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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定格
宋拾在车里倒是很放松,胳膊肘支在车窗沿上,手托着腮,闲闲地看着远山。
旁边的人跟要炸碉堡似的。
她偏不开口,也不提昨晚那个石破天惊的吻,慢火细炖,等着看谁先忍不住。
最终还是袁野先败下阵来。
“睡得好吗?”袁野问。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嗯,挺好的。一觉到天亮,解乏。”
既然袁野给了台阶,那宋拾自然而然往下走,嘴上开挂。
“今天准备带我去哪儿拍照啊?神神秘秘的。”宋拾问。
“一个坝子。草好,景开阔。没人。”
“远吗?”
“半小时。”
“你常去?”
“嗯。偶尔。”
宋拾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袁野硬邦邦地答着。
“那儿的云好看吗?”
“好看。”
“有牛啊羊啊什么的吗?”
“有时候有。”
“能拍到洱海吗?”
“角度好,可以。”
宋拾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视线坚决不往她这边瞟。
车窗半降,能闻到远处农田的粪肥味,宋拾肘支窗沿,指间夹着烟,眯眼瞧窗外掠过的灰瓦白墙。
自打早上客栈门口碰头,这男人就一副如临大敌的德行,活像她随时会扑上去再啃他一口。
“前面拐进去,”宋拾掸了掸烟灰,“就那片伸进洱海的浅滩,有棵歪脖子树的地方。”
袁野依言打方向盘,越野车碾过一段坑洼土路,停在野滩前。
雨后初晴,云层裂开罅隙,天光泼洒下来,落在滩涂上的几条旧渔船,远处苍山青灰如黛。
宋拾拎着那块扎染布跳下车,赤脚踩进浅水里,激得脚趾蜷缩。
“就这儿,”她回身朝袁野招手,“愣着干嘛?过来举着布!”
袁野磨蹭着走近,高举双臂,布料在风中鼓荡,阳光映得蓝靛深邃,白纹晃眼。
宋拾退后几步,举起手机取景。
“袁野,”她看着对面像石膏像一样的男人叹气,“你是在给苍山洱海献哈达吗?胳膊僵得跟焊条似的!”
袁野调整姿势,脚下踩滑一块卵石,踉跄半步。
宋拾三两步蹚水过去:“这儿,肌肉绷太紧了!松点儿!”说完,她又绕到他身后,一巴掌拍在他后腰,“塌腰了!核心收紧!”
摆弄了几下,见袁野不开窍,宋拾放弃,把手机塞进他手里。
“算了,你来拍,我示范造型。”她快步跳上那艘破旧木船,蓝染布哗啦一抖披在肩头,逆光而立,“构图记好:我在船头三分线,布要飘起来,苍山洱海做虚化背景,焦点对在我眼睛上!”
袁野举着手机,取景框里女人眉眼飞扬,身后湖光山色都成陪衬。
“抖什么?”宋拾不满,“快门键都不会按了?”
她跃下船头抓过他手腕,带着他手指找到按键:“轻点按!等风来——现在!”
连按三下。
她松开手凑过去检阅成果,袁野垂眼,看见屏幕定格:她仰头大笑,蓝布如翼展在身后,湖水碎金流淌,远山朦胧如诗。
“还行,”宋拾挑眉,翻看其余几张,忽然笑出声,将屏幕转向他——其中一张,他手抖拍下了她踩空树桩瞬间的龇牙咧嘴。
“删掉。”她命令。
袁野接过手机,阳光将他耳廓照得透亮,宋拾忽然问:“你刚才是不是憋笑了?”
他抬眸看她。
“没有。”答得飞快,低头继续删照片。
宋拾抱臂打量他:“袁野,你耳朵红得能滴血了。”
随后宋拾找到了个更绝佳的位置。
“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她指着半浸在水中的歪脖子柳树,然后拉着袁野的胳膊,将他安置在柳树斜前方一块扁平巨石上。
“站这儿别动,”她拿过手机调出延时拍摄模式,“角度我给你框好了,你只管当个合格的三脚架。”
宋拾小跑回柳树下,将那块蓝染布披挂在枝桠上,让一部分布料垂落,浸入湖水中,然后她快步走回袁野身边,指尖在屏幕上点按。
“延时十秒。”她自语,调整好袁野的手指,确保镜头对准那棵柳树和那片蓝。“拿稳了,倒数开始的时候,告诉我。”
袁野点了点头。
宋拾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那棵柳树跑去。
袁野盯着跳动的数字:【10】、【9】……
她的身影跑进了画面边缘,轻盈地跃上那块探入水中的树根。
【8】、【7】……
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衫下摆,她伸手去够垂落的扎染布。
【6】、【5】……
她抓住了布料的一角,猛地向后扬起手臂——刹那间,扎染布如同被注入生命的海浪,哗啦一声在她身后展开。
【4】、【3】……
巨大的布匹在她手中飘扬,仿佛一只终于挣脱束缚的蓝色巨鸟,欲携着她乘风而去。
【2】……
就在最后一秒,仿佛心有灵犀,宋拾回过头——
【1】!
快门声清脆定格。
袁野站在原地,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可他分明看见,方才那一帧画面,已不是光影的简单叠加。那是一种召唤,一种来自天地山川,湖泊流云的最原始最纯净的呐喊,最终全部凝聚于她回眸时,那双亮得焚尽一切阴霾的眼眸里。
风轻轻吹过,他握着手机,胸腔里空茫一片,仿佛被那巨大的美和生命力彻底贯穿,又彻底掏空。
他不需要刻意回想,往后岁月里,每一个关于云南的瞬间,都会带着这一天的水汽、阳光、以及那片为她而生的沸腾的蓝。
宋拾喘着气走回来:“怎么样?拍到了吗?给我看看!”
袁野将手机递过去。
“绝了!这张绝了袁野!”
宋拾对着那张神图自我欣赏了好一会儿,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住。她一抬眼,看见袁野已经走到水边,打起了水漂。
“技术不错啊,”宋拾踱过去,“别玩打水漂了,过来,我给你也拍一张。”
“不拍。”袁野拒绝。
“干嘛不拍?这景这光,不拍浪费了。”宋拾绕到他面前,举起手机对准他,“就一张,很快。”
袁野立刻侧身,抬手挡住脸:“真不拍。”
他声音从手臂下传来。
“你这人……”宋拾放下手机,眼珠一转,“行,不拍就不拍。那你再打个水漂我看看,刚才没看清。”
袁野迟疑地放下手,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收起了手机,弯腰又捡起一块石片,手腕发力,石片再次掠出,在水面上弹跳,远得几乎要碰到远处的野鸭群。
就在他全神贯注盯着水面的那一刻,宋拾飞快地举起手机,咔嚓一声,抓拍下了这个瞬间。
袁野猛地回头。
宋拾已经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转身往岸边走,嘴里哼着歌:“这风景真好看啊,哎呀。”
宋拾坐在越野车引擎盖上,翘着腿,她从相册里选出刚才拍的九张照片:最中间是那张惊艳的回眸扬布图,周围是洱海的波光、苍山的云雾、歪脖子树、水中倒影……以及,最后一张,袁野打水漂。
照片里,他侧身而立,手臂舒展刚抛出石片。
她配文:
【人间。以及,人间不肯入镜的石头。】
点击发送。
几乎下一秒,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不用看都知道会是谁。她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从引擎盖上跳下来。
袁野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车边,问:“走了?”
“走了。”宋拾拉开车门,心情大好地坐进去。
“袁野。”宋拾突然叫他。
“嗯?”袁野开着车回应。
“你唱歌挺好听。”
袁野没接话。
“除了周末在山风,别的地方就唱不了吗?”宋拾继续问。
袁野看着前方蜿蜒的环海路上,过了好一会儿,吐出两个字:“不唱。”
宋拾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唉,我走了就听不到了。”她故作惋惜的哼哼。
车身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像是碾过了一颗小石子。
袁野视线从前方路面移开,极快地瞥了她一眼。
她的侧脸对着窗外,看不到表情,只有声音传过来:
“万一周末我走了呢。”
袁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他想起雨夜里她崩溃的电话,想起她醉酒后红晕的脸,想起阳光下她扬起扎染布时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
那些画面一帧帧闪过,最后定格在她此刻平静说出“要走”的侧影上。
“……真想听?”袁野开口。
宋拾看着他重重点头:“嗯。”
袁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手机,递给她:“解锁,找山风老李的电话。”
宋拾接过手机。
“我跟他说,今晚过去。你想听什么?”
宋拾眼神得意,她一边低头划开手机屏幕,一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天空之城》。”
从他们所在的洱海湿地开回大理古城,通常只需要三四十分钟。但今天,袁野的车速明显比来时慢了不少。
车子驶入古城范围时,天色尚早,离清吧开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古城入口的风情街已经人头攒动,各种口音和香气混杂在空气里。
袁野找了个地方停车。
两人下车后汇入人流中,与之前不同,这次袁野不再跟在她身后半步,偶尔会与她并肩而行。
宋拾在一个卖烤乳扇的小摊前停下,买了两片,递了一片给袁野。
“你们本地人是不是从小就吃这个?会不会腻?”宋拾问。
袁野手里拿着自己那串说:“不会,好吃。”
走到一个卖鲜花饼的铺子前,宋拾凑近玻璃柜看着老师傅包饼,赞叹:“真香啊。”
“要吗?”袁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怎么?方向导要请客?”
袁野对老板说:“一盒。”然后拿出手机付了钱。
宋拾抱着那盒热乎乎的鲜花饼,打开拿出一块递到袁野嘴边:“喏,第一块,功劳最大的尝。”
袁野看着递到唇边簌簌掉渣的饼,微微后仰。
“快点,手酸。”宋拾催促。
袁野就着她的手,快速咬了一口。
“甜吗?”宋拾自己也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甜。”
他们随着人流慢慢走着,偶尔宋拾被什么新奇玩意儿吸引,袁野会停下来等她。
路过一个卖扎染小玩偶的摊子,宋拾拿起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象,笑得不行:“这比我扎染的技术还抽象。”
袁野看了一眼说:“还行。”
“送你。”宋拾把丑萌的小象递到他面前。
袁野看着那只鼻子缝歪了的小蓝象,沉默了两秒,接过去塞进了裤兜里,鼓囊囊的一小团。
走到一个卖巍山耙肉饵丝的摊子前。
“这个呢?你常吃吗?”
“嗯。”袁野应道,“当早饭。”
“那肯定很正宗了?”宋拾笑说。
袁野看了看那口大锅,很客观地评价:“这家可以。”
宋拾一路走,一路指着各种小吃问袁野“这个你吃过吗?”“那个味道怎么样?”,袁野的回答也多了些:“腌酸果太酸,你可能吃不惯”、“包浆豆腐要配他们家的辣子面才好吃”。
宋拾没有再提离开的事,袁野也没有再问。直到天色渐黑,远处的酒吧街开始有灯光亮起,但离“山风”开门营业还需等待。
宋拾看向那片逐渐点亮的区域说:“好像过去等着也行?”
袁野点了点头:“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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