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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照着脚下的一小圈,光亮之外便是沉沉的暗。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狭窄的巷口拐角。
路铮闷着头,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一片冰凉潮湿。
她脚步急促,几乎是冲刺般地,在那拐角出现的瞬间,猛地一闪身,将自己瘦削的身影彻底藏进了那片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后背重重地撞上冰冷粗糙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她立刻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强行压到最轻、最缓,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耳朵却高高竖起,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哒、哒、哒……
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踩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回响。
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拐角外停顿了一瞬。
路铮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继续向前,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直到完全听不见任何可疑的声音,路铮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她松开捂着口鼻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呼——
一声悠长而颤抖的吐息,在死寂的窄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跟踪她。
时间倒退回半小时前。
路铮刚刚从沿海景区回来的公交车上下来。折腾了一天,又累又饿,她没让司机来接,打算在附近随便找点东西吃,再慢慢走回去。
她戴着耳机,低着头,正翻看手机地图上推荐的附近小吃,几家老字号的面馆和甜品店标记着红点。
但走着走着,一种微妙的不对劲感,像细小的冰刺,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身后……好像有人。
路铮从小家境特殊,类似的跟踪、窥探甚至更过分的骚扰,她经历过不止一次。
这让她对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格外敏感,几乎形成了一种本能。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同时将手机屏幕稍稍倾斜,利用反光观察身后。
屏幕上,映出傍晚街景模糊的倒影:几个穿着宽松运动服的大爷大妈正精神抖擞地走向广场方向;路边餐馆门口,几个系着围裙的老板娘正磕着瓜子大声聊天,唾沫横飞;还有几个放学的中学生嬉笑打闹着跑过……
看起来一切正常,熙熙攘攘,充满市井的生活气息。
没有任何异常的人影,或者可疑的视线。
夕阳西沉,天光渐渐转暗,边缘晕开一片朦胧的暮意。光线将万物的影子拉得斜长,它们在地上无声地交错,铺成一幅奇异的、晃动的影画。
路铮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身后。
那些大妈还在聊天,学生们已经跑远,一切如常。
她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但心里的那根弦却没有放松。
有人跟着她。
这次她几乎可以确定了。
因为她刚才转身回望的最后一瞬,眼角的余光,在街道对面一棵行道树旁,捕捉到了一个静止的身影。那身影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躲避的动作慢了半拍,就这么短暂地与她对上了目光。
那是个男人。个子不高,穿着深色不起眼的旧外套,身形有些佝偻消瘦,脸上胡子拉碴,看不清具体容貌。
但让路铮心底发寒的,是那双眼睛。
隔着一小段距离和渐暗的天色,她依然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正常人的情绪波动,没有好奇,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死水般的、直勾勾的阴郁,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路铮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流浪汉或者精神病患者。
因为那种眼神,她曾经在某个深夜,透过家里加厚的防弹玻璃,在试图闯入者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偏执与冰冷。
那是经过掩饰的、带有目的性的恶意。
她没有再看第二眼,立刻转回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但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击着。
路铮不敢再回头确认,她将耳机扯下塞进口袋,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拔腿就跑!
风声瞬间灌满耳朵,盖过了身后可能存在的脚步声。
她顾不上方向,也顾不上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到人多的地方,跑到明亮的地方,甩掉他!
书包在背上剧烈地颠簸,肺叶因为剧烈的奔跑而火辣辣地疼。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拐过了几个街角,穿过了几条小巷。
天色在她慌不择路的奔逃中彻底暗了下来,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直到冲进这条相对僻静、但路灯还算完好的街道,确认身后似乎没有紧追不舍的脚步声,路铮才敢闪身躲进这个拐角。
暂时的安全,并没有带来多少慰藉。
她瘫坐在地上,背靠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不敢直接探头出去看,解锁屏幕,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将手机屏幕当作镜子,她小心翼翼地将摄像头那一端,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出墙壁的遮挡范围。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拐角外的景象:空旷的街道,孤零零伫立的路灯,投下影子。
没有人影,没有动静,只有夜风吹过地面落叶的细微声响。
路铮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正想松口气——
屏幕边缘,光影忽然被遮挡了一小块。
紧接着,一张脸,毫无预兆地、猛地凑近了摄像头!
那张脸大部分隐没在帽檐和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手机屏幕幽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正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透过屏幕,看向屏幕这边的路铮。
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
路铮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在看清那双眼睛的瞬间,整个人像受惊的猫一样猛地向后弹去,后背重重撞上身后粗糙不平的砖墙,一阵刺痛传来,火辣辣的,很可能擦破了皮,甚至渗出了血。
但她现在根本顾不上这点疼痛。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从拐角阴影里彻底走了出来,动作迅猛得不似常人,手里反握着一把在路灯下闪着寒光的短刀,一言不发,直接朝着她刺了过来!
路铮瞳孔骤缩,几乎是凭借求生的本能向旁边狼狈地翻滚躲闪。冰冷的刀锋擦着她的手臂划过,衣服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皮肤上传来一阵凉意,随即是一阵刺痛。
她滚倒在地,手掌和膝盖擦在粗粝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披头散发,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脸上,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磕破了,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但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屈服,只有一股狠厉的不服输,目光飞快地扫视地面,寻找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一块半截的砖头,一根生锈的铁管……什么都行!
那男人一刀落空,没有丝毫停顿,转身再次扑来,动作快得带起风声。
路铮咬牙,抓起手边一个不知道谁丢弃的、半空的易拉罐,用尽全力砸向对方的面门!
“砰”的一声闷响,易拉罐砸在男人抬起格挡的手臂上,变形滚落。这点阻碍微不足道,男人只是晃了一下,眼神更加阴鸷,再次逼近。
路铮已经退到了墙根,背后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对方步步紧逼,手里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手臂和后背的伤口传来阵阵疼痛,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对方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杀意。
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很奇怪,她并没有感到太多恐惧,反而有种荒谬的平静。死了也好,反正……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
就是有点可惜,游戏新买的卡带还没通关,答应乌知节的国庆计划大概要泡汤了,还有……李玄那个小屁孩,下次见到她,会不会问“那个凶凶的姐姐怎么不见了”?
男人举起了刀,刀尖对准了她。
路铮闭上了眼睛,不是认命,只是不想看那刀刺下来的瞬间。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急促的闷哼,和□□撞击的沉闷声响,以及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路铮猛地睁开眼。
只见那个凶狠的男人被人从侧面狠狠撞开,握刀的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被拧住,吃痛之下,刀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落在不远处的下水道井盖旁。
而撞开他的人——是李无歧!
但那个男人反应也极快,手腕被制住的瞬间,另一只手屈肘就向后猛击!
李无歧侧头躲开要害,手臂却被对方指尖划过,校服袖子瞬间撕裂,一道血痕清晰浮现。
李无歧眼神一冷,松开对方手腕的同时,一拳狠狠砸在对方腹部。男人闷哼一声后退,随即像被激怒的野兽般反扑回来。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而狠,拳头撞击身体的闷响、急促的呼吸声、衣物摩擦声在狭窄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李无歧显然练过,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但那个男人也异常凶悍,招招朝着要害去,完全是亡命徒的打法。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色的光芒开始在不远处的街口闪烁。
那男人听到警笛,动作顿了一下,阴狠地瞪了李无歧一眼,又瞥了一眼靠在墙边喘息的路铮,猛地挣脱开,转身就朝着巷子更深处的黑暗里跑去,转眼消失不见。
李无歧没有去追,他喘着气,抬手抹了一下嘴角,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破了皮,渗出血丝。他转过头,看向路铮。
路铮靠在墙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真切,只能看见警灯的光芒在李无歧脸上明明灭灭,看见他手臂上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还有他抹嘴角时那带着狠厉余韵的动作。
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李无歧看见她眼神空洞、呆滞的样子,眉头紧锁,朝着她挥了挥手,试图引起她的注意,然后努力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朝她走过来。
他的身影在路铮模糊的视线里摇晃,仿佛只是幻影。
就在李无歧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那一刻,路铮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极度的恐惧和紧张终于爆发,还是奔跑时岔了气,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突然无法控制地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迹,狼狈不堪。
一只温暖的手,带着一点湿黏,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李无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试图穿透她耳鸣的屏障。
路铮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剧烈的咳嗽中被抽走,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耳边的声音依旧模糊不清。
她能感觉到有人靠近,听到模糊的对话声,似乎是赶到的警察在急促地向李无歧询问情况。
李无歧的声音时远时近,简短地回答着什么“……跑了”、“那边”、“刀……”。
她捂着阵阵发闷刺痛的胸口,弯着腰,视线只能看到自己脚前一小块地面和晃动的人影、闪烁的红蓝光芒。
周围似乎又乱了一阵,有更多的脚步声,然后那些嘈杂的人声和警笛声好像渐渐远了,像是警察去追那个逃跑的男人,或者去封锁现场。
周围的空气似乎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路铮——!”李无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震惊和慌乱。
路铮被这陡然加大的音量刺得耳膜一疼,心想这人怎么了,没见过别人咳嗽吗,大惊小怪。
她的咳嗽慢慢平复了一些,低下头,想喘口气。
视线落在地面上,水泥地上,有一小滩暗红色的、刺目的液体。
这是……
路铮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看向李无歧。
李无歧正看着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浓重担忧,甚至有一丝惊恐。
路铮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似乎……不仅仅是嘴角磕破的血。
她看着李无歧眼眸中的倒影,那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泪痕、嘴角还挂着新鲜血迹的自己,一定狼狈到了极点,也……可怕到了极点。
她想说,没事的,别怕,反正死不了。
她想说,李无歧,你能不能给我拿点水?
她想说,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
但话还没出口,喉咙又是一阵剧烈的腥甜翻涌。
“咳——呕……”
又是一口血,比刚才更多,溅在了李无歧的裤脚上。
李无歧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路铮的手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马上去医院!”
路铮却反手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抬起头,看着他,沾着血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却是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去。”
李无歧不理她的拒绝,弯腰就要将她打横抱起来。
路铮却在他俯身的瞬间,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她的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声音透过衣料传来,带着血沫的湿气,和一种近乎哀切的低微乞求:
“李无歧……我真的不想去……”
李无歧身体猛地一僵。
“路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艰涩。
路铮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和血珠,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回家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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