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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内应
还未立夏,京梁便已酷暑难耐。始固山下的环翠廊游人如织,各处都是前来避暑的达官显贵。
姜忠恩坐着轺车,手摇蒲扇,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装载粮草的货船。
“夷中可有消息?”姜忠恩问道。
“已经一周多没有音讯了,守在陈河镇接应的邵将军副将也没有消息。”陈燮答道。
姜忠恩皱了皱眉,神情不快。
“姜先生,您放心,茅林在京梁呢,邵绮良不敢轻举妄动。”陈燮附耳说道。
姜忠恩哼笑了一声:“茅林,当初邵绮良差点就要和李司南回北边了,我拿茅林威胁他,他被迫留下了,如今还不知怎么恨我呢。”
“先生,话虽如此,但邵绮良绝非血脉淡薄、无情无义之人。”陈燮道,“况且,就算是邵绮良有什么不轨之心,他也会顾念着当年先生提拔他成人的知遇之恩。”
姜忠恩沉下了脸,不言语了。
前几日,他刚收到西边来的信报,据说顺王妃已平安产子,如今身在西州府,成了“伪帝”李酬的座上宾。
当然,西边的好事不成双,坏事倒是成对了。如今京中多传,那位与鞑克旁勒阿雅扎兰联手清剿柘木儿氏余部的唐叔丞将军死在了饮冰峡口。
姜忠恩远在京梁,他并不清楚唐叔丞是怎么死的。但是他知道,唐叔丞一死,整个唐家可要全指望着唐仲霖一人了。而唐仲霖呢?这位赫赫有名的骁虎将军正被图日西牢牢地捏在手中。
“你在北边的密使清不清楚李司南近来的动向?”姜忠恩又问。
陈燮一顿:“北边……属下不知。只是前些日子听说李司南在渤户一战中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但苍狼军对上京畿大营时,仍然作战勇猛,不像是军心涣散的样子。所以,依属下看,李司南大概还活着。”
“她不打算往西去吗?”姜忠恩道。
“往西?”陈燮不解。
“如今李司南手握长鹰、苍狼两境大军,虽说大多都是残兵,但势力不容小觑。现在唐家损臂折肢,除了贺国夫人那个老妇,没人能撑起大局。若是西州府不讨好李司南,那他们手里的‘伪帝’和储君可就没什么用了。”姜忠恩缓缓道。
“先生,那长鹰军上下就是铁板一块,密使探听不到什么消息,不过……”陈燮思虑片刻,接着道,“不过,属下倒是听说,李司南和南边的那位小孟将军曾有交情,西边人都在传,说那媞北长公主权势滔天,几乎要拿下整座江山了。”
这等流言姜忠恩不是没有听到过,尤其是在邹玄死后,他不止一次怀疑,让朝廷出兵平定南疆一事就是李司南旁敲侧击所为。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邵绮良已带着京畿大营出征,一头扎进了蛮荒山的瘴雾里。姜忠恩坐镇京梁,根本没有办法把手伸到他的军中。
好在还有一个茅林能牵制住邵绮良。
想到这,姜忠恩稍稍松了口气。
“先生,来润润嗓子吧。”这时,海顺端着盏茶走到了轺车下。
姜忠恩接过茶,抬眼将目光落在了一个跟着海顺的小内侍身上,他眯起了眼睛:“你是……”
孟沧赶忙快步上前,跪倒在地:“小奴洒扫院内侍一名,受海内侍照拂,近日被提拔至御前伺候。”
“叫什么名字?”姜忠恩问道。
孟沧瞥了一眼海顺,海顺点了点头。
“小奴姓孟名沧,表字寒丰,曾是内侍省总管孟福的养子,也是……”孟沧深吸了一口气,“也是灵雀将军孟莘鸣的长子。”
姜忠恩眉梢一挑:“小孟将军?”
孟沧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姜先生!”
“先生,”海顺上前道,“新帝刚继位时,小奴觉得这位孟内侍曾侍奉旧主,因此便把他打发去了洒扫院。前几日,孟内侍找上小奴,说他身为小孟将军的兄长,现虽身在京中,但也能帮上先生您的忙。所以,小奴想着先生您今日离宫踏青,为掩人耳目,就把孟内侍带来了。”
“好,”姜忠恩笑语盈盈地看着孟沧,“小孟将军,你倒是说说,你能帮上我什么忙?”
孟沧笑得坦诚爽朗,他大大咧咧道:“姜先生,小奴可是孟黎那丫头的长兄,将来她执掌灵雀,念着小奴在京梁,自然得回京听姜先生您的。”
这话说得没心没肺,听得旁侧一众人嗤笑。
“是吗?”姜忠恩捋了捋长须,“可老夫怎么听说,当初孟黎愤然离京时,把小将军你给抛下了呢?”
“那倒不是!”孟沧不好意思地笑了,“当时不是她抛下了我,是我不乐意走。”
“不乐意?”姜忠恩抬眉。
“姜先生,”孟沧向前跪爬了几步,“姜先生,小奴从小生在南疆的蛮荒之地,三天两头跟着父亲在瘴雾里绕来绕去,小奴不愿意回去。京梁多好,有市集、有勾栏瓦舍,还有柳花楼里的美人儿,小奴流连忘返,根本不想走。可是,可是谁知……”
姜忠恩笑了,陈燮笑了,跟在一旁的大内侍海顺自然也笑了,他们算是彻底相信,眼前这位“小孟将军”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根本没什么大用。
“海顺,”姜忠恩请了清嗓子,“去把小孟将军带到探琅武坊,让他在那里领一份差事。”
“是。”海顺上前拉起孟沧,就要带他走。
“姜先生,姜先生!”孟沧边走边回头,“什么差事啊?小奴可是想为您办大事的!”
陈燮轻蔑地笑出了声,讥讽道:“将门之后,也不过如此。”
“由他去吧,”姜忠恩不咸不淡道,“只是这一窝生出两个性子截然不同的崽儿来,还真是少见。”
陈燮一愣,若有所思。
“殿下,加急快信!”官道上,一布衣男子策马飞奔,赶上了李司南的行军步伐,他举着一封绿标信,“南疆云桩收线,为您带回了小孟将军的亲笔密函!”
“是孟将军了。”李司南接过信,说道。
“殿下,可是南疆战事有变?”岳巍急道。
李司南看完信,神色微变:“这信……不是讲南疆战事的。”
“那是什么?”岳巍疑惑道。
“孟黎的夫婿死了。”李司南不可置信道。
“这……”苏戎听到这话,“死了夫婿,那灵雀岂不是要乱?”
“不好说,”李司南烧掉信,驭马行至一旁,她忧心道,“过去她身陷南疆混战的泥沼时,手下唯一可以驱使的军队就是从她丈夫手中拿来的。她丈夫年纪不小,后来又受了重伤,很早就不理事了,但到底积威颇深,没了她,孟黎怕是很难控制住手下人。”
“这么说来,此事会不会是朝廷的人干的?”苏戎问道。
“这谁又能知道?”李司南眉头紧蹙,“现在的灵雀是朝廷派兵镇压收编而成的,其中有多少新人,有多少老人都未可知,他们不再是过去那个只听令于孟家的灵雀了,若是……”
“殿下,”岳巍打断了李司南,“殿下,且不论其他,末将觉得,此次朝廷出兵镇压收编,未免进程太快了些。”
“什么?”李司南眼角一动。
“当年在京梁时,末将差点就被派去南疆清剿了。当时在京畿大营里,末将也曾仔细研究过南疆军防、粮草,以及大小军阀、匪首,那个地方派系复杂、地形崎岖,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收整归一的。如今朝廷亲兵才去了几个月,就平了混战多年的南疆,根本不可能。”岳巍说道。
听到这话,李司南登时惊醒。
她记起,过去玄冲曾说,南疆自古以来就是叛乱多生之地,当初高祖征战天下时,若不是原启将军在南疆根基深厚,大俞绝不可能那么快就定了中原。
而现在,区区几月,朝廷亲兵难道真的是天神降世,一举就拿下了整个南疆吗?
绝不可能。
“那眼下情形又是为何?南疆频频送来的捷报难道是假的吗?”苏戎追问。
“倒不一定是假的,就看……”岳巍顿了顿,“就看那捷报是如何拿下的。”
“阿芙萝,”李司南突然道,“南疆能一直这么打下去无外乎蛮荒贫瘠,军阀争地。除了阿芙萝贸易,他们根本没有库银来源。若是有人从中为他们协调好了买卖,那么战事自然就能平定。但他们为了阿芙萝贸易开战多年,岂是说平就能平的?”
“没错,”岳巍接道,“阿芙萝买卖绝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当初弥丘人就是看中了其间的暴利,才想方设法利用穆王一派,在南疆大肆种植阿芙萝以谋银钱。这么多年了,来来去去多少刺史将军,谁解决了这事?”
“弥丘人,弥丘人……”李司南喃喃自语道,“联姻、背刺、阿芙萝……”
“什么?”跟在李司南身旁的人奇怪道,“殿下,您在说什么?”
“我知道了,”李司南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当初穆王要我联姻原来只是第一步,他还有第二步、第三步,如今穆王没了,但是弥丘国主李衮还在,他们的计划没有停。当初我就奇怪,孟黎为什么会在穆王刚说要联姻的时间找上我,要我帮她想办法让朝廷出兵镇压南疆兵乱。现在想来,这事她应早有预判,如今把信送到我手中,大概就是为了提醒我。”
说到这,李司南下定了决心:“岳巍,你现在立刻带着一万人掉头,回东海。令苍狼副将守好海州,再调集人马,往南去孟水出海口,弥丘人一定会在那里登陆。”李司南飞快地命令道。
“殿下,那你呢?”岳巍问道。
“西州,”李司南答道,“我要余下部众去西州。”
此时,南疆绥泉。
孟黎正跪在灵堂下,注视着堂上供奉的牌位。她神色平静,脸上不见一丝哀伤。
“大娘子,泉安镇扬威将军求见。”有一侍从禀报道。
孟黎点了一柱香,不动声色道:“他见我做什么?”
“说是想为他的主子烧点纸钱。”侍从答道。
“不必了,他主子生前骄奢淫逸,死后不用过得奢靡。”孟黎冷冷地说。
“是。”侍从低头要退。
孟黎起身,摘下了身上裹着的麻衣,她一字一句道:“以后,谁都不许再唤我‘大娘子’了,我是南疆孟家第三代灵雀将军,不是谁的娘子。”
“是。”侍从把头垂得更低了。
“你也听到了,我不是谁的娘子。”孟黎转过身,对着那尊楠木棺椁笑着说道。
一天前,就在她夫婿刚死的那个上午,灵雀麾下一员老将叛变,率三千骑兵杀进了绥泉将军府中。
孟黎披着麻衣上马作战,将那员曾随他父亲平定瓦底的老将斩于马下。
此事风声一出,南疆上下皆是一惊。
如今,灵雀虽名存实亡多年,但经这几月收编归整,大半部众重回孟氏帐下,可那群野了不知多久的匪首军阀们到底还是蠢蠢欲动。
前来平叛剿匪的朝廷钦差邵绮良说,得杀鸡儆猴。
“小孟将军,这才过了不到三天,你就抛头露面,在军中行走,不太合适吧?”邵绮良坐在一张行军床上,笑着说道。
他的身旁站了两个侍卫,一人手中拉着一根铁索,铁索的那段扣着邵绮良的手腕。
孟黎笑了笑:“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还绑了朝廷钦差,当众斩了你的传令兵,把那帮京梁来的酒囊饭袋发配到了丘泠江做洒扫呢。我本来就是个女匪,邵将军可不要高看了我。”
邵绮良摇了摇头,却并不生气。
“我问你,你清不清楚朝廷和弥丘人的勾当?”孟黎居高临下地看着邵绮良。
邵绮良挑眉:“小孟将军,你已经问我很多遍了,我不清楚,一点都不清楚。”
“你手下的人在南疆横行,不到三个月便把那帮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能打得头破血流的山匪军阀收拾得臊眉耷眼,你说你们和那些利用阿芙萝买卖操控南疆的弥丘人没有联系,我是不相信。”孟黎说道。
“我真的不清楚,”邵绮良无奈,“我说过了,姜忠恩并不信任我,那些塞到我手下的大小将领我自己都认不全,他们都是出身探琅武坊的羽林卫,我根本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勾当。放过我吧,小孟将军。”
“小孟将军,”孟黎冷笑道,“你在北境时,也敢这样称呼原崇令吗?”
“我……”邵绮良哑口无言。
“用高价收买阿芙萝贿赂那帮亡命徒,让一帮尸位素餐的匪首做我的麾下部将,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孟黎扬眉道,“现在领头的人死了,我很快就会派人放出消息,让那些轻信弥丘人的蠢货知道,是谁杀了我丈夫。到时候,别管给多少银钱,他们都不敢和卸磨杀驴的弥丘人合作了。”
“你……”邵绮良就要反驳。
孟黎眼睛一亮:“邵将军,看你这个反应,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对不对?”
邵绮良浑身一颤,闭紧了嘴。
“不愿意说可以,那就写下来。”孟黎示意两旁立着的壮汉侍从,“给他纸笔,如果不写,就打断他的腿。”
“孟将军!”邵绮良叫道,“你难道真的觉得,现在你能掌控南疆了吗?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办成的事,朝廷为你办成了,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朝廷吗?”
“是吗?”孟黎回头,“邵将军,那就请你好好想想,我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掌控南疆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没能力,还是因为我不想?”
邵绮良一哆嗦,登时噤了声。
“还有,”孟黎看了一眼邵绮良,“收起你的惺惺作态,拿出当年你畏惧原崇令的样子来,没准我也会像他一样,饶你一命。”
“我……”邵绮良定了定心神,他鼓起勇气问道,“孟将军,你的夫婿到底是被谁杀的?”
孟黎漠然:“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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