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如你

　　昨日时熙哭的太厉害了，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红肿的眼袋时，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陆瑾珹准备的早饭，一顿饭的时间被她压缩到她往日所需时间的一半。她一直埋头苦干，没有抬起头，除了“谢谢”以外，时熙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解决完早饭，时熙回到家里翻找出一个合适的墨镜，戴上后才去上班。

　　这一天，在制做咖啡的时候，只要看到了陆瑾珹，时熙满脑子都浮现起昨天晚上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的举动。她昨天一定是疯了，跟喝了假酒一样，何况她还是在没喝酒的情况下做出了这离谱的事情。
　　就算她认识陆瑾珹这么多年了，但这都多久没有见过，小男孩都长大了。
　　想到这里，时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陆瑾珹应该是比自己小的，那他……现在看起来？
　　男人长得确实迅速，长高十厘米也许只需要一年。

　　早晨出门之时，天气尚好，天气预报也未说今日有雨。临到下班之时，雨珠噼里啪啦地打落在玻璃幕墙之上。
　　糟糕，没带伞。
　　离开咖啡店的最后一位客人借走了最后一把爱心伞。

　　咖啡店距离停车场还有一小段的距离。
　　这雨有点猛烈，不像平日冬日的雨，那般绵柔。

　　“等会？”时熙伸手试了试屋檐滴落的雨珠。
　　“好。”
　　二十分钟过去了，雨并没有减小的意思。时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雨势距离减弱至少还要两小时。

　　天色早已被黑色所笼罩，时熙砸了一下嘴。
　　“我跑过去把车子开过来，你在这等我。”
　　“等等。”在时熙要冲进雨里的前一秒，陆瑾珹拦住了她。
　　他飞快脱下大衣外套，将它搭在了时熙的头上，“一起走吧。没多远”

　　时熙抬头看向陆瑾珹，男人似乎已经准备好就穿着内衬的衬衫陪她一起走入雨水之中。
　　她踮起脚尖，将外套分给他一半。
　　“太重了，一起撑，快走。”
　　两人在雨中撑起陆瑾珹那件大衣，飞快奔向停车场。
　　布料本就沉重，雨水的拍打下，大衣外套更加沉重，在雨地里奔跑的他们，轻快的步伐，溅起水坑无数的涟漪。

　　停车场入口离的不算很远，两人到达时，衣服也只是衣角略微有点湿。
　　两人扯下头顶大衣，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大衣压的，陆瑾珹的头发此时乱的像个鸟窝。
　　“陆瑾珹……哈哈！”时熙看着陆瑾珹那头乱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直一丝不苟，她见到他的时候，就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而现在这一头乱发，还多了一丝……野性。

　　哪怕是最初的时候，在超市的尴尬小插曲，她也从来没见过头发乱七八糟的陆瑾珹。
　　陆瑾珹轻咳一声，伸手抚按他那肆意的头发。“走吧。回去。”
　　“你喜欢下雨天么？”时熙终于从她那不着调的大笑中缓了过来。
　　“不是很喜欢。”陆瑾珹淡淡的语气，融入雨声之中，几乎快听不见。
　　伴着“不喜欢”三个字，记忆的裂痕在时熙的大脑之中延展。

　　狂风暴雨。雨水比冬日里的这场雨更为猛烈，是独属于夏日的洒脱。雨没有断线之处，砸向白日所被烧干的大地。
　　一个男孩，静静的站在雨中，仿佛一尊雕像。与肆意的雨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
　　雨里的人。
　　是陆瑾珹。

　　少女握着一把伞，神情很是焦急，从远处奔向他。
　　“小玉！”时熙一把拉住了陆瑾珹，“怎么了？别在雨里傻站着。快回家。”
　　陆瑾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言不发。他的黑眸无神地盯着地面啪嗒作响的雨珠。
　　好像，他的精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走啊！”时熙见他默不作声，用力地拉着陆瑾珹的臂膀，将他带走。
　　陆瑾珹好似死气沉沉的提线木偶，任由时熙带着他带进了离这里最近的便利店。
　　陆瑾珹的身上没有一块是干的，这种瓢泼大雨，待上一秒都会变成落汤鸡。
　　他空洞的眼神，失魂落魄。

　　时熙虽然打了伞，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除了头发是干的，因为过猛的雨势，鞋子被水所浸泡。
　　时熙从便利店买了毛巾，递给陆瑾珹，“擦擦。”
　　陆瑾珹依旧呆滞地看着外面的雨花，它们争先恐后，扑打在便利店的屋檐上。

　　时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用毛巾揉擦着陆瑾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接着又走到了收银台旁。
　　“我要这几个，谢谢。”时熙提着一小盒关东煮，推到陆瑾珹的面前，“吃点？”
　　陆瑾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时熙有些不耐烦了，她将趴在便利店桌子上的陆瑾珹拽向了自己的方向。
　　“别看雨了，听我说，小玉。”
　　“究竟怎么了？”
　　陆瑾珹仍旧默不作声。

　　时熙更加来气了，“天塌了我会顶着，狂风暴雨我会给你打伞，你到底怎么回事？”
　　眼前的男孩像是受惊的兔子，他感觉到了时熙的怒意，他静静抬头，看向她。
　　那双平日里清澈的黑眸此刻只剩下了乌漆的崩溃与无奈。
　　“姐姐……”
　　“我……”
　　“没家了……”陆瑾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甚至听不见他的声音，淹没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
　　他弓着身，失魂落魄。
　　时熙轻拍陆瑾珹的背，像哄婴儿般，“没事的……没事的……小玉，一切都会没事的……”

　　店外暴雨渐小，时熙打了辆出租车，拉着陆瑾珹回了自己的家。
　　此时的他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没有生机力。
　　“全湿了……”时熙无奈地看着一进家门，就静静坐在沙发上的陆瑾珹。
　　“快去洗澡，别感冒了。”时熙拎着一块浴巾坐在了陆瑾珹身旁，给他揉着湿哒哒的头发，见他没有任何动作，时熙揉的更用力了。
　　“陆瑾珹！明年就是成年人了！很多事情，要对自己负责，知道么？你去不去洗澡，再不去，要我扒了你的衣服给你洗？”
　　“不是小孩子了啊！”时熙对着陆瑾珹的脑门来了个毛栗子。
　　疼的陆瑾珹“哎呦“了一声，陆瑾珹听到刚刚时熙的话，被淋湿的耳根子开始有些温热，不知是时熙擦的太用力了，还是他不好意思了。

　　陆瑾珹这才乖乖去洗澡了，时熙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很难过，快要崩溃。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小时前，陆瑾珹的母亲，温存依，跳楼自杀了。

　　她其实也是不敢相信的，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偏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温存依经常来福利院看望他们这群孩子，也为福利院捐了不少的钱。
　　时熙和她的关系很好，她第一眼看到时熙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笑盈盈的可爱姑娘。她特别喜欢时熙。

　　她们相遇的第一日，温存依挺着一个微微鼓起的肚子，怀着一个孩子。

　　时熙很好奇地看着温存依的肚子，那年她6岁。
　　“温阿姨，是有小宝宝在肚子里面么？”
　　“是呀，小宝宝出生了，会带他来找你玩。”
　　“我希望是个妹妹！”时熙扑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陆瑾珹出生后一岁的时候，时熙再次见到了他。
　　温存依推着婴儿车来了孤儿院，那天，她很疲惫，像是很久没有睡好过一样。
　　“哇，是个小弟弟！”时熙小心翼翼地靠近婴儿车。
　　“阿姨，我可以摸摸他么？”
　　“当然可以。”
　　时熙伸出小手，轻轻戳了一下陆瑾珹的脸蛋，婴儿车里的孩子咯咯笑了起来。那双深邃的黑眸在小的时候就格外明亮，像宝玉。

　　“阿姨，小弟弟叫什么呀？”
　　“陆瑾珹。”
　　时熙念着他的名字，似乎在斟酌这几个字怎么写。
　　那时七岁的她，只是记住了这三个字的音节，并不知道怎么写下。

　　她催促着温存依在她的小本本写下“陆瑾珹”三个字，她对着那三个并不认识的字琢磨了许久。
　　后来，她便几年再没有见到陆瑾珹，温存依来孤儿院的次数也少了。几个月才来一次。

　　每次温存依来的时候，时熙就会跑过去，拉着她的衣角摇晃着。
　　“温阿姨，小弟弟怎么不来了。”
　　温存依蹲下了，轻抚时熙柔顺的头发。
　　“弟弟他呀，出国了，以后会有机会见到的。”

　　再次见到陆瑾珹的那一日，已是七年后。
　　他躲在温存依的身后，一言不发，有些瘦弱，并不像同岁数的男孩一样喜欢打闹。相反的，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时熙打趣他“小闷瓜”，渐渐的，陆瑾珹才从他母亲的身后走向她，甚至比一般的孩子更淘气，虽然只是在时熙的面前。
　　接下来的两年温存依每个星期周末会带陆瑾珹来一次孤儿院，似乎是希望他不要闷在家里面。

　　然而后来，陆瑾珹10岁的时候，他又回了国外，待在那里上学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少之又少，只是寒暑假的时候能见上几面。
　　偶尔几次温存依喊时熙出来一起聚聚的时候，时熙都会惊讶于陆瑾珹成长的速度。男生长高就像竹笋一样，好像几个月就可以长成一棵挺拔的竹子了。
　　那个一口童音的男孩渐渐变成了少年。

　　后来，温存依似乎原来就有的抑郁症更加严重了，几乎也不出门了。
　　陆瑾珹好不容易迸发出来的活泼劲，一点点再次被磨灭，时熙大三大四的那两年，她都没有见到他们母子二人。

　　在此之后，便是时熙毕业，回到锦市，着手准备现在这家咖啡店。
　　她与他们再见到的那日，便是温存依自杀的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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