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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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北大战


      问候人十八代的用语也有分很多种,比如“狗娘养的”和“乌龟王八蛋”就已经有微妙的不同。白灵飞下手干架虽狠,但嘴上骂人却还是相当厚道,一般不把別人劈头对他说的还回去,这回无意中成了流氓,他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可是这回戳了蜂窝,想蒙混过去也万万不能了,他一时间只能维持脸上高冷不屑的表情——恰恰符合自己“靺鞨兵”的身份,而且是超额完成,顿即成了几百人中最嚣张的一个。
      楼之漠在旁边看着,却已然无暇再欣赏这表演功力,一颗心快要从咽喉跳出来了:
      到底直冲入城炸掉火器库死快些,还是掉头回去被守城军当刺猬来喂箭糟糕一些﹖
      两人各自凝神,都準备靠硬的来闯出这里,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骑从城门大街方向过来——
      乞四比羽挟著兇狠之势,一来便把城门的众人喝得一个激灵:
      “谁敢拦阻本族主﹖﹗”
      在西燕城里,除非是对上帮派流氓中最像亡命徒的北马帮尉少白,否则乞四比羽就从没在对峙上落在下风。
      守门将看清楚状况后,气焰也不禁弱了几分。那靺鞨主将得乞四比羽撑腰,争取时机扬声吆喝:
      “还在磨蹭什么﹖还不放人﹖﹗”
      守门将记下了被咒骂十八代的大仇,恶狠狠的瞪着白灵飞,目送他在队尾随乞四比羽进了城。
      日落西山,暮色已尽、但城内的险危才刚刚开始。

      白灵飞在芸芸进城的队伍中挑了这支靺鞨军,自然是有原因的。
      城内的火器库守卫森严,而且库外有三重特制铁龙锁,即使用九玄剑硬劈也劈不开。要打开铁龙锁只能靠钥匙,钥匙在阿那环手上,自从攻下太原储了火器后,就算连隆要进火器库,也只得请叫阿那环亲自去一趟。
      但他既不是连隆、阿那环脑袋也不是纸糊的,根本不可能替他打开火器库。要从阿那环身上偷钥匙,就只能重蹈拓印兵符的覆辙——先別说那方法他不愿再用,就算与阿那环纠缠整夜,也不代表他能万无一失拿到钥匙。
      可是如今机会来了。
      今日的军事会议上探子回报,长孙晟和安若然领兵出击,三支翼军正全速往太原而行﹗
      此著使北汉军大为震惊,阿那环十万火急带连隆出城,在分/身不暇的情况下,唯有将搬火器的任务交给乞四比羽——不过这位“队友”不但把钥匙送来,而且还及时解救了城门的困局、误打误撞使他们能平安入城,倒真在白灵飞意料之外。
      这队靺鞨军奔过城门大街、在太原城里左抄右拐,终在西南的一处角落停了下来。
      被阿那环辟作火器库的本来是粮仓,防风防潮、正好拿来作现成的火器集中之地,再加上三道玄铁所制的厚锁,以及内外几重的明岗暗哨,根本没有失守的可能——事前亦没有人能设想,前来提火器的会有两个高级内奸。
      “陛下有命,将里面全数火器立即清空、运出城外﹗”
      乞四比羽低叱。
      阿那环的正牌诏令在手,守卫火器库的将领立刻上前躬身:
      “族主是否知道,陛下因何事如此紧急动用火器﹖”
      “中原联军已经全数出动,刻下就剑指太原。”乞四比羽一手递上三把钥匙,冷冷的道:“再慢一些,剑就刺到你眼前了,还在这儿废话干什么﹖”
      白灵飞听得一头雾水,耳不灵就用眼,唯有随时注意著库外的异动。而听得明白的楼之漠,却难得地走了一下神——
      长年都要和乞四比羽这些人打交道、争地盘,尉少白一直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九玄郡那边到现在尚未传来消息……尉少白应该已经到了燕山,他和黑玄军成功会合了么﹖可是会合了之后,这场跟九玄军的殊死之战又会有什么结果﹖
      主上、黑玄军、还有尉少白……那个从他懂事开始就冲上前替他挡架的人,这次又能挡得住鲜卑历史上的宿敌吗﹖
      “成了。”
      白灵飞用唇语向他道。
      三道铁龙锁全数解下,库门缓缓往内打开——
      火器库是一座数百呎的中型粮仓,西面近瓦顶处开了一排数寸阔的透窗。
      最后一束夕光正好在仓里缓缓退走,从透窗处的窄缝中溜了出去。
      虽然只有一瞥,但两人已经全然头皮发麻——
      粮仓中所有空地赫然堆满了火器,而且箱子置了好几层,如果将它们都搬去战场,那是足以能炸毁整个华北的份量﹗
      如此多的火器、绝不会是一日就能堆积进城,阿那环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些鬼东西弄来的﹖﹗
      想来连乞四比羽也被震撼了,可是下一刻,他眼内又有种天生的狂热,被强烈的颤栗刺潋过后加倍地燃烧起来——
      原来这便是阿那环对中原联军志在必得的原因。可以想像,假如这些火器像箭一样向敌方兜头射去,即使是铜皮铁骨,也会生生被炸碎融毁﹗
      数百年来,中土欠下漠北的恩怨、想一统关内丰饶土地的宏愿……所有伟大而疯狂的野心,都在这座能吞灭山河的仓库里﹗
      “哈哈……”
      乞四比羽仰天长笑,忽然之间,他的手向前一挥——
      整队靺鞨兵瞬即动了。
      白灵飞和楼之漠一懔,只见他们将马刀抹过库门外的柔然兵,数十人霎眼便被突袭一击得手,全都颓然倒了下来。
      整个过程只在数息之间,而两人这才想到是什么一回事:
      这队人不只是来提火器,还是来作反的。他们两个内鬼,偏偏就是混进了打算窝里反的兵里,虽然用心不一样,但手段却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仓库内外几重防卫同时被触动,守兵从四面八方湧过来,与靺鞨兵随即展开你死我亡的拼斗﹗
      两人穿的是靺鞨军服,自然也被误中目标。
      “给我格杀不留﹗”
      这是重叠起来的一句,同时从靺鞨兵和守库兵口中吐出,白灵飞这回听明白了,就是他在战场上最常听的一句——大意就是把孙子杀个他奶奶的片甲不留。
      他和楼之漠各自拔出刀剑,格著汹湧砍过来的守库兵,开始“认真”的演——不用使出真本事,只要和这群人马差不多的水平,就好趁乱潜入库内了,甚至还不用自己动手,便让乞四比羽替他们解决掉这些守卫,等门外厮杀完,库内炸仓的布置也就设得差不多,一切大功告成了。
      整件事简直顺利得近乎诡异的地步。
      “我先去看看,你随后跟著。”
      白灵飞在轻功身法上更胜几筹,先楼之漠一步便闪进了库内。

      在到孟津渡的时候,整支南楚军已经没日没夜赶了十天路了,纵然将士都给景言训练成一队钢铁之兵,但钢铁也会有耐力极限,刻下就是一个凡人无法再支持下去的极限。
      ——从组建武备到决定出兵、再到御驾亲征、不要命地赶到黄河,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看,景言已是仁至义尽,甚至尽义得过了头。他又不是当惯活菩萨的白灵飞,如果不是中原存亡就此一役,他现在根本不必在这里。
      一到孟津渡,仍须臥榻的长孙凯便强撑起来,让部下空出地方和军粮,替这支疲惫不堪的友军即时安顿和补给。
      景言算是给了中原联军天大的面子,为表诚意,长孙凯亲自带人迎接,而且他很了解景言的作风、和郑夏两军已经见形支绌的境地,一来不说客套,开门见山就是愿意交出大后方的指挥权——
      也就是说,景言指哪夏军就打哪,这位楚皇原地休整,想什么时候渡河去太原也是他说了算。
      当然,景言对姓长孙的也从来没客气过,当初一怒之下就在桃沃平原斩下长孙晟一臂,现在也毫不犹豫将孟津渡接手过来,并且对正在全速行军的青原传讯。
      这一交接,事实上已悄然象征了一个转捩点:
      从八年前的第一次天引山之役开始,中原三国厮杀到现在,付出过何等惨烈的代价,大势终究还是落在南楚这边。
      这大半年北方成为白骨遍野的战场,郑夏两国的损失、不比被攻陷过国都的南楚少,亦正正是这半年,景言用偏处江东的优势,将南方迅速重建起来,而且完成了历代未竟的改革——就只看他所带的精锐之师,长孙凯已然明瞭,即使这役之后中原联军能胜,将来也没人可以阻止景言的脚步了。
      天下将会有一个新的时代,而开创这个时代的,是一位怀阳帝同等传奇的君皇——
      在长安城朱雀大街上的两座火翅凤凰像,风云之剑、重生之羽,历经多番变幻,最终竟是应在景言身上。
      未待长孙凯收摄心神,一名夏将便匆匆通报进了营寨:
      “陛下﹗关外传来急讯﹗”
      景言和他四目相对。
      “黑玄军奉旨前去九原郡调军,在途经燕山山麓的时候,统帅拓跋灭锋领燕山十二城起兵叛变,猛然逼向九原﹗”
      这回两人明白什么叫恶贯满盈、必招自噬了,阿那环为进击中原的野心,将漠北折腾到不得安宁,这下报应不就来了么﹖五大族先反了一轮,如今连北汉里最强的黑玄军也带鲜卑族反了。
      “此外,大草原上四处都爆发起义反抗,渤海旁的西燕城已经被鲜卑北马帮控制,西域一带大批明教教众占据了都护府,昆仑山上也派大批人马,直攻敦煌而去。”那传讯将下意识将目光转到景言身上。
      景言一听神情就变了,敦煌的而且确是通向河西走廊的必经之地,烟岚要趁机作乱、便非要拿下这座西域第一大城不可——然而问题的核心在于,敦煌城里,正正有十万名被阿那环囚禁住的南楚百姓﹗
      可是传讯将的军情汇报还未完,下一个消息使景言心跳立刻停顿住。
      “而且各地的反抗人马,还包括本来应该被屠绝的漠北五大部族——匈奴王在黑山、后车师在布陀河、铁勒在清要岭……这些部队一接到鲜卑起义的消息,便立即从大漠的匿藏点中出现,呼召誓要将柔然政权彻底推翻。”
      长孙凯长吁一口气。
      如果说中原联军只是在南楚加入后才勉力与北汉持平,那么草原上拓跋灭锋这关键的一著,就相当已经为他们争下胜券了。阿那环即使再不惜一切要南下,遇上草原各族起义,亦无法不退兵越回长城,尤有甚者,这股浪潮根本无法再以暴力来镇压了,北汉大有可能只得走向灭亡一途。
      他转过头去,却见景言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了。
      他有剎那不解,可是在反应过来后,立刻也像景言一样变了色。
      漠北五大族本来是要被屠绝的,可是为什么可以像鬼魂复生一样出来了呢﹖
      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白灵飞平定叛乱的时候,根本没有像军情所言般赶尽杀绝,而是暗中和五大族串通,把人放回了大漠,然后制造了一切假象,把阿那环也骗了过去。
      那样瞒天过海,目的可想而知——养兵千日、用在今日此时。
      一想之下长孙凯就明白了,白灵飞根本没有背叛景言,他只是假意投诚、潜伏在阿那环身边,等待一个绝杀反咬的时机,令阿那环永无翻身的可能——而且北汉里必定还有他的同谋,不然的话,以他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以瞒天过海、将整件事做得滴水不漏﹗
      目前这则军报已经送到孟津渡了,那么太原就绝对不可能还没知道。然而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白灵飞还在太原城,自从在关外回来后,阿那环仍没下旨命他带兵出战。
      也就是说,白灵飞现在已经暴露了,在北塞兵屯扎的太原城里已经命悬一线——
      而如果他仍没逃出来,那么就是必死无疑。
      在他把整件事在脑内略想一遍的光景,景言便已旋风般冲出寨外。
      心跳快得无以复加,他在一路的狂奔中组织不了思绪。
      ——就像那根从江南一直绷紧到孟津渡的弦、一个在无数个绝望的日夜支撑着他的念想,倏然就在心里断了。
      “锋狼军全部听令﹗”
      外头的兵马,不论是哪一队,都不明白一个接近不眠不休十天的人到底哪来的力气,可以连传讯兵都不用,生生以人声就压过了十里奔腾的黄河流水。
      整个孟津渡都回荡著景言的嘶吼,仿佛是一条怒龙横江呼啸於天地:
      “现在、马上——随我立即渡河往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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