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辞暮

　　拂晓搀着何父，将他送回何宅，外面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将天空覆盖。

　　向晚帮她拂去斗篷上沾着的雪，轻声道：“我知道何昼无在哪儿了。”

　　他手腕一翻，掌心便出现一片花瓣，散发出微弱的光，颤巍巍飘在半空。

　　“跟着这片花瓣飞去的方向便能找到他了，”向晚这样说着，声音蓦地停了，半晌后才道：“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他不会是，”拂晓睁大眼睛，捂住嘴，“不，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他应当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是。”

　　昼无鬼王必不会在这个时候死去，这个时候还没有她呢。

　　念及此处，拂晓心里淡去了几分担忧。

　　“走吧。”

　　向晚施法，立在空中的花瓣便慢悠悠向前飞去，他握住拂晓有些发凉的手，另一只手撑着伞，随着花瓣出发了。

　　风雪绵延十里，拂晓再一次将脚从雪窝里拔出来，要不是向晚扶着，她就得一屁股坐地上。

　　“还没到吗！”拂晓边呵气边搓手，声音扬起。

　　风声呼啸，卷起一地残雪，她怕向晚听不到她讲话，只好大声喊着。

　　“越来越近了，”向晚压低声音，双目紧紧地盯住前方，温声道：“三尺水带了吗？”

　　“放心吧。”

　　拂晓摸了摸耳朵上的剑，抬眼看向向晚，却被他眸中的狠戾吓到了。

　　感受到身边人细微的后退一步的动作，向晚瞬间恢复如常，声音不由得放缓，“不要怕，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不过是那相思冢罢了。

　　时隔数百年，他终于再一次面临当时差点要了他的命的魔物。

　　他低头看向身边忧心忡忡的少女，忽而咬住下唇。

　　拂晓，她能抵抗住相思冢幻境的，对吗？

　　他对这种魔物的认知太少了，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找到避免被拖入幻境的办法。

　　花瓣忽地急急飞向隐藏在雪团中的一处洞穴，隐藏在细密的风雪中，叫人看不真切。

　　“何昼无一定在那里面！”

　　拂晓抓住向晚的袖子，兴奋地大喊，“走，我们把他带回何宅！”

　　手被反握住，她被人抱入怀中，眉心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头顶响起温柔的男声：“拂晓，不要忘了我好吗。”

　　“一定记得要出来呀。”面对拂晓的不解，向晚却没有做更多解释。

　　他知道，一旦告诉她，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进去的。

　　可他怎会舍得让她只身犯险呢？

　　“你怎么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面上微红，摸了摸眉间，蹦起来，快活得像只小麻雀，“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放心吧，能打过我的妖物可没多少，我都好久没有打过架了！”

　　向晚于是放开手，让她带着自己进去了。—香气浓郁的甚至有些刺鼻，拂晓只觉浑身酸痛得厉害，被迫睁开眼睛。

　　头顶是乳白色的纱帐，最上方悬着木横梁，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拂晓拼命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总算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是......哪儿啊？”

　　头疼得要命，拂晓倒吸了一口气，这屋里看着像是客栈，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一回忆昏迷之前的事情，她就头痛。

　　客房的劣质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外面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在看到床上坐起的人的那一刻，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颠颠跑进来了。

　　“拂晓姐姐！你起来了怎么不叫我！”

　　白衣少年“砰”一下把托盘放在榻边的小桌上，略带些埋怨地嘟起嘴。

　　这久违的称呼使拂晓一下子怔住了。

　　“昨天你肯定累坏了吧，连晚膳也没有吃就睡觉了，我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包了几个梅花糕，你尝尝！”

　　拂晓仔细凝视着他，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晚晚......”

　　白衣少年面上肉眼可见地挂着些许失落，却还是笑着说：“拂晓姐姐怕不是认错人了，我是薄暮呀，不是什么晚晚。”

　　见拂晓依然怔忡，薄暮抿了抿唇，只是把托盘往她那边推了推，“吃点东西，拂晓姐姐一定是饿晕了。”

　　梅花糕香气袭人，拂晓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叫着，她摇摇头，将脑袋里有关那什么晚晚的记忆驱逐出去，伸手想要拿起一块糕点，却忽然没了胃口。

　　“我......先不吃了吧。”她笑了笑。

　　“那好吧，等姐姐什么时候想吃了我去给姐姐热热！”薄暮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失落，仍是淡淡地笑着，眼睛里发着光。

　　拂晓抻了抻沉重的胳膊，龇牙咧嘴道：“我身上怎么这么疼啊，我昨天干嘛去了？”

　　真要命，有关于昨天的记忆她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隐约中，她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似乎，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薄暮......薄暮。

　　“姐姐忘啦，你昨天帮城西的王县令收妖去啦，那两只雪豹精可不好对付，姐姐你背上还有伤呢，昨天是王县令府里的丫头替你涂的药，又将你送了回来。”

　　怪不得背上一阵一阵的刺痛。

　　雪豹精？

　　拂晓心里一动，连忙抓住薄暮的袖子，“那两只雪豹精还活着吗！”

　　薄暮乖巧点头：“被捆在县令府的后院里呢。”

　　忍着疼痛翻身下床，拂晓咬紧下唇，握住床沿：“我要去看看它们。”

　　心中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她有种预感，见到这两只雪豹精，她便有可能寻回遗失的记忆。

　　薄暮牵起她的手，勾了勾唇角，声音清脆：“不要怕，拂晓姐姐。”

　　他微微侧过头，对拂晓扬起一个专属于少年人的明媚的笑，高束的马尾像小狗尾巴一样甩来甩去，雪白的衣袂划过唇角，眉眼处的弧度令拂晓熟悉的可怕。

　　不要怕。

　　又是不要怕。

　　她怔忡地被薄暮牵着往前走，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难过。

　　这三个字她听到过很多次了，是晚晚对她说的。

　　可薄暮却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晚晚。

　　薄暮怎么会不知道晚晚呢，明明薄暮就是......就是什么？

　　“大师，薄暮公子，您二位怎么来了。”

　　一道饱含着奉承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打断了拂晓迷惘的思绪。

　　王县令挺起流油的肚子，嘴角掀起谄媚的笑，站在府邸外迎接拂晓二人。

　　原来已经到王县令府上了啊。

　　对，雪豹精。

　　拂晓在衣袖里握紧拳头，只要见到了雪豹精，她就一定可以弄明白她究竟都遗忘了些什么。

　　这次的预感格外强烈，拂晓决定由着心走。

　　“没有您的口令，那两只雪豹精我是万万不敢动啊。”

　　王县令虚虚擦了把汗，脚步踉跄了下，面上陪笑，口中念叨：“您请，您请。”

　　县令府奢靡之至，拂晓一连拐了几个回廊，见木料装饰皆不俗，心中多了几分鄙夷。

　　一个小小县令，府邸都快比得上大将军府了，怕不是搜刮尽了当地的民脂民膏。

　　“前面就是后院了，那两只雪豹精就关在里面。”

　　王县令嘴角抽动，显然有些惧怕关在里面的东西，但他万万不敢不听拂晓的嘱咐，只好心里发虚的揣着这两只妖精动也不敢动。

　　后院的大门被一把腐朽的锁锁住，周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拂晓只微微蹙眉，薄暮便走到她身前，手中掐了个诀，立刻隐去了不少血腥味。

　　拂晓偏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意味不明。

　　“拂晓姐姐，这是你教给我的小法术呀。”

　　薄暮蹦蹦跳跳的回到拂晓身边，眼睛里闪烁着星光。

　　“我知道。”

　　拂晓叹了口气，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王县令使唤着下人开了后院紧锁的大门，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拂晓自然是感受不到什么，旁边的王县令和下人就惨了，弯着腰不停干呕。

　　拂晓顾不上王县令的反应，她紧抿着唇，目光在院内扫视一圈，锁定在角落里蜷缩着的两只血肉模糊的巨型动物上。

　　那是两只重伤的雪豹。

　　是......她打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人的存在，断了一截尾巴的雪豹微微颤抖，蠕动着身躯，缓缓转过头来。

　　那只雪豹通体呈灰白色，破败的身躯上留着斑驳血痕，与黑斑点交杂在一起，狰狞可怖。

　　待看清来人的面庞，它仅剩的一只混浊的眼睛骤然充满了仇恨，喉咙深处发出悚然的呜噜声，身形一转，杀意四溢，竟恶狠狠朝拂晓扑来！

　　“拂晓姐姐！”

　　薄暮呼吸一窒，目眦欲裂，急急大喊。

　　“不要过来！”

　　刹那间，拂晓飞快地结印，在后院门外设了一道结界，将正欲冲进来的薄暮挡在外面。

　　巨大的雪豹滞空，似是要将她整个人覆盖住，晴空白日消失，她的眼前似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眼前突然炸开一片深浅粉红，时间在此刻好像静止了一般，唯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在呼啸。

　　雪豹滞留在空中，薄暮止于拍打结界的动作，王县令定格在趴在地上的一瞬间。

　　“呜！”

　　眉心烫得若火焰在灼烧，拂晓撕破狂风的阻力，死死按住额头，痛苦地发出呜咽声。

　　可几乎瞬时间的，剧烈的痛竟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体宛若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人在耳畔轻笑一声，对她说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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