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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翌日早。
明宜悠悠醒来,双眼惺忪。
无涯洲一行的确不算轻松,这一觉便也睡得久了些,眼看就要到晌午,亮晃晃的日光穿透窗棂铺洒入室,空气中满是无序漂浮的细小尘埃,被光一照,无所遁形。
做了个好梦。
梦里的她在一处绿意盎然的无垠草原上撒欢儿奔跑,跑累了,就往后一仰,躺倒在软绵绵的草叶之上,听风吹,听草响,惬意又自在。
太舒坦了。
她眯着眼伸懒腰。
刚伸出去胳膊,手就碰到了柳云阙的脸。
有点软。
五根手指张开,坏心眼地在他脸上胡乱扒拉。
没扒拉几下呢,被柳云阙一把拽住,扯开,按在身侧动弹不得,这才安分,收回了闹腾的心思。
明宜忽地笑出了声。
“兄长醒了啊。”
她语调乖巧,全没有作乱后的心虚。
柳云阙鼻音哼了一声。
明宜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一个时辰前。”
“怎么不多睡会儿?”
柳云阙欲言又止。
“呼噜声,有点——”
不等他说完,明宜腾地翻身坐起,“兄长胡说!我从不打呼噜!我睡相明明很好,安静,还不乱动,睡美人来着。”
柳云阙存心逗她,也慢悠悠起来,盘腿坐好。
“打呼噜的人不会知道自己打呼噜。”他眼眸含笑,“请问这位睡美人,要如何证明。”
“秦兆说过!”
柳云阙脸上的笑霎时消失。
“对啊,秦兆之前说我睡觉的时候像一只露肚皮的猫,连呼吸都很轻很轻,听不见多少呢,怎可能打呼噜吵到兄长!”
明宜为自己正名。
柳云阙顿时就没了拿这事逗她的心思,他盯着明宜,扯扯嘴角:“他为何会看见你睡觉的模样?”
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明宜愣了片刻。
柳云阙却以为她有意隐瞒,微微前倾了身子,一双墨眸盯紧了明宜乱转的眼睛,从那清亮瞳仁里可以清楚看到他自己的身影,如山岳倾颓,层云压坠,逼仄,窒息。
他顿了顿,怕吓到明宜,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愠怒。
两手深深陷进被褥,攥成拳,再次问道:“明宜,告诉我,他为何会看见你睡觉时的模样?”
明宜反应过来。
“就是之前有一次在听雪湖荡秋千,我不小心睡着了,他在旁边陪着我啊,兄长忘了?后来还是兄长你过来把我叫醒的。”
她说着,不由靠住了身后的墙壁。
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明宜莫名有些怵。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她小心整理措辞,试探着打量柳云阙的神色。
柳云阙却是收回目光。
身体里那根绷紧的弦瞬间松了。
原来是这样,他想。
只是这样。
而已。
柳云阙摇了摇头:“没有打呼噜,逗你的。”
“……”
明宜沉默。
而后暴起,两只手气势汹汹去扯柳云阙的耳朵。
澹月轩外忽传来柳灵湘的声音。
“灵湘问大哥安。”
声音还是那么有气无力,小绵羊似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时辰不早了,父亲让灵湘来请大哥去馔玉阁,今日照例是家宴,诸位夫人和哥哥们都在等了。”
屋内两人止住动作。
祭剑大典五年一度,此等盛事,柳家人总是会在祭剑大典的前一天办一场家宴,热热闹闹聚上一回。
糟了。
把这事给忘了。
明宜收回手,着急忙慌就要下床,脚尖刚一沾地就踩着鞋冲向铜镜,照了照,头发散乱,口脂也在睡着的时候被自己吃得干干净净。
她没耽搁,立刻开始拾掇。
柳云阙也从床上下来,走向衣橱,打算挑件新的长衫换上。
还没走几步,背对着他这边翻找衣物的明宜就顺手丢给他一件藏蓝色的袍子,紧接着又是白玉绶带,墨色长冠,齐齐整整,一个不落。
柳云阙笑了下,旋身穿好。
两人先后出门。
明宜跟在柳云阙身后。
-
澹月轩外,竹林旁,柳灵湘安静候着,两手交叠垂在身前,端的是一副乖巧可人模样。
听见脚步声,她欣然抬眸。
“大哥。”
随即便看见柳云阙后面亦步亦趋的明宜,她脸上的浅笑僵了一瞬,“明姐姐。”
明宜朝她点头:“你好。”
“你们……”柳灵湘犹豫问道,“一起出来的?”
“不然呢?”明宜挑眉,“你觉得是我不配进他的屋子,还是你大哥这般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家公子该被打发去睡那偏屋。”
柳灵湘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
明宜在她身前站定,“你说,我听着呢。”
柳灵湘垂眸不语。
她的确以为明宜会住在偏屋。
回柳家的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努力了解各位夫人和哥哥们的脾性,柳云阙那不喜别人近身的淡漠性子自然也听说了。
他肯让明宜搬到澹月轩住,不过是可怜她没了自己的院子,给她一个住处罢了,偏屋足矣。
毕竟人总不可能凭空改性子。
两人出来的时候柳灵湘往院内瞟了一眼,偏屋根本就没有开门。
他们住一起的。
这怎么可以呢?
明明,男女有别……
可明宜那般坦荡,柳灵湘知道自己再多话只会惹人厌烦,于是摇头,“灵湘没有别的意思。”
“那就走吧。”明宜道。
来到馔玉阁前,还没进去,已然能听见里面其乐融融的闲谈声。
柳灵湘先进门。
“父亲,大哥和明姐姐来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到门口,定在柳云阙身上。
他身量高,肩背笔挺,将身后的明宜挡得严实,恰到好处挡去不少审视的视线,从屋内往外看,只能瞥见一尾轻轻晃荡的鹅黄裙衫。
柳云阙淡淡道:“抱歉,我们来晚了。”
“我儿云阙,好大的架子,全家人都在这傻坐着等你哪!”
柳荀面色不悦,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砸,茶水四溅。
离他最近的谢水蓉好声好气打圆场:“家主莫要动气,云阙想来是今日太过疲累,才歇久了些。他往常是最让人省心的孩子,偶尔犯次小过,便不必太过苛责了。”
她给柳云阙使眼色。
柳云阙回过头,拉起明宜的手,和她一起往空席位走。
“哎呀,好久没见咱家小妹,出落得愈发水灵了,快快过来,让九哥好好瞧瞧!”
说话人叫柳行彦,排行第九,是如今柳家最小的男儿,七夫人所出。
原本上面还有个胞亲的哥哥,早些年死在魔物手下,七夫人当时怀着他,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导致身子受损,生下他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柳行彦与明宜年纪相仿,少年心性,从小行事乖张没规矩,早些年被柳荀送去道宫修心养性,逢年过节才回来。
两人不似兄妹,更似玩伴,小时候经常背着柳荀爬树摘果子,下地摸蛐蛐,好几次玩疯了忘记宵禁,被柳荀捉到,劈头盖脸一顿骂,一高一矮两条小人儿并排站着面壁思过,又闲不住,你戳戳我,我戳戳你,没一会儿就笑作一团。
明宜在他旁边空位坐下。
“嘿,果然还是最喜欢九哥对不对?”
柳行彦咧嘴笑得灿烂,伸手就要来捏她的脸。
柳荀掩唇轻咳。
手停在半空,没再往前。
虽停了动作,柳行彦却根本没会意,傻傻问道:“父亲可是身体不适?”
蠢。
柳荀不耐移开视线。
倒是谢水蓉温婉笑着说:“小九好几个月没回来,家主和哥哥们都想你想得紧呢,还有刚回来的,你的湘儿妹妹,可懂事了,昨日还在问我她九哥哥的喜好,想给你送点剑穗什么的。”
“剑穗?”
柳行彦随口道,“我要那东西做什么,花架子,不实用,也就明宜喜欢,湘儿不如送她吧,不至于被丢到角落里落灰。”
柳荀训斥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一旁谢水蓉连忙给他添茶,示意他别动怒。
“哈哈哈哈——”柳闻诀却是笑出声来,“九弟还是那么有趣。”
冷不丁被吵了一嘴,柳行彦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听见柳闻诀笑,也跟着笑了两声:“三哥过奖。”
他又扭头看明宜:“不过小妹,原来你真的不是柳家人啊,我之前就总是在想,哥哥们多多少少都有点父亲的影子在,唯独你,长的是最不像父亲的一个。”
说着身体突然往前倾,直到越过明宜看见柳云阙的侧脸,吃吃地鬼笑。
“还是大哥聪明,知道小妹不是柳家人,就抢先与人定下婚约,说真的,小妹这么漂亮,若是成了我的妻子,我真是睡觉都要笑得合不拢嘴!”
“九哥莫要打趣小妹了。”
明宜虽然喜欢同他玩,但他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也确实不是时时都能消受得起。
尤其现在。
抽空瞥了眼柳灵湘和柳荀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柳灵湘脸红得快要滴水。
柳荀则是气得快要晕过去。
明宜在心里偷偷笑了好一会儿——看来有人比她更受不了。
她好不容易憋回笑意,抬眼看向斜对面坐着的三人。
一位是六夫人所出,名叫柳应尘,另外两位则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柳千山和柳平川。明宜挨个向他们和各位夫人点头问过好。
柳行彦还在逮着她折腾。
“对了小妹,不知道你和大哥的婚期如今可有定下?若是定下,我可要好好备上一份厚礼,给你搜罗好多好多好玩的当嫁妆!”
柳荀忍无可忍,直接喊人上菜。
柳行彦的注意力被接连呈上来的珍馐美味吸引,没再继续说下去。
柳荀却徐徐开口。
“依我看,这婚既然要成,还是尽早办了为好,免得拖久了让人看笑话。”
柳云阙应道:“父亲说的是。”
柳闻诀啜了口酒,倒是对这事兴致盎然,“我替大哥算过了,祭剑大典过后七日正好是个黄道吉时,宜嫁娶,不若就选在那天如何?”
柳云阙没意见,柳闻诀又懒懒扫明宜一眼,“小妹觉得呢?”
明宜自然都可以。
婚期便就这么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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