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树林[校园]

　　那天的暴雨过后，裴知予发了高烧，39度的高温与侧脸上的伤一块养。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莫姨和沈郦清轮流进出他的房间照料他。
　　但不过三天，裴竼就带着助理将画板画架搬进了他卧室。

　　“三天！你知道我给你推掉多少比赛了吗？”，裴竼拿着手机，蹙眉站在门口看助理搬东西进房，“你还打算躺多久才满意？！！”
　　他指着床上面无表情的裴知予，放肆地大吼，今天沈郦清有画展不在家，莫姨站在一旁再忧愁也不敢吭一句声。

　　往后几天裴竼像看守犯人一般，无数次路过裴知予房门，盯着他画画。
　　后面退烧了更是变本加厉，直接不顾沈郦清的阻拦，将画具又搬回画室，更将比赛的排期全部排满。

　　“我说过让他付出代价的，你这样让老子的脸往哪搁？！！”，裴竼甩开沈郦清的手，怒气让他看起来面目狰狞，油亮的发丝有几根甩落在额间。
　　“——他伤还没好！！”，沈郦清指了指站在楼梯口，披外套，右眼下明显淤青的儿子。
　　“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他要是健健康康，我一句不多说，但裴竼你——”

　　“我没事。”
　　裴知予低沉的声线仿佛穿透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他将外套递给莫姨，径直往画室去。

　　“我现在比爸还在意得到先锋奖这件事。”

　　裴知予的脸在黑暗的长廊里隐没，面色波澜不惊。
　　身后灯光璀璨，裴竼被沈郦清拦着，手抬起来怒不可遏的指，“——你要真有这种孝顺思想我现在就不用站在这替你□□心！！”
　　可那个背影像听不见似的，谩骂声轻而易举就被他忽略，他径直走，一点停顿也没有，裴竼更气了，但沈郦清又抓得死。
　　“裴知予，你记住你今天这句话，拿不到这个奖，这个家你所享受的一分一毫，真金白银的全都还给我，我裴竼不做赔钱买卖！！”
　　“要知道外面多少人挤破头要你老子培养，你…”
　　…
　　…

　　买卖？
　　裴知予弯起自嘲一笑，忽略掉无尽的谩骂，转进画室。
　　他很感谢裴竼的这些话，让他终于摆正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以及，在父母这个让他始终看不清的命题里的答案。

　　屋外，助理接过电话后不得不小心翼翼上前打断裴总。
　　即便沈郦清在呜呜的哭着，说着什么阿竼你怎么现在说话这样，孩子健康之类的话，但裴竼依旧侧过头，表示要他直接报告事情。
　　“姚总打来的电话，约您今晚饭局。”

　　助理声音细小，却被沈郦清敏锐捕捉到：
　　“姚丰年？！”，她的声线拔高，又去拽裴竼的衣服，“我说过了，让你和他，以及他那群人少接触！你听不到吗？！”

　　九年前，姚丰年在一个不知名画展上看中了沈郦清的画。
　　因为沈郦清独特的画风，作为一个商人，姚丰年一眼就窥见了其中的商业价值。于是大手一挥，买下她的数副画作，再利用自身资源条件炒作营销，将翻倍了的画作大肆转卖、拍卖，转了个盆满钵满。
　　后来，他更是联系上裴竼，与他熟络，拉他进圈，喝酒饭局、一起做这种营销炒作的虚荣生意。
　　渐渐地，裴竼的价值观越来越与之趋同，等沈郦清觉察时，已经拉不住他了。

　　布料从手心滑落，沈郦清脱力险些跌倒，裴竼脚步微顿，往后确认一眼，又径直离开。
　　“儿子的身体这样，你自己的也同样不管不顾吗？”，去年，裴竼在医院检查出尿酸偏高，以及脂肪肝。
　　“我少喝点。”，裴竼头也不回，离开大厅。

　　往后半个月，画室的墙柜上又摆上好几个金灿灿的奖杯。
　　裴知予整日整日泡在画室里，唯一出裴家门的几次，是去比赛现场领奖合影。
　　他的烧反反复复，烧到39度脸发烫发红，也一声不吭坐画板前画，后来又因为休息不够，晕倒过一次，被带去医院，沈郦清哭着求他，他却像憋了口气，从头到尾只回答，“我想拿奖。”
　　像魔怔了一样。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莫姨，长叹了口气。
　　病床上嘴唇发白，却依旧眼神冷冽执拗的少年分明不是想拿奖，他只是憋了口气，死了心要让裴竼服气，也要让这一切了结。

　　后来裴竼站在奖柜前，满意的听到助理报告月指标达成，才宣布裴知予明天可以上学，语气仿佛洒下什么奖赏一般。

　　半个月度日如年，裴知予全身肌肉紧绷着浅眠，关机很久的手机放在床头柜充电，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开机了，紧接着，几声震动，让床上人瞬间掀开眼皮，惊愕的盯着天花板。
　　裴知予起身，下意识往门口看去，额间渗出细密冷汗。

　　窗外晚霞绚烂无比，他双眼无神，半坐在隐入黑暗的床边，点开消息。
　　对话框那头，感叹号，问号，他的眼神聚焦，最终停在末尾那句简单的询问上：

　　［你最近，还好吗？］

　　他握手机的指尖颤抖起来，一遍遍的看那句话，直到情绪将眼前带的模糊，他深吸一口气，锁屏。
　　心里那块淤堵得喘不过气的地方，在那一瞬间被猛然冲破！
　　大脑里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清声断裂。

　　他无声握着手机，抱着腿，将头埋进臂弯，任由潮湿在衣袖上蔓延，很久很久…没有抬起头来。

　　天空晚霞的红光越发热烈，攀上阳台蔓进房间，爬着爬着，就爬到少年的脚上、单薄的衣衫上、头顶上，最后，完完全全地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这个傍晚，他还是没逃过这最后一点的温暖。

　　*
　　“一共两百二十六，需要小票吗？”超市柜员报出数字时。
　　苏星晓拉零钱荷包的手顿了下，眼神扫过一柜的草莓零食大杂烩。

　　她风风火火的来，简直像买了年货要去裴知予家拜年似的阵仗。

　　提着一袋子零食，出了超市她掉头就往家的方向走。
　　太明显了，买这么多，她不敢想象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裴知予，会被误会成什么样！
　　一点一点送吧，她点点头！挑了盒小巧一点的草莓白巧放进书包。

　　课间铃响，苏星晓积极拉着姜念晴上厕所、打水，眼神瞥过好几次八班，最终在最后一次，和姜念晴因为动作过于一致，引起了七班姜瀚的注意。
　　“军训呢你俩？”，他好笑拦着两人去路，往班里一看，“言诺学习呢，你哥也没来。”

　　姜念晴被戳中，往班里飞快一眼，脸红着，跳起来拍姜瀚头！
　　“你能不能小点声啊…”
　　姜瀚一边疼得哎哟，一边忍不住笑，“小点声干嘛啊，你以为你瞒得很好啊？全岚川…哦不，就是学校后山里的鸟都知道你喜欢——”

　　姜念晴：“闭嘴——！！”
　　她急着大声制止，但这下是真的全听到了。走廊、班里、低头的、聊天的，齐刷刷看了过来。

　　姜念晴咬着下唇，急忙回眼，不曾想却撞上抬头的言诺，她迅速收回视线。
　　身旁的苏星晓一下就看她红了眼眶，正要安慰，她却咬咬牙给了姜瀚一拳，捂着脸飞快跑掉了！

　　“哎……念念。”，苏星晓追过去，手臂却被姜瀚抓住。
　　他挠挠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姜念晴这样，“星…星晓同学，你先等一下再追我妹，我有个色彩方面的问题不懂想请教你一下来着！”
　　苏星晓一头雾水，又急又只能飞快转动大脑回答，“行行行…中午饭点你找我，我教你，条件是，你必须给念念道歉！”

　　“好！”，姜瀚眼睛亮了下，站直，“没问题！”

　　午间铃打响，姜瀚人高马大的跑来就直接开口道歉，没等姜念晴回话呢，他的色彩画纸就递到了苏星晓的手上。
　　“她没同意呢。”，苏星晓挑挑眉，圈过姜念晴手臂。

　　姜瀚没辙了，拉着姜念晴的衣服袖就开始撒娇，最后以帮忙约言诺周末出来成功达成共识。
　　“快点啊——！我还要和我星星去吃饭呢，别累着我家星！”，姜念晴斜眼，依旧不耐烦。

　　好在姜瀚这人精，苏星晓讲解两句，一点就通，没花费多少时间。他满意卷起画卷，正想说点什么，身后却赫然闪过人影，打断了话头。

　　“裴神回来了——！！！”
　　随着女生的声音，走廊里唰唰几十个人影贴到栏杆上。
　　“啊啊啊——这半个月的，无聊死我了，终于回来了！！”

　　苏星晓被姜念晴拉着，在人群里找了个空位。秋风凉嗖嗖刮过脸颊，她紧紧抓着栏杆往下看。
　　一个飒爽的身影站在升旗台前的空地，黑发白皮，看不清神色，被跟前一个女生拦住去路。
　　秋风拂起少年的黑发，也吹动女孩递过来的信纸。
　　“…在告白啊。”，旁边有人说。

　　苏星晓莫名咽了咽口水，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在憋气？！她掐了一下手肉，强制自己放松点。

　　“那个棕色包装，应该是巧克力味的饼干吧？”
　　旁边的旁边，一个女生问同伴。

　　短发女生点点头，“完了…她都不了解裴神的嘛？”
　　“裴神喜欢草莓味的啊…”

　　“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女生震惊看向同伴，笑声有些大，“这也太有反差了？？！”，她对裴神本来还无感，这点猛然激起兴趣。
　　“哎哎哈哈哈，你怎么知道的啊？”

　　“人尽皆知啊。”，短发女生不以为然，继续欣赏楼下。

　　不曾想，裴神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名女生拿饼干和信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抱歉。”

　　裴知予轻点头，女生颤音回了句没事后跑掉。
　　楼上热闹非凡，他抬眼，扫过人群时，眼神锐利地捕捉到一抹瑟缩的目光。
　　苏星晓的脸看起来紧绷，没有笑，和昨天手机里欢快的样子大相径庭，神色里像藏着什么心事。
　　对上眼后更像是见了鬼一般，身子猛得抖了下。

　　发呆回过神，被他吓到？

　　裴知予弯笑，露出温暖和煦的模样和她打招呼：
　　“星星？”。

　　栏杆上不少人顺着目光扭头看苏星晓的方向，议论纷纷裴神是在给谁打招呼？
　　“一班的？”
　　“好像说是裴神的妹妹？”
　　“裴神有妹妹？！”
　　“不是亲的啦，听说是一块长大的，就当妹妹一样了。”

　　苏星晓手发凉，触及那抹视线的同时，也觉察到旁边无数目光，她下意识往后退，将头低下。
　　所幸楼下似乎因为看不到她停下了举措，周围的波动变小。

　　苏星晓松了口气，姜念晴却凑过来问，“干嘛不和你哥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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