就算是我死掉了也会一起带进坟墓，绝不可能让别人看到的。”

　　“啊，那就完全没关系啊。”

　　葵好像……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长谷部福至心灵地领悟到这一桩事实。

　　下一秒，他隐约意识到某种可能性的存在，心脏蓦地突突跳了起来。

　　“那……之后葵再去Tsuruya、还有别的公开场合的时候，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吗？”

　　他偷偷观察着葵的神色变化，试探性地询问：“不暴露恋人的身份，只用助理的身份也可以。”

　　“为什么要用助理的身份？不能正大光明地展示恋人关系吗？”

　　葵有些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还是说长谷部比较喜欢地下情的模式？我倒是不在意这个……”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长谷部连忙摇头。“只是担心葵会不喜欢我太自作主张。”

　　“这种程度不能算自作主张吧……”葵想了想说。“总之正常地保持恋爱的状态就好？”

　　“我明白了。”

　　长谷部点了点头，又继续小心翼翼地得寸进尺：

　　“那么如果我还想要借用葵平时喜欢抱着的那只水母玩偶，在晚上抱着它睡觉的话……”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为什么非得是那只玩偶呢？”

　　“……因为会有葵身上的气味。”

　　“欸——所以就是为了这个吗？那真是好波折的路径啊，所以为什么不能直接睡在一起呢？”

　　“真、真的吗？！那……如果我想要知道您每天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是要往我的手机里装远程定位吗？”

　　葵的语气听起来和在说明天吃什么一样轻松。

　　“可以哦。”

　　“……”

　　“怎么了，长谷部？”

　　察觉到长谷部异常地沉默下来，葵俯下身去，好奇地望着对方。

　　“抱歉，我就是有点、有点……”长谷部摸了把脸，有些语无伦次道。“……有点太幸福了，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葵从座椅上直起身，双手捧起长谷部的脸颊。

　　恋人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煤灰色的发丝顺着他仰首的动作从额前滑落，露出那双藤紫色的、宝石般澄澈而美丽的眼睛。

　　那其中正专心致志地倒映着她的面孔。

　　那样专注、那样狂热、那样沉重又确切地凝望着自己的目光。明晰的存在感仿佛沉甸甸的锁链，将注视与被注视之人如此牢固且紧密地相连。

　　她俯下身，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

　　后心口上落下肌肤的温热触感。是长谷部小心翼翼地用手覆住她的脊背，环抱着她的身体。

　　“等待……很辛苦吧，长谷部。”

　　葵的语气温柔极了。

　　“之前的事，真是抱歉。以后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那么，您会陪着我吗？”

　　耳畔传来长谷部轻声的话语，仿佛压抑着什么一样，尾音在克制地微微颤抖着。“陪着我，一直一直、直到永远，可以吗？”

　　“‘永远’吗？我倒是不介意试一试。”

　　葵若有所思道：“但是那种只能证伪不能证实的概念，到底要怎么……唔……”

　　话语未尽，长谷部已经偏头凑了过来，用亲吻牢牢地堵住那张总是吐露出自己不愿听见的话语的、可恨又可爱的、属于恋人的双唇。

　　几乎要将怀中之人彻底吞吃殆尽一般，深切而汹涌的吻。

　　——没事的，没关系的。

　　意识尚在几近兴奋地轻微眩晕着。在心脏因为溢满幸福而发出的剧烈轰鸣声中，长谷部如此笃定地想。

　　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只要还能陪伴在葵的身边，他就会用尽毕生的努力去证明。证明自己切切实实地深爱着她，证明这份“永远”所代表的不朽含义。

　　直到死亡将他们在尘世分开，直到他们在冥府再次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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