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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7 章
喊醒人蛛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困难一些。
在丁泛充满激情地于沙地上挥洒灵感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从小睡进入了深睡眠。
丁泛只能在旁边喊喊，不能上手，倒不是尊老爱幼的问题，沙子组成的人形，他怕一用力拍塌了。
恢复肯定是可以恢复的，他只是不想破坏沙人那份精致的美丽。
打个比方，在海边的沙滩上，有个如同睡着的人鱼一般精美绝伦的雕塑，得什么道德水准的反派能上去就是无情一掌啊？
反正他不能，不是人鱼是人蛛也不行。
丁泛只能输出全靠吼：“前辈——！”
“你好吵——！！！”比他大三倍的声音猛然响起，同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沙子里窜了出来，“喊什么呢这么大声，直接打醒他不就好了！”
很好，是很有反派气场的小灯神登场了！
小灯神可不仅仅是说说，在说的同时已经有如炮弹一般朝着沉睡的美人蛛撞了过去——果不其然，被一根手指就拦了下来。
根据人蛛时不时怀古的语气，说不定年纪比小灯神大上很多，看对方就像看小孩子吧？
不然解释不了怎么又一动手指让小灯神旋转起来了，就像在转一颗篮球。
人蛛随即缓缓用手臂支撑着沙面，直起了上半身：“好了吗……哎呀，不错嘛！”
丁泛一怔，很快就明白了，以沙人的角度当然是看不到地上的画的，可这里到处都是沙子，不一定要通过视觉获取信息。
“您觉得还可以吗？”忽然把画面都摆出来给前辈审阅，丁泛其实有点不好意思，“现在还是草图的状态，您觉得有哪里需要改进吗？”
“很不错哦，看得出来你用心了呢。”人蛛夸赞了两句，有些疑惑地说，“就是为什么把我画得那么潦草、只有两条腿呢？”
丁泛：？？？
嗯？
他自己想了一下，还是完全没明白：“什么您只有两条腿？”
“在沙丘里钻来钻去的那个，不是我吗？只有两条腿。”人蛛似是为了说明，在努力向外爬着，场面一时变得可怕了起来，“就算那不是我，在旁边蹦蹦跳跳的也只有两条腿，都只有两条腿。”
“或许大家都喜欢两条腿的模样，但我可不是这样。”他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喜好，“就算不能是八条腿，在腰部那里多出一双手臂也好啊，我在风中听到过这种生物的传说。”
“钻沙丘的……是您？”丁泛此刻有点发懵，“所以您是，两位英雄的伙伴吗？”
“你们第一个去见的老家伙没和你说吗？”人蛛最终放弃了，维持着爬出一半的姿势，双手撑着脸跟丁泛说话，“当初给我们送补给的时候，他明明说要把发生了什么记录下来，写成诗篇四处吟唱呢，可能已经放弃自己的梦想了吧。”
“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却有点难。”他总结道，“年轻人，做到这种程度还不算很了不起，继续加油吧，细化好了再叫……”
“等等等等！”丁泛连忙阻止了人蛛想要继续睡的趋势，“我不知道您是他们的伙伴！”
“只是去帮了一下忙而已。”人蛛摇了摇头，“那两个家伙，有彼此作为伙伴就可以了。相信着很可能不存在的宝藏，用几乎不可能的方法封印了邪神，这些成就都与我无关。”
“那个人类在途中救下来的两个人也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啦！还让需要的粮食和水成倍增加了，只能麻烦相熟的沙人帮忙送过去。”
“要我说，打败邪神这种事由沙人来做就好了，可惜当时也不是每个沙人都想做。”人蛛叹了口气，“人类也是——人类或许更少吧？只有那个天真到愚蠢的人类跑了出来。”
“您能多给我讲讲当时的事吗？”丁泛正愁画面细化的问题，陡然听说这种情况，就像在茫茫黑暗里窥见了一点光明，“沙人的传说和人类的诗歌都没有详细的过程，我正在发愁会不会画得和事实不一样。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请您尽情提意见！”
“过去的事我早就不记得那么多了。”人蛛笑道，“打败邪神的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干净利落……我在那之后来到这里，沉睡过去又清醒过来，反反复复，折腾个不停。”
“我只知道，封印过后，在这片沙漠里，到处都在发生大大小小的战斗，几乎没有不被邪神之力缠上的沙人，我只好更努力一点了，所以，才会变成这副样子。”
“毕竟英雄已经在拯救世界的时候死去了，接下来还是要靠大家自己啊。”
“听说，那两个人类在回到风之城之后，起到了很多积极的作用，包括风之城的人类和沙人之间的协定，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和平，还有传播英雄的事迹等等……”
“英雄，已经在拯救世界的时候死去了……吗？”丁泛几乎被震惊了，“两位都？”
“是呀。”人蛛轻轻地说，“他们两个共同赴死的时刻，把其他人都赶得远远的呢。”
“要不是沙人可以从风中看到当时的情景，谁也无法亲眼目睹这件事了吧哈哈。”沙子组成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个笑容，“英雄的事迹能够流传下来，都是多亏了我啊。”
丁泛明白了：“所以，人类世界那里记录的英雄凯旋是……”
艺术加工吗？
“是风之城的人类添上去的吧，我从风中听到过有人传唱，听上去很热闹呢。”人蛛笑道，“反正，把他们的遗骸送回去的人类，后来被城主悄悄处理掉了——啊，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毕竟是人类嘛。”
“只能靠我这样的老古董去反驳了。”
“不过，没有什么必要。人类的东西，呈现出人类需要、人类想看的样子就可以了。”
“我也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活下来的。”
人蛛的话语轻飘飘的，像在沙地上打着旋儿的风，卷起了一些过去的回忆当中的痕迹。
都像小小的沙粒，一些被风裹挟着离开原地，另一些则被抛下了。
听起来，当时的情况应该是：人类英雄和沙人英雄为了封印邪神失去了生命；幸存的人类队友将遗骸送回风之城，传颂了英雄们的事迹，却慢慢被什么人控制，失去了自由；沙人队友人蛛很可能是受到邪神之力影响甚巨，在沙漠中沉睡着休养生息，无力去改变事情的发展。
原来是这样的吗……
丁泛之前已经把事情想像得十分无奈了。
原来，很有可能，不止沙人英雄的牺牲被掩盖了，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都被人为地送往了时间的风沙之下——不断被掩埋被侵蚀着，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过去的事，现在已经无法改变了。
他可以在画面上做出一些改动！让那些自己根据传说和赞美诗推测而来的东西，变回本来该有的样子！
丁泛想到这里，立刻对人蛛说：“我觉得还需要修改——”
“不要了。”人蛛语气柔和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要给人类，给风之城的人类看的。”
“你要……不，是请你，把他们喜欢看到的东西拿给他们看，同时让他们看到该看看的。”
“只要他们不再觉得那是歪曲的，邪恶的，能够给予公正的评价，就可以了。”
“沙人不需要赞美和称颂，也不需要荣耀，仰望，尊敬……本来我们也只是为了保护生存的地方而已。”
“你看，沙人都是要埋在沙子里的呀。”人蛛轻轻地笑着说，“之前人类对沙人遗骸的评价都不怎么好呢，做成画的样子，应该会改观吧。”
“嗯，我个人觉得会，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不懂人类的审美了……”
“人类啊，是很聪明也很有趣的生物，所以才会孕育出勇敢正义、一往无前的英雄啊。”
“只不过有的时候，他们会忘记看向远方，丢失一些宽容的美德，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好像说了太多人类的坏话了。”
“总之，这样就很好。”人蛛最终得出了结论，“我都有点期待能做成什么样子了。”
“是这样……”应该是这样的吗？丁泛不由自主顺着人蛛的视线看向了地上那些草图，“我，自以为不偏不倚，结果还是站在了人类的立场吧？”
“有什么不好的。”人蛛开起了玩笑，“说不定我是被邪神之力影响得太深了，在引诱你相信不存在的事情，都是我编出来的。”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吧。”丁泛有些怅然地坐在沙地上，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无论英雄做了什么，有没有活下来，享受着和平的，更多的是普通生灵，当中也包括或许什么都没做过的……”
“确实如此。”人蛛赞同道，“这样一说，普通沙人里面当时什么都没做的也有很多，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大家都很普通。”
“是啊。”丁泛忍了又忍，还是想说，“当时风之城的城主把幸存的勇士控制住、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
过分得令人生气。
“哈哈，怎么，对自己职业的未来产生忧虑了吗？”人蛛建议道，“那就在拯救了世界之后立刻跑掉吧，作为普通的人类，去过着普通的生活。”
丁泛下意识反问：“我的职业？”
“是啊，你不是英雄吗？”人蛛反问，“你和小白沙，就是来拯救世界的英雄吧？”
“哪有。”丁泛连忙摆手，“而且我——”
他要跑的话，就跑得太快了，踩着时空之轮跑路，只把星传独自留下来……
唉，真是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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