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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牌
运动会的喧嚣与激情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消散在平水一中井然有序的学习节奏里。晚自习的铃声将学生们重新拉回书本和试卷构筑的世界,教室里的灯光苍白而安静,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白天的汗水与呐喊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打破了沉寂。林窗窗合上手中的英语习题册,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接水或和同桌闲聊,而是径直站起身,走向教室另一侧的座位。
她在安雀灵的课桌前停下脚步。安雀灵正和旁边的女生说笑着,看到林窗窗过来,脸上立刻堆起那种她惯有的、热情又无害的笑容,语气亲昵地问:“怎么啦,窗窗?找我有事吗?”
林窗窗没有回应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看着安雀灵那张看似真诚的脸,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也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下意识地侧目:
“你一面跟我称兄道弟,假装亲近,”她的语调平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冷静和疏离,“一面在背后做小动作,诋毁我的努力。既然你选择两面三刀,玩弄这种幼稚的把戏,那我们就此别过。”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划清界限:“我的信任,只给真诚的人。”
安雀灵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她不是傻子,立刻明白林窗窗肯定是听到了她下午在班级基地说的那些话。周围同学探究的目光让她脸上火辣辣的,一种被当众揭穿的羞恼瞬间涌了上来。既然伪装已经被撕破,她干脆也收起了那副伪善的面具,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语气变得尖刻:
“然后呢?”她扬起下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挑衅。
林窗窗看着她瞬间变脸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因为失去“朋友”而产生的微弱涟漪也平息了。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她宣告了关系的终结,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接着,她想起下午听到的那些刺耳的话,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凛然:“还有,我参不参加比赛,获得第几名,这些都与你无关,不劳你费心评判。”
此刻的林窗窗,与平日里那个温软乖巧、总是带着浅笑的女孩判若两人。她的脸庞如同经年不化的雪原,线条清冷而利落,肌肤透出一种近乎瓷质的苍白光泽。双唇紧紧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坚毅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清澈见底的琥珀色,而是变成了两潭深冬的寒泉,波光寂寂,冰冷彻骨,将外界一切试图靠近的虚情假意都毫不留情地隔绝在外。
安雀灵在她这般冰冷而直接的注视下,先前那点强撑起来的嚣张气焰瞬间消散无踪。难堪、羞愤、慌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耳尖倏地绯红一片,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衣角,目光狼狈地躲闪着垂下,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躲避周围那些或惊讶、或了然、或鄙夷的视线。
就在这时,从学校超市买水回来的陈之和张成泽,刚走到教室后门,便将这发生在走廊与教室连接处的、充满张力的一幕尽收眼底。陈之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林窗窗那异常冷冽的侧脸上,又扫过对面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安雀灵,眸色沉了沉,瞬间明白了大概。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声地守护着某种界限。张成泽则了然地挑了挑眉,双手插兜,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林窗窗说完该说的话,不再多看无地自容的安雀灵一眼,转身,挺直背脊,在一片微妙的目光中,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的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纷纷收拾书包准备离开。陈之收拾好东西,对旁边的林窗窗说:“我去办公室一趟,物理老师找,可能有点久,你先回家。”
林窗窗点了点头:“好。”
待陈之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出来,解答完几个竞赛级别的难题时,教学楼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深夜十一点。整栋楼几乎都暗了下来,只剩下走廊里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他回到自己班级门口,本以为教室早已空无一人,岂料刚推开后门,就看见一个身影还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是高浅然。
高浅然算准了他一定会回班拿书包,硬是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独自等了他将近一个小时。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和期待。
陈之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拿起晚上留在教室的书包,单肩背上,转身就要离开。
“阿之!”高浅然看他真的要走,连忙站起身,急切地叫住他。
陈之脚步顿住,有些不耐地望过去。只见高浅然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快步朝他走来。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只有她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
她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紧紧绞着衣角,耳垂泛着淡淡的、泄露内心紧张的粉色。
“那个……我、我有话想对你说。”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闪躲,不敢直视陈之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却还是努力地望向他,声音轻飘飘的,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清晰:“每次……每次见到你,我的心跳都会变得很奇怪,会忍不住……偷偷开心。”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声音更轻了,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
说完这句告白,她似乎轻松了一些,语速也快了些,带着恳求:“你知道吗?从高二分班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了。所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她仰着头,眼睛里充满了希冀的光芒,那光芒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陈之皱了皱眉,脸上没有任何被表白后应有的情绪波动,只有被打扰的不耐。他甚至没有多做思考,便直接开口,声音冷淡得像冰:“不好意思。”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简单直接、毫无转圜余地的理由:“有喜欢的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他觉得麻烦的场合。
“等等!”高浅然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猛地又叫住他,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她脸上的羞涩和期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拒绝后的难堪和不敢置信,甚至隐隐有些扭曲。
“林窗窗对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质问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就是她对吧?!你喜欢的的人就是她,对不对?!”
她的双颊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眶也微微泛红,里面迅速积聚起屈辱的水光。她紧紧抿住嘴唇,像是要忍住即将出口的哭喊,猛地将头扭向一边,胸口因急促而不稳的呼吸而明显地起伏着。
巨大的失落和被比较的羞辱感淹没了她,她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懑,不甘心地追问:“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喜欢她?宋今雪护着她,张成泽也对她另眼相看,现在连你也……凭什么?!她凭什么?!”
陈之原本已经迈出的脚步,在听到她这番充满嫉妒和不甘的诘问时,缓缓停了下来。他侧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并没有因为高浅然的失态而动怒,相反,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唇角竟几不可察地、慵懒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反而带着一种沉浸于遥远回忆中的、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笃定。他看向高浅然,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落在了某个只有他能看到的、与林窗窗相关的漫长时光里。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带着沉甸甸的回响,在空旷的教室里清晰地漾开:
“就凭……”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几个字背后十七年的重量,然后,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我跟她认识了十七年,喜欢了她十五年。”
“十七年”这个时间量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高浅然的心上,瞬间粉碎了她所有的不甘和质问。她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惨白。任何在时间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之不再看她,转身,身影彻底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留下高浅然一个人,在空旷、寂静而冰冷的教室里,被巨大的失败感和那句“十七年”所带来的震撼与绝望,彻底吞没。
而此刻,早已回到家的林窗窗,正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像一匹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纱,悄无声息地覆在她因为隐忍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上。
在安雀灵和她认识的第一天,安雀灵想要加她好友,她听到:她肯定有陈之的联系方式。
在安雀灵叫她去买奶茶的时候她听到:这样关系一定会更棒。
在安雀灵给她车厘子的时候她又听到:我和陈之或许能够更进一步了。
她久久不能入睡。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洒脱,但失去一段自以为是的友谊,终究还是在年轻的心上划下了一道伤口。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无声地滑过太阳穴,迅速洇入枕芯,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潮湿的痕迹。
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喉咙里压抑着细碎而破碎的呜咽。每一次抑制不住的抽泣,都让她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一下,仿佛要将所有被欺骗、被背叛的委屈和难过,都尽数抖落在这被泪水浸湿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枕头上那团不断扩大的深色水迹,正无声地蔓延开来,像她心底那道刚刚溃堤的、名为悲伤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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