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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躲
尉迟皞的神结,是九尾,在九尾之上。
在尉迟皞的屋子里,他脱下里衣,将神结给阿嬗看。
“……阿嬗……”
阿嬗落到神结又落到后背他处的手指收回。她念着尉迟皞身上那些疮疤,是随着飞升一并消了。
尉迟皞套回抓在手里的里衣,也穿回其他衣裳。阿嬗背了背身,又低了低头。
天色在暗,屋里便跟着暗。
回过身来的尉迟皞目光闪烁,是嘴里有话。
而在他张了几次的嘴终于要说出什么时,窗上一记碰撞的声响,连着什么掉落在地。
是信鹤。
信上说,沉业回第九重天了。
他回来,为给尉迟皞的名字记入《神谱》。
“你既已飞升,自不再是寻常狐狸了,先前那些你挨了刑罚,我也不再追究。听应佚和问雷说,你这几年字斟句酌又谨始虑终的,望你日后,也当如此。”
尉迟皞回四方宅了。
他揽回了应佚分给阿嬗的文书,包下了日常大小事宜。
他字斟句酌,谨始虑终,像是阿嬗身死之后。
可他果然不是清心寡欲的料。
实在不是,真的不是,飞了升做了上神也不是。
他只能端着架着镇定着。可有些心思,就那些心思,千翻万涌,是阿嬗一个落在池子里的目光,就能搅动起来的……他要疯了。
于是,他往外面跑。
宅外。前山。伐祅队。
他走得匆忙又狼狈……他再呆下去,他怕是真的要疯出来。
走前,尉迟皞去了议事堂。
议事堂改自金府,是姜午狐狸们共议的第二件事,是金麟儿提出来的地儿。
金家遭难后,金麟儿清点了府上财物作为抵偿,也带走了一些必要的物件,比如贺年的檐铃,比如她阿爹和阿兄的狐丹。
定下金府后,金麟儿便打算重新修葺一番。曾在金府的家仆,在贺年和金麟儿扩建铺子的时候便来帮过忙,这次除了他们,曾拆过金府的狐狸、去贺年府邸门前大骂过的狐狸、什么都没做过的狐狸,也都来了。狐狸一多,这修葺,便快了。
议事堂不小,其中一个院子在几年前批给了尉迟醍做书屋,放着从凡间带回来的书册,供狐狸们借阅。书屋建时,跛三还带了筛出的旧朝书册一并归入。
书屋建成后,有狐狸找尉迟醍解疑。没多久,这位尉迟先生的课,便开起来了。
学生不少。来听课的,来唠嗑的,来请先生管教自家皮崽子的。
尉迟皞是头回来。
天还蒙亮,尉迟醍便在忙了。尉迟皞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走了。
这趟伐祅,虽是战后百余年间的第一趟,但尉迟皞伐得很是吃力。
说是伐祅队,但队里只有他、不知从哪得来消息非要跟来的漆横、时常不见了踪迹的应佚和一旦应佚踪迹不见便会跟着踪迹不见的跛三。
龙王和凤凰还在修养,尉迟皞知道应佚这是要刁……历练自己,别的狐狸他便不再多找来受难。
如此耗了半年,又一次追丢了祅物的尉迟皞和漆横,在一处驿站歇脚时,遇见了一队人马。
那是又聚在了一起的仙道各派。他们要去伐的,正是那只狡滑的鳅鱼祅。
仙道各派要出手,尉迟皞和漆横这便让了功劳和功德,只暗中跟着。
这一路,跟到了凡间与魔域交界。
仙道各派嚷了几声,熊罴便将捆好的鳅鱼祅拎了出来。
“这仙魔两道,怕不会为了这一只鳅鱼祅,就化了干戈为玉帛。”
尉迟皞叹了叹气,道:“既是两道,主见不同,避一场干戈罢了。”
被熊罴扔给仙道各派的鳅鱼祅,不甘罢休地再卖力扑腾,却怎么也叫唤不回率众祅魔离去的熊罴。尉迟皞和漆横又是一路跟,虽让鳅鱼祅又溜出了仙道各派的手,但总归又被他们盯上了。
熊罴没有轻饶本就负伤的鳅鱼祅,鳅鱼祅又在仙道各派那儿吃了些苦头,这一遭是彻底落了下风。尉迟皞和漆横是想就哪个又追上的地儿处决了他,但他一路朝着洞山去,甩不掉倒也没让尉迟皞和漆横再捉住。
等追上了,也都迟了。
“这事儿我也是听应佚说的,”尉迟皞生了火,与漆横同坐一侧,“战后没多久,天地依旧乱着,世间也乱着。龙王虽还守着群海,但他的伤势是需得回到壳里修养的,在龙宫静养已是勉强。从战中活下来的洞山祅物并不少,一个个便打起了群海的主意。但他们也负了伤,不敢贸然硬来,便先打起了散在群海之外的龙王子孙的主意。
“他们想着,利用这些子孙,逼龙王出海。屠了这群海的王,群海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他们给那些水域仙职找麻烦,也就是给凡间找麻烦。于是被仙道各派伐了,被魔域祅魔伐了,也被我们伐了。
“而后,他们又出手报复。
“报复仙道各派,报复龙王子孙。报复着报复着,金麟儿这闺女,也遭了报复。”
尉迟醍的目光迟疑地落到了身侧的金檬身上。
“我真身,并非金狐。我也并非,是阿爹阿娘的女儿。”
金檬低了低头,最后那几个字便又轻了几分。
她是得了一封书信,信里有她生父的一块贴身玉佩。
她有想过这一遭是个陷阱。但她想着,若真如信里所说,她生父还活着……于是她悄悄留下了那封书信和一张字条,便依信里的,只身来了洞山。
可她见到的,只有仇敌。
尉迟皞接着道:“金檬跟她生父姓。她生父遭了不测后,龙王将还年幼的金檬交给了金麟儿和贺年,谎称她是金狐,藏身姜午。替她在凡间四处藏匿的,是贺金珂,由贺家姐姐贺岁带着。”
“阿兄本名金珂,阿娘给他冠了阿爹的姓,再对姜午之外称,他是金家记入贺家的遗孤……”
夜已深,破入巨石的仙器侯盾,似也暗了一分。
但,还不是时候。
尉迟皞添着火,忽而问道:“你今日在书屋,又教了些什么?”
“不、不算教,探讨罢了……”尉迟醍向从未抬过头投来目光的尉迟皞道,“今日是前朝一位刘姓军师——一位大开城门,向敌军奉上国玺的卖国军师。”
一听什么教什么书就捂起了头的漆横一听卖国,随即来了兴致,这便把头又抬了起来。
“那位军师的谋略,虽让前朝的皇帝得胜多场硬仗,但传闻他为前朝皇帝谋胜,本就是他的一步棋,他是在利用前朝皇帝,为他报家国之仇。”
漆横问道:“一个要称皇,一个要复仇,各取所需罢了,何来利用一说?”
“是因那位前朝皇帝的出身,同样也是灭了他家国的贼人一脉。”
“哦,窝里斗。”
尉迟皞忍不住赏了漆横一个目光,漆横不以为意地赏了回去。
“刘军师设局,欲刺杀新皇。新皇弃位而逃,军师即位登基。可他刚一登基,敌军便杀至城外。兵也好,民也好,在他们以为他们的军师会带着他们再赢一场硬仗的时候,军师却开了城门,卖了家国。”
“他这耐性好,城府深。在新皇以为霸业已成之时,又亲手,毁了仇敌的霸业。”
尉迟醍浅浅地点了下头。今日来听学的,也多如漆横这么觉得。
“金檬丫头可是有旁的见解?”
“我?我……先、先生……”
这金檬虽与金麟儿一个姓,可这性子却随了贺年,怯生生的。
尉迟醍轻声道:“还跟书屋一样,探讨而已,但说无碍。”
“是……我只是觉得,刘军师卖国,是为守城。新朝百年,刘军师那句‘以兵强国,而非安国’,却随着骂名被记了下来,可见新朝上下对他的所为,不尽是贬驳。或许,他和黎明百姓一样,所求所盼的都是一位能让家国安定、让百姓安身的明君罢了。
“可那位新皇,他不是。
“他的志向在战场,他要再起兵、扩疆土。他不是百姓的皇帝,‘皇帝’于他只是一个好听的、好用的名号罢了。
“而若这个时候,有一位心系苍生的新的明君,献出国玺,又有何不可?”
肃静之间,先开口的是尉迟醍。
“我不记得我有讲过那位新的明君,是位心系苍生的人啊?”
“先生没讲,是我自己猜的。”从情绪中回过神来的金檬又怯怯道,“先生讲到此处时顿了顿,我猜忖是先生有意不讲的。刘军师大义尚且难断,卖国是已无可置疑。况且,是三两句辩护,还是三两句骂怨,不都没在了这百年的好日子里?”
肃静之间,先开口的还是尉迟醍。
“他可能,也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累了,索性将这烂摊子交出去,换个松快。”
手指暗暗地嵌进皮肉里。尉迟醍觉得自己不该说,可他还是想说。
在凡间那些年,他打听最多的,就是这位刘姓军师的轶闻遗事。
他想知道以刘姓军师的才智谋略,明明能博一个更好的美名,为何又自断了前程,屈于刀剑之下。
直到他在乡野,遇到了两位老翁。
其中一位老翁是位卜卦先生。他告诉尉迟醍,那位刘姓军师,或许只是累了。
累于这世间困苦,累于为这困苦的世间奔命。
一个骂名换一城城民,一条性命换一众将士。仇债既了……他早累了,是该歇了。
“那也没什么啊。”金檬看向向自己投来目光的尉迟醍,解释道,“不论他身居什么样的高位,他也是人啊,会有力不能及的事,会有力能及可势不能及的事。他清楚新皇不是明君,也清楚新皇不会轻易将到手的江山拱手让人,但为了早一日承平盛世,少一场血流成河……总、总之,他其实,他已经很厉害了,嗯……”
“……嗯……”
漆横瞧了瞧点着头的尉迟醍,又看了看同样点着头的金檬,忽而将身子倾向了一旁身子板正的尉迟皞。
“哎我觉得……”
“不你不觉得。”
漆横闭回了嘴,漆横将身子直了回去。
晦暗未至深,时辰还未到。
有箫声隐隐传来。随后,漆横见身侧的尉迟皞恍惚地起了身。
“尉……”
尉迟皞拔剑。
是一剑,也是一声。洞山之间,琴箫和鸣。
有祅物围来,在躲在远处不敢近身的鳅鱼祅的号令下,对付起尉迟皞他们。
尉迟醍护着金檬,漆横便护起了还在破结界的尉迟皞。
片时,余音不绝。结界上的细小口子,忽地绽裂,随即而崩。
东方既白,当是群起而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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