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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凄意切黯神伤1
又一盏茶过后，忘忧起身告辞，吉野并不相留。
她站起身来，看向一侧书架尽头后的开阔画卷，将画卷上的暮暮场景收进眼底，眼光不由得在海边一对背影上多做了停留。
这画，她多年前所做，作时煞费苦心；
这画，他多年来悉心珍藏。即便千百年后重见天日，画中景象依旧清晰可见，令人叹为观止。
吉野亲自陪在忘忧身侧，将她送出书厅，送下廊道，送出庭院，不时提醒她小心脚下。
忘忧浅笑颔首，直到到了府门外才开口：“就送到这罢。”
他眼中的失落清晰可见，顿住许久，才闷声开口：“今后还能再见吗？”
她看向他微笑：“若是有缘，总会再见的。”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即便不能相见，但想到有友人如你，我也心存感激，心中欢喜。”
“于我亦然！”他回得笃定，“得知音如你，也算今生少憾。”
他坚持着将她送至长街一头。
长街拐角处早已候着一辆马车。
待二人走近，一袭颀长的月白身影自马车上走了下来，有着与忘忧相同的白发异瞳。
“忘忧。”
吉野能听出此人声音中的宠溺。
忘忧眼中一亮，也柔声唤他：“阿飒，你怎么来了？”
他自然而然地揽过她：“你出来许久，定会饿了。我接你回去用膳。”
忘忧面上笑得温柔，又想起吉野，忙向北原飒引见。
“阿飒，这是刑部主事鬼冢吉野。”
她另向鬼冢吉野引见：“吉野大人，这是北原飒亲王。”
吉野连忙拜见：“见过飒亲王。”
北原飒受了他的礼，才微笑应他：“大人不必多礼。早听忘忧说过，从前得大人颇多照顾，本王也心存感激。”
吉野垂首回答：“飒亲王言重了。”
北原飒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本王带忘忧回去用膳，大人也早些回府罢。”
“是”，吉野回得恭敬。
忘忧被北原飒抱上马车，在入内前最后与他道别。
“吉野大人保重。”
吉野冲她拱手微笑，笑中释然而遗憾：“忘忧姑娘保重。”
北原飒一行人始终被龙井安置在将军府内一处精美开阔的厅院。
虽然几人同在将军府内，可忘忧极少出院，龙井始终未再见到她。
一连许多日，龙井差人去邀忘忧相见，可忘忧始终婉拒。
他终于再等不住，这日一早便守在了院门口。
直到院内人语声大了，料想她定是起了身，才让人入内通传。
不过半晌，有人出院来回禀，却不是此前入内通传的人，而是四位侍女打扮的姑娘。
虽说是侍女，她们却不像其他侍从般恭敬，说话也显得淡漠无礼：“王爷今日身体不适，特令我等前来告知，改日再见将军，将军请回。”
“本将只见一一，不见王爷”，龙井不愿多理她们，抛出一句话正欲进院。
春、夏、秋、冬四人却有礼地将他阻拦下来：“将军定是弄错了，此处并没有名为一一的姑娘。”
龙井面上浮起怒色：“滚开。”
身后的太郎已拔出了佩刀，闪身上前冷酷开口：“大胆，竟敢拦将军去处。”
四人仍不相让，手却都不动声色搭上了刀柄。
秋有礼开口，聊作解释：“奴婢们服侍王爷，王爷之令，不敢不从。”
双方剑拔弩张起来，眼见冲突将起，龙井面上怒色却突然变得柔和，声音更是温柔：“一一。”
太郎面上神色复杂，垂眼退到一侧。
春、夏、秋、冬四人回头，果然见到忘忧站在身后院里。
冬微微皱眉，开口问她：“你为何出来？”
她浅淡一笑：“院外吵闹，王爷让我出来看看。”
忘忧视线越过她们，看向龙井，面上的淡笑已经敛去，只余疏离而淡然的模样：“不知龙井将军有何贵干？”
龙井料想过二人重逢的场景。
她或会朝自己歇斯底里，或会对自己破口大骂，或会与自己痛哭流涕。
无论她如何待他，他都心甘情愿接受。他会求得她原谅，用往后余生弥补对她的亏欠。
可他从未料到，从前对他灿烂热烈的她，如今对他，竟会如此的云淡风轻，似是面对任何一个生人。
这令他心生惶恐，脑海中预备求她原谅的场景也无处施展。
他怕惊吓了她，只得将声音放得更轻，更用从前的故人牵绊她：“一一，随我去见见从前的故人可好？母亲、大姐她们若见你去了，定会欢喜。”
忘忧面上果然不再从容，眼中闪过迟疑。
她低下头轻喃：“我.......我先去禀了王爷。”
龙井走进院子，抬头看院中的树。树的枝叶茂密，迎向天空伸展开去。
他仍记得一一最是喜欢抬起头看着映在天空里的枝叶，她说看着都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阳光从树枝的缝隙中洒落下来，在她脸上跳跃。
他轻声唤她，她会马上转头，甜甜的朝他笑：“泽一~”。
“龙井将军。”不远处响起熟悉的声音，一如他记忆中的那样。只是声音里再没有了娇嗔天真，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沉稳。
他转过头来，果然见着忘忧低垂着头，向着他恭敬行礼，那雪白的发丝刺痛了他的眼。
龙井连忙扶她起身，口中说道：“一一，起来。你我之间不用拘着礼数。”
“多谢龙井将军。”，忘忧坚持谢完礼才起身，并未注意到龙井眼中的失落。
“王爷已许忘忧所求，”忘忧恭敬的开口。
龙井心中有些不快，却仍笑着开口：“那便走罢。”，说完，伸手想牵忘忧的手，却被忘忧后退一步躲开。
忘忧仍是低眉顺眼的样子：“龙井将军请，忘忧会紧随在将军大人身后。”
龙井面上一愣，收回了手，点点头，向着门外走去，走几步便转过头来确认忘忧是否跟了上来。
二人还未走出几步，北原飒便追了上来，口中轻唤着忘忧。
忘忧转过头，见到是他，脸上挂起淡淡的笑，眉眼里都是温柔。
龙井见着忘忧的笑，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一一每次见着自己，都是开心灿烂的笑，眸子晶亮晶亮的，让自己当时孤单冰凉的心也渐渐化了。
如今，再没有人这样对自己笑了。
“天气渐凉了，小心着凉。”，北原飒将手中的白色披风披在忘忧身后，又细细为她系好带子。
忘忧抬着头，温柔看着北原飒，点了点头。
北原飒转过身来，对着龙井抬手作揖：“龙井将军，忘忧身子弱，还请将军多加照顾。夜里风大，天黑前请务必带她回来。”
龙井并不回他，只对着忘忧开口：“一一，我们走。”
说完，便提步向驿站外走去。
忘忧对着北原飒微笑着开口：“我会早些回来。”
二人出了驿站，见着驿站外早已备好马车。
忘忧谢绝了龙井共乘一车的邀请，转身上了北原飒备好的另一辆马车。
如今她既有了阿飒，能避嫌的便避嫌罢。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起来，经过曾经的迎宾楼，忘忧让车夫停了车，走下了马车。
龙井见她停下，也叫停马车走了出去，与她并肩而立。
忘忧看着从前迎宾楼的旧址，如今已是一片虚无，只地上有些许黑褐色印迹，见证了当时的那场残酷大火。
忘忧轻轻开口：“当日我见着你了，你在迎宾楼正对楼梯的那间雅间窗口之后。”
龙井呼吸一滞，慌忙开口：“一一，我......”
忘忧仍在自顾自的开口：“我以为你见着我受辱，总会来护我、救我，可我却迟迟等不到你。”
龙井神色中有难掩的痛苦。
忘忧仍在说话：“当时我有些心死，却又瞥见了窗口处你的神色。那样痛苦，那样慌张，那样心疼的模样，仿佛就像你自己受辱一般。”
“我便释怀了，能被你放在心上，也是好的。”
龙井啜啜开口：“一一......”
忘忧叹了口气，继续开口说道：“当日我虽受了些屈辱，却并无大碍。你不该...不该为了我，害了这么多条性命。”
龙井眼中升起杀意：“我当时恨不能一一手刃他们，让他们在睡梦中离去已经够仁慈......”
“不，他们大多无辜，即便是嘲讽我的那些人，也都罪不致死。你这样只会加重我的罪孽罢了。”
忘忧继续说道：“你历经艰辛，放弃了...许多才坐上将军之位。如今你贵为将军，我更希望你能善待你的子民，做一个深受万民爱戴的好将军。”
龙井呆呆看着她，不知该作何回应。
他确是放弃了许多，才辛苦坐上将军之位，但他最后悔的，便是当初放弃了她......
“走罢。”忘忧从他身侧擦肩而过，登上了北原飒备好的马车。
马车又向前摇晃起来，不多久就停了下来。
车夫在车外禀告：“忘忧姑娘，到了。”
忘忧闻言，推开车门，走下了马车。
曾经荒凉的乱葬岗，早已修葺一新。
所有不曾好生入殓的亡灵，都有了自己的归处，便是眼前密集而齐整的小巧墓冢。
那是他早些年照她所求而安排的。
龙井屏退左右侍从，只与忘忧一同走上安静的墓间小道，很快便到了龙井迁来的家族墓地。
墓地仍在原来那略高之地。
从前无心插柳般移来的两棵樱花树已高大许多，将家族墓地也装点得有了生机，不再如从前般孤清萧条。
忘忧踏上墓前石阶，渐渐看清了那片家族墓地。
家族墓地的规模已是从前的数倍，不再只有几方墓冢，而是往后延续了数列，一应以上好的汉白玉所砌，墓前竖了高大墓碑。
家族墓的第一排，是龙井母亲与大姐龙井幽若的墓。
母亲已与父亲合葬，与旁边的大姐之间，从前是方小小的，未立碑的墓冢，是龙井早些年失去的那根尾指。
此刻，那处小小墓冢也大了些，一并竖起立了碑。
忘忧心中疑惑，不禁向那方墓冢走去，看清了墓碑上“爱子唯一之墓”几个大字。
龙井不知何时已迈步到了她身侧，声音中满是悲痛：“一一，这是我们那未出生的苦命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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