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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背叛
什么是忠贞之士?
在许多年前的一个秋日午后,李司南靠坐在将军府后院中的那棵梧桐树下,这样问道。
原奉思考良久,回答道,忠贞之士就是毕生只为天下黎民苍生而抛洒热血的人,他们或埋骨边关,或身死朝堂,也或……终得善终。
李司南彼时年幼,听完不解。她说,忠贞之士应该为那些一辈子都遵从本心不被外力所驱的人。
原奉笑了,他答道,忠于天下苍生和忠于自己都是忠贞,只可惜有的人有得选,有的人没得选。
梧桐姗姗飘落一片枯叶,落在了少女的发梢上。李司南仰起头,轻声叹道,崇令啊,这棵树还能活几年呢?
还能活几年呢?混沌之中,原奉也这样想道。
“将军,东边来信了,是公主殿下亲自写给唐将军的信,唐将军离开前的那一晚收到了东海来的讯鸽。”蔡昇坐在原奉床前,笑着说道,“属下近来也识了一两个字,唐将军说,公主殿下一切安好。属下凑上去一瞧,果真如此。”
说到这,蔡昇叹了口气:“将军啊,你说当初咱们要是就那么回京了,现在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原奉搭在床边的手轻轻一动。
“罢了,事情都已过去这么久了,不说那些了。”蔡昇摇了摇头,站起了身。
就在这时,原奉微弱的声音突然从蔡昇身后传来:“唐将军呢?”
蔡昇先是一怔,随后大喜道:“将军,您醒了?”
原奉失焦的双眼茫然无距,他偏过头,动了动干裂的双唇:“咱们已经……回去了?”
“还没呢!”蔡昇试了试原奉额头的温度,不由松了口气,“唐将军急着回去复命,先行一步了。”
原奉刚刚醒来,思绪迟缓,他勉强坐起,疑惑道:“先行一步?”
“没错,”蔡昇答道,“唐将军带着部下和收编的战俘已经离开这里三天了,向来现在也快走到饮冰峡了吧。”
“什么?”听到这话,原奉猛然神智回笼。
“是啊,唐,唐将军先回去了,不行吗?”蔡昇见他这般反应,一时诧异。
“不行,”原奉推开蔡昇就要下地,“不能让唐将军一个人离开,他……”
这话没说完,原奉便跌在了床边,他艰难地支起上身,提了口气:“备马,今日咱们必须要追上他。”
“为,为什么?”蔡昇迷茫道。
原奉一把揪住了蔡昇的衣领,苍白的手背上青筋迸露,他咬牙说道:“那上前归顺于我军的柘木儿氏俘虏是奎安送给乌赤金的内应,唐叔丞一回王军大营复命,他们便会就地造反。倘若那时我不在,唐仲霖恐怕就没有活路了!”
“这……”蔡昇大惊失色。
两人已顾不得太多了,蔡昇匆忙备马,收整留下的几队人马,就要起行。
原奉一身病骨支离,根本上不了马,但他硬是撑着一口气,束上了那身伤痕累累的旧甲。
“还能活几年呢?”原奉咽下了一口涌到嗓子眼的腥甜鲜血。
其实,唐叔丞率大军先行并未走出多远。他安置下原奉后离开的第二日,在距离饮冰峡不到五百里的地方遇到了白毛风。
军队就地安营扎寨,本想晨起后天就能放晴,可谁知这风足足刮了三天。
唐叔丞等不及了,他趁着风声减弱时,预备绕道而行。
可就在他刚要率部起行时,东南方向传来了阵阵地颤。
唐叔丞听出,那是大军奔袭的声音。
“再往那边就是鞑克所掌的北境州府了,怎么会有这般动静?难道是长鹰军杀回来了?”一骁虎衙将奇怪道。
唐叔丞领兵在侧,他勒马不前,令手下斥候先行一步。
没过多久,那斥候便回来了,并声称前面什么人都没有。
“真是古怪,难道是山口石块崩裂,有山脊塌了?”唐叔丞的副将咋舌。
唐叔丞双眉紧蹙,沉默不语。
他深知再往前走,便会踏入鞑克人的地界,图日西不是等闲善类,若他要卸磨杀驴、赶尽杀绝,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若是他不往前走,就这么回头班师饮沙关,图日西也不会轻易放回他的兄长唐仲霖。
“将军,走吗?”副将问道。
“走。”唐叔丞沉了口气。
轰!远处山谷上方一阵巨响。唐叔丞凛然一惊,军中登时战马嘶鸣,乱作一团。
“那是什么?”有小兵叫道。
唐叔丞举目看去,只见茫茫白风上,有巨石当空砸来,谷间大地颤动,涧脊崩摧,随之而来的是数万伴着长风破军而入的铁箭,箭矢没入士兵胸膛,顷刻间便夺去了无数士兵的性命。
“将军,是敌袭!”传令兵叫道。
号角声从山谷那头悠远而起,战鼓隐隐传来,未有停歇的奔袭之势愈发接近骁虎前哨军。唐叔丞屏气凝神,挥动旌旗,下令后退。
“唐将军,别来无恙啊!”有人在乱军中喊道。
唐叔丞一回头,只见一云台战车徐徐驶来。战车上有一身着华服美冠的男子含笑站立,他的脚下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壮汉,那壮汉脸文乱金花纹,额刻青石图腾,正是大将乌赤金。
唐叔丞不解,他提声问道:“来者可是旁勒阿雅扎兰?”
“唐将军好眼力。”图日西笑道,“今日一见,唐将军仪表不凡,和你兄长当真很像啊。”
唐叔丞耐着性子,发问道:“扎兰,本将军作为你的西征前哨,为你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日你又为何要偷袭我骁虎?”
“偷袭?”图日西冷笑,“唐将军,本扎兰这叫清洗!”
“什么?”唐叔丞皱眉。
这时,骁虎军中的柘木儿氏俘虏见到了云台战车上跪在图日西脚边的乌赤金。他们霍然而起,愤慨振声。
“唐将军,看看吧,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俘虏,若是就这么放你们进了我王军大营,那本扎兰可还有命活着吗?”图日西沉下了脸。
啪的一声,有人射断了骁虎军旗。唐家帐下士兵愤然,两军交战就在这转瞬间。
此刻,于乱军之中,唐叔丞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利用了。
“将军,快撤啊!”副将已折了一条臂膀,他忍痛对唐叔丞喊道。
唐叔丞闭了闭双眼,他拔出腰间短刀,气沉丹田:“既然扎兰不仁,那就休怪本将军不义了!”
说罢,他扬鞭拍马,向着那辆云台战车奔去。
唐叔丞清楚,图日西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留活路。
此时,三里地外,原奉等人被狂风拦在了山口。顺着阵阵呼啸听去,隐隐可闻不远处的厮杀喊叫。
“这是出什么事了?”蔡昇胆战心惊。
“完了,”原奉失神道,“难道是图日西识破了乌赤金的计谋,先他一步,拦下了任远?”
“这……这怎么办?”蔡昇急道,“将军,要不要咱们杀进去,把唐将军救出来?”
原奉脸色惨白,咬牙不言。
他已经奔波了整整一天,眼下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知道,自己一旦上前,必定是死路一条,图日西不会饶了他。
可是,他又怎能坐视不管?
“将军……”蔡昇无力地叫道。
原奉记得,在他离开巴尔耶兰部的廓伦宫时,阿依木曾说,若是途中有变,请他无比不要恋战,可以回巫兰河谷避难。
如今这番情形,若是就此掉头回巫兰河谷,想必图日西也不敢轻易追杀。但唐叔丞呢?留在王军大营为人质的唐仲霖和唐扶月呢?
原奉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抽出长剑:“随我上阵,救出唐将军。”
蔡昇红了双眼,他咬牙应道:“是!”
身后追随原奉的数个黑甲军士也随之应道:“属下愿往!”
原奉勒紧了马缰,向着那片白茫茫的山谷奔去。
战事已近焦灼,两军对峙不下。
唐叔丞身中数刀,流血不止,但他依旧勇猛无比。骁虎如虎,虽不是势如破竹,但也堪堪挡住了图日西的攻势。
柘木儿氏俘虏对上旁勒阿雅王军,竟比往日更加骁勇善战,他们紧随唐叔丞之后,连斩几名旁勒阿雅座下将军。
“谁敢上前?”图日西在云台战车上吼道。
唐叔丞抬起头,只见图日西用一把匕首抵着乌赤金的脖颈,他业已疯癫痴狂,双目充血,要与那众军挣个鱼死网破。
“往下兵器,”图日西笑容诡异,“否则我就把你们的大将,莫英神女的后人杀掉!”
听到这话,原本所向披靡的柘木儿氏部众僵在了原地。
图日西声音尖细,语调古怪:“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这个柘木儿王朝最大的秘密的吗?”
那帮王朝旧兵面面相觑,他们立在狂风中,目光落在了乌赤金的身上。
图日西笑了起来,他轻声道:“投降吧,现在投降,发誓再也不归顺柘木儿氏,我便饶你们的大将不死!”
这话一出,当即便动摇了军心。
“不要信他!”这时,大军身后传来了原奉的声音。
他骑着一匹瘦马,立在潇潇风中,他迎着图日西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乌赤金看到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原将军,你也来了,”图日西放声大笑,“我以为你做了缩头乌龟,不敢来了呢。”
“怎么会?”原奉淡淡道,“我知道扎兰在此等我,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唐叔丞缓缓转头,他看向原奉的眼中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有平静。他似是笑了一下,无声又无言。
“放箭。”图日西轻飘飘地吐出了两个字。
唰!云台战车上万箭齐发,唐叔丞无处可躲,他站在尸山血海上,张开了双臂。
借此机会,乌赤金猛地撞开了图日西手中的匕首,两人登时缠斗在一处。
原奉飞马入阵,手起剑落,斩下数个拦路将士。他踉跄下马,扑到了唐叔丞的身旁。
“任远……”原奉失声。
唐叔丞一息尚存,他张了张嘴,眼中重新聚起了一丝光亮。
“对不起……”原奉断断续续道,“我,我没想到……”
唐叔丞摇了摇头,无声地闭上了双眼。他那原本紧握着短刀的手逐渐放松,最终无力地垂在了一边。
原奉失魂落魄地起身,他仰头望天,那刺目的白昼,犹如黑夜一般令人沉郁。
东海渤户海崖上,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把阴沉沉的天地照得一片惨白。
李司南抱着年幼的世安,静默地注视着一艘小舟徐徐远去。三空在侧低吟经文,称颂着苍狼将军的生前轶事。
东海的子民生于波涛中,归于波涛里。生前无数尘埃都将随着那艘小舟,消散于茫茫大海。
围在小舟两侧的流灯宛如天孙垂下的星辰,为他照亮前往冥海的路。它们伴着长眠的将军,一同远去。
这日已是邹玄的七七,是他海葬的日子。
“走吧,殿下。”苏戎劝道,“您伤还没好,别在这里吹风了。”
李司南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她轻声道:“再看一眼你的阿爷吧。”
怀里的男孩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冲李司南笑了起来。
“阿爷!”男孩含糊地叫道。
“对,他是你的阿爷,你要记住了。”李司南说道。
一个月前,苍狼军中动乱,无数士兵将邹玄之死迁怒于俘虏高隆贵身上,他们叫嚣着要手刃叛徒,将其五马分尸。
李司南带人拦下了这些士兵。
李司南说,高隆贵不能死,他得活着才行。
苍狼军副将不解。
李司南答,高隆贵是唐家的仇敌,只有高隆贵活着,我才有与唐家人谈条件的筹码。
少有人知道李司南想拿这个濒死的老内侍与唐家交换什么,他们只道李司南手握大军,权势滔天,她若不想杀高隆贵,那么谁也动不了这个老内侍。
信送到贺国夫人手边,贺国夫人果真同意了李司南的请求。只是随着回信一起来的,还有一封骁虎战报。
“殿下,我不相信将军会是那样的人。”宋河捏着战报,闷声说道。
半月前,他刚安顿好通山府,便带着岳巍等人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渤户,好在渤户战事已定,弥丘兵败成定局,眼下除了收拾残兵之外,没什么大事了。
可这信偏偏此时送到。
“不管信不信,贺国夫人总归不会拿这种事骗我。”李司南默然。
“殿下,将军他……”
“他已经不是将军了,”岳巍在一旁冷漠地接道,“不管他是图日西的人还是柘木儿氏的人,他都不是我长鹰军的人了。”
“小岳!”宋河瞪了岳巍一眼。
“小岳说得对,”李司南抬起头,眼中无神,“原奉是自愿降敌,他已经不是长鹰将军了。”
“可……”宋河欲言又止。
岳巍抿起嘴,起身出了门。
宋河知道,他依旧对自己的父亲、岳秀峦之死耿耿于怀,军中都道,那是原奉害的。
北关上下,宁死不降者有无数人,可其中偏偏没有他原崇令。
任是哪一位长鹰军士,说起这事,都会忍不住愤慨。
“殿下,”宋河叹了口气,“那咱们何时启程?”
“明日。”李司南答道。
“这么快?”宋河一愣,“那苍狼军呢?殿下您也要带走吗?”
“不,”李司南摇头,“苍狼留在东海,随时听我调遣,不光苍狼留下,你也留下。”
“我?”宋河拄着拐杖就要起身,“殿下,末将虽然身有残疾,但殿下您也看到了,末将不是吃闲饭的……”
“不,”李司南无奈,“留下你不是因为你无用,而是我要有一个信任的人在苍狼,来日好调军南下,支援京梁。”
“京梁?”宋河疑惑,“京梁怎么了?”
李司南抽出一封密函,递给了宋河:“这是云桩从南疆带来的战况,孟黎如今已几乎稳操胜券,用不了多久,她便会挥师北上。到那时,苍狼将成为灵雀最有力的支援。”
“是!”宋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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