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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苦
昏迷一夜的人,在日上三竿后,缓缓醒来。
暴雨之后,院中的雾气带着淡淡湿润的花香,绮窗半掩,晨风将淡香运进来。
“这里是……”
头顶文雅的布景步入眼帘,祁终登时从迷茫中清醒,重回到雅致的云房,表明是那人救了自己,他一定原谅自己了,所以才会赶来找他,如此一念,祁终心中更加迫不及待,不顾新伤的疼痛,欲出门寻人。
可当他兴奋捞开纱帐的那一刹那,身形猛然一顿,双目直直盯着床畔靠着的一道扶额浅眠的身影,鼻尖猛然一酸:原来沐耘早已在这里守候了他一整晚。
祁终眨了眨酸涩的双眼,轻颤着手,缓缓抬起,抚摸那人的侧颜,当温热的触感落入掌心,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人温柔的眉眼,更是不舍。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吗?沐耘……”
喉间的哽咽,促使出口的嗓音一阵发颤,祁终直直望着他的容颜,手心迟迟不肯放下。
感受到一片温凉的触感,沐耘悠悠醒然,目光长凝的那一瞬,乍见祁终的一双泪眼,朦胧不已,顿时一怔,下意识想要安抚询问,那人却在望见自己睁眼之后,迅疾收回了手,着急地无处可逃,最后窘迫地重新钻入温暖的被窝里,将脑袋用棉被紧紧盖住,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刚刚的一幕。
沐耘缓缓起身,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并未去捞起帐纱,隔着一层朦胧意,他平静问:“你……”
他想问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默默止住了,见被子中的那人依旧不吭声,沐耘垂了垂眸,不再勉强,缓缓转身,悄悄出门去了。
祁终躲在床角,不敢面对他,紧张又心酸。待感到人离开之后,他松懈了心情,闻着软枕上的淡淡清香,一时安心不少。
祁终不由无声埋怨自己地卑懦:我刚刚为何不和他说话?他一定在等我先开口啊!
“吱呀——”失神片刻,一道开门声出乎祁终的意料,手足无措之间,他选择先装睡。
沐耘端着木盘轻轻进屋,盘里装着一碗药和一些蜜饯。
他轻手轻脚走向床畔,将木盘放置一边,静默一时,他轻声道:“既然醒了,那就先起来喝药吧。”
“……”祁终咬着被褥,依旧不敢回话。
沐耘好脾气等他回复,发现没声,微微恼意:“你这是何苦?作践自己的身体,就能让我心疼吗?”
“我没……”听他这样问,祁终急迫想要反驳,却因压着嗓子太久,发出了一道虚声。
沐耘没有听见,蹙眉更深,徐步走向床边,语气严肃却充满关怀:“如果你是这样想,那我告诉你……你做到了。”
“啊!”祁终被这话刺激得不轻,感动的泪水染湿了眼前的被褥,在闷闷的黑暗中,激动地几欲缺氧。
沐耘不忍他这样憋着,轻轻拍了拍被褥,想要掀开关心状况,却被里面的人苦苦反抗,但闻被子里传出一声委屈的问话:“你,你先告诉我,如果我,我好了,你会赶我走吗?”
为这莫名的话感到一愕,沐耘不知他如此抗拒回应自己的原因竟是这样。
忽而想起那日在古寺,他对自己歇斯底里的一句狠话,心中隐隐有些酸疼,沉了沉眸,语气微微苦涩:“从来……都是你在赶我……”
“不!”祁终听不得他这般令自己心碎的话语,忆起往昔憾恨与过错,他的悔与愧压迫在心,生怕再次失去能够解释清楚一切的机会,他迅疾翻开棉被,急吼吼哭道,“不是的!我,我从来都不想离开你!”
怀中猛然撞入一人,沐耘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可怜地哭求:“我当初什么都不知道,只记着临死前那份剜心之痛,隔世之后,神智尚未恢复,才会,才会对你一片恶语……我好后悔,我好愧疚……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恨不得毒哑那时自己,也绝不会说那样的蠢话来伤你的心啊!”
“呜呜……原谅我,我求你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我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了……连家也没有啊……”
沐耘突然怔住,这几句哭闹搅得他心中方寸大乱,怜悯也好,心软也罢,他的心无比难受,微颤的目光,无措到连焦距都不知道该落在哪儿。
一个人深恩负尽,无依无靠,如何好好活?他猛然清楚了祁终的处境,落在自己耳畔的哀求或许并不是一种纠缠,而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全然告知以祈求一种安慰的可怜心愿。
沐耘皱眉苦思,他当初费尽心思地救挚爱回来,不就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吗?可是如今,这个好字又在哪里呢……此问如治病,诊而不医,无异于暗示他等死……
想起在时光逝去的往昔里,见过的他仓促的一生。
想起他心识里记得最深沉的一部分都和自己有关。
想起一路走来这么多年,彼此都心有缺憾。
想起他也是无辜之人,莫名沾染邪神,不得善终,想起那句痛彻心扉的“我爱你”
……
本就不是铁石心肠,沐耘的心早就动容,可却因情怯步,不敢再往前试探半分,如今清明一切,他又有什么不可释怀的?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肯成全我们?为什么我们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低眉的那一瞬,沐耘听见他在塌下,痛哭脆弱的话音,再也不忍,伸手拉他起身,嗓音放得更轻更柔:“来,先起来……天不成全,我成全你。”
“什,什么?”
祁终惊愕呆滞在原地,由沐耘将他缓缓扶正身形,眼尾泪痕一片,通红的鼻尖,抽噎吸气。
沐耘有些糟心地抿了抿唇,取出锦帕,轻轻为呆呆的他拭泪,打趣道:“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爱哭?”
“……呜,沐耘!”反应过来的祁终,终于感到幸福降临的氛围,眨下眼中开心的最后一道泪,他高兴地扑入对方的怀抱,缱绻依偎,郑重其事道,“谢谢你,谢谢你还在……”
沐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欣慰浅笑:“好了。先别说这些了,你有伤未愈,把这碗药喝了吧。”
“嗯。嗯。”祁终连连答应,抬起头来,盯着对方手中的药碗,微微诧异,“我分明是外伤,你为何要为我熬药?”
沐耘轻叹:“谁叫有人不懂事,宁愿出门淋雨都不肯打伞,明知自己风寒在身,还在一味纵饮烈酒,伤心伤胃……”
“你……”祁终楚楚凝望他,笃定一叹,“原来那日就是你让那小子来送伞的……原来你……”
“嘘!”沐耘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淡淡道,“你心知这些,已是对我最好的回答。再不喝药,就全凉了。”
“好,好。我喝,我喝……”祁终顿然明白沐耘的心意,咧嘴一笑,正欲伸手接过温凉的药碗,却被沐耘一番挪移,“我来。你左肩上有箭伤,不宜动作。”
闻言,祁终心里更加动容,乖巧垂手,看沐耘缓缓将药喂到自己嘴边,却突然犹豫了一下,见那黑漆漆的颜色,想起凤寐之前在古寺照顾自己,颇是不满时,便每日端来十碗味道怪绝的药水,让自己服用,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他皱了皱眉,小声问:“会苦嘛?”
沐耘哑然一顿,随即凝视了一眼药碗,体贴地舀了一勺来尝,最后淡淡道:“苦。”
“啊?”祁终瞪大双眸,更不愿饮药入喉。
见他呆萌的模样,沐耘有些想笑,又将罐子里的蜜饯捡出来,递给他,笑道:“不过,有这个。”
看见蜜饯,祁终伤感地垂了垂眸,想起沐耘九年不曾尝出过甜这种滋味,心中就一阵心酸,若不是无意间听何吟白提及此事,他甚至不知道,当初在无尽深海,自己“三生误”的毒是靠沐耘服下岚女所给的另一种毒药“相思苦”才解除的。
要想治好一种索命的情毒,就必须心爱之人服下另一道更为剧烈的毒药,索性两人彼此相爱,纵然误会重重,也从未断绝这份牵连,所以沐耘这九年只是尝遍了相思的苦楚,而不至于失去性命。祁终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弄清一切,还在一味地怪他,真的怨恨他,那“相思苦”的毒性一定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幸好,幸好,一切为时不晚。
失神间,他已乖巧喝了好几口药,一切真相都已在心中明了,他怔怔望着沐耘耐心的神态,反复留恋,就像在梦中一般的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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