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六月六，看谷秀，山中多雾，精怪出没。

　　一滴露水落在了叶子上，山里的雾越来越大了，罩住了整个山。

　　年幼的蒋宸明有些害怕，昨天外婆带自己来看二姨奶奶，她家在山脚下，外婆多次嘱咐他不能自己上山玩，可孩子调皮，哪里会听话？
　　于是，天刚亮蒋宸明就跑出来玩，他以为这里的山和外婆家附近的那个小山头一样有意思，结果都是光秃秃的石头，还突然起了大雾。

　　“外婆……”蒋宸明忍不住哭了起来，他看不清路，心里忐忑不安，自己回去一定会挨骂的，“呜呜呜……”

　　“你是谁啊？”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突然出现了，她穿着一身白白的衣服。

　　“我是……你是谁？”

　　“我是小白，你为什么哭啊？”

　　“我想下山，可是看不清路。”

　　“别哭了，我带你下山吧。”小姑娘伸出小手拉起蒋宸明的手，“我救了你，以后可不要忘了我，等你长大，我就嫁给你。”

　　“我不会忘了你的。”

　　等下了山，雾没了，再回头一看，小姑娘也没了，吓得七岁的蒋宸明撒腿就跑。

　　回去以后，蒋宸明怕挨骂，绝口不提那个突然消失的小姑娘，就发起了烧，嘴里说着胡话，外婆这才知道外孙在山里撞见了精怪。

　　“姐，孩子还发烧呢，你干嘛着急回去？”

　　“他在山上撞了邪，我带他去褚山拜一拜，不然好不了。”

　　“那别耽误了，快去吧，要是好了，让人捎信给我。”

　　褚兰不会骑自行车，就把蒋宸明放在车后座上，她一路往家赶，不准蒋宸明回头。
　　可是孩子小，忍不住回了头，就见那劈天盖地的雾里有颗毛茸茸的狐狸头，蒋宸明立马吓晕了。

　　抽屉里有一把丈夫留下来的香，褚兰拿了一根，佝偻着腰背着外孙上了褚山。

　　“山神在上，求您保佑我孙儿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褚兰说完话就把香插在了由石头垒成的供桌上。

　　一只苍白的手拿走了一个苹果，不一会儿，被啃了一口的苹果从雾里滚了出来。

　　“出去吧，别来打扰我修行。”

　　发烧发得迷迷糊糊的蒋宸明听到的声音很沙哑，就像某只猪的烟嗓一样。

　　不对，成年的蒋宸明远远看着外婆和年幼的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是在做梦吗？

　　“你吃了我的供奉，难道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吗？”褚兰突然拔高声音，她脾气不好，平时就常跟其他村民起冲突，如今心急的连山神也不怕，“你是褚山的守护神，整日在村里偷鸡摸狗，遇见需要帮助的信民就装聋作哑，你这样怎么好意思自称山神？”

　　“你这小丫头片子，嘴巴怎么跟小的时候一样讨厌？”

　　“你这老头子，怎么几十年都用修行做借口睡大觉？我孙子现在被精怪吓走了魂，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年年把村里的人给你摆的供桌掀翻，看你吃什么供奉！”

　　“咳咳咳……你把孙子抱过来让我看看。”

　　“抱到哪里？”

　　“往前走，有棵老槐树。”

　　蒋宸明跟着外婆身后，他不记得小时候发生过这事了，这究竟是梦还是自己遗忘的记忆呢？

　　槐树底下躺着一个穿着红袍敞着怀的俊美男人，他手里拿着长长的烟斗，眼睛闭着，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山里的雾就像是他吐出来的一样。

　　“山神大人。”

　　“嗯……”懒散的男人在一旁的石头上磕了磕烟斗，“这么白白嫩嫩的小孩子，看着就好吃，难怪被狐狸精给盯上了。”

　　“他烧了半天了，魂不知道飞哪去了。”

　　“过来。”

　　“好。”

　　“不是叫你，是……”
　　男人的脸转向长大后的蒋宸明，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睁开了，雾里朦胧，透过石阶的烟雨，兜转山涧的清风，“过来，回到你本该在的地方。”

　　蒋宸明不由自主地听着男人的话回到了年幼的自己的身体里，他被摸了一下额头。

　　“忘了吧。”

　　“他以后就不记得这事儿了吗？”

　　“那只小狐狸在他心里下了暗示，只要他记得承诺，就得娶她，忘记了，约定就算是作废了。”

　　蒋宸明感觉自己被一个炮'弹打中了，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睁开眼睛却发现是一头猪压在自己身上，“你做了什么？”

　　“我饿了，我要吃饭。”褚裟用后蹄不停地跺脚抒发不满，身上的肉都在抖，“你比一头猪起的还晚，伤害到我的自尊心了。”

　　“你是不是山神？”蒋宸明记得隔壁那只狐狸也叫这头猪为山神，他们两个的声音也一模一样，但是形象千差万别。

　　“是啊，肿么了？你想求我办事啊？也不是不行，你得去给我买孙记的肉包子才行。”

　　“是你，就是你让我忘记了小时候撞见精怪的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说啥？”

　　“是我啊，我七岁的时候，在山里被一只狐狸吓到了，我外婆带我去找你招魂，你救了我，还让我忘记了那件事。”蒋宸明见褚裟的两只小眼睛里一只写着迷一只写着茫，便知道对方不记得了，有些着急，“你好好想想，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让一只猪动脑子，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褚裟跳下了床，迈着四条灵活的腿小跑着去啃面包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起来做饭，我就要饿瘦了。”

　　“算了。”蒋宸明决定放弃这件事，这头猪说自己是山神有可能是在吹牛，然后隔壁的那个狐狸精不知道他是在吹牛，就也叫他山神大人，“这样合理多了，我见过的山神大人怎么可能是一头猪呢？”

　　在蒋宸明起来看见正在厨房里撅着猪腚翻箱倒柜找东西吃的褚裟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应该是这只小猪精见过山神，然后羡慕对方的神气，于是吹嘘自己是山神，越来越符合逻辑了。

　　“生大米也好好吃。”褚裟直接掉进了米缸里，他在里头越陷越深，被蒋宸明揪着后颈肉拎了起来，他把嘴里的大米吐了蒋宸明一脸，不好意思地抬起前蹄给对方擦脸，“我不是故意的。”

　　“你几辈子没吃过饭了？”

　　“没办法，以前的人信山神，会给我供奉，现在的人都不信了，我只能在小溪里抓鱼吃了。”

　　这头猪已经深信自己是山神了，真希望他能想开，得妄想症就惨了，多少人因为不满现状疯了……
　　蒋宸明充满怜爱地看着手里的猪，“走，我去给你买肉包子。”

　　“你真是个大好人。”

　　“没事，肉包子不值钱。”蒋宸明很快就后悔了，因为某只猪太能吃了，整整吃了五笼肉包子，免费的玉米糊糊喝了六碗，他都不好意思去盛了。

　　“一共消费五十四元。”老板娘第一次见带猪来吃肉包子的人，好在对方自带餐具，不然她就赶人了，这猪也是真能吃。

　　蒋宸明在水龙头下洗了洗碗，找塑料袋装起来，抱着猪就走。

　　“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买个大碗。”褚裟觉得自己的碗太小了，吃饭的时候不能获得充足的快乐。

　　“我觉得你应该付我钱，还有，你到底有没有找我的梅花五角？”

　　“别揪我耳朵。”褚裟的眼睛停在一个卖古董的摊子上，“那边有妖气。”

　　“你自己过去还是我跟你一起过去？”

　　“一起。”褚裟不想自己走过去，太远了，好累得慌。

　　“帅哥，买点东西吗？”摊主是个老头子，头发都白了，牙齿也不剩几颗了，手上满是老茧，脸上还有老人斑，看着就像普通老人一样。

　　“别装了，猴子。”褚裟压低声音，危险地盯着老头。

　　老头突然变了脸，一跃而起，两只手抓向蒋宸明，而某只猪吓得蹿出去了。

　　“褚裟，你……”蒋宸明心里骂死那个遇到危险就逃命的猪了，他轮起手里的塑料袋就打扑过来的老头，“别吃我！快走开！”

　　“别打了。”老头捂着头蹲在地上，“我不是要吃你，就是吓唬你一下。”

　　“妖怪不能随意伤害人类，好像是有这么个规矩。”褚裟想起来了，他一蹦一跳地回来了，将蒋宸明挡在身后，“我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你，怎么可以随意吓唬无辜的人类呢？你不是一个好妖怪！”

　　“臭不要脸的，走开。”蒋宸明一脚踢开碍事的猪，“你是我外婆给我的梅花五角里封印的妖怪吗？”

　　“我是。”

　　“硬币呢？”

　　“我不能给你，如果我给你了，我就会再次被封在那枚硬币里。”

　　“这样啊……”蒋宸明有点不忍心把一个老人封在硬币里。

　　“别不要脸了，一般都是妖怪犯了错才会被封印，你以前肯定没干好事儿。”褚裟叉着腰继续指责。

　　“我偷吃了你外婆给你买的香蕉，她一气之下就把我给封印了。”

　　“你外婆也太不讲理了。”

　　“谁知道他是不是撒谎了？”蒋宸明才不信外婆会因为这种理由封印一个妖怪，对外婆有着童年滤镜的他深信外婆是个温柔的人。

　　“我没有撒谎，像我这样的小妖太弱了，如果留在外面会很危险……虽然你外婆封印了我，但封印也保护了我，她说等我变得足够强大就会放我出来。”

　　“那你现在留在外面岂不是很危险？”

　　“我不会待太久了，我……”

　　“老头子。”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来了，她走一步都要歇一歇，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这里，“你忘了带午饭，真是人老了啥也忘，我要是不给你送过来，你就得饿肚子喽。”

　　“谢谢老婆。”老头立马去搀扶老太太，两个人坐在了一起。

　　老太太一脸慈祥地看着蒋宸明，“小伙子，你买什么啊？”

　　“我想给我的宠物猪买个碗用来吃饭。”蒋宸明随便拿了一个有缺口的破碗，被怀里的猪蹬了一蹄子。

　　“这个碗好啊，是古董。”

　　“你们两个老骗子，它才不是古董，我要新碗！”褚裟被蒋宸明捂住了嘴，但他没有停止抗议，不停地蹬后腿表达愤怒，休想让他用这个乞丐都嫌弃的破碗吃饭。

　　“你说什么？”老太太眼不聪目不明，听到褚裟的声音还以为是蒋宸明说的，而且她也没听清说的什么。

　　“没什么，这个碗多少钱？”

　　“十块。”

　　“好。”蒋宸明把十块钱递给了老太太，对方还给他拿了一串佛珠。

　　“我不要，我要新碗！”褚裟的抗议被无视了。

　　下午四点，蒋宸明来到卖“古董”的小摊附近，他看着老头推着车，车上有老太太和那些所谓的古董，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上去。

　　木门前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落日，嘴里念叨着什么。

　　“你找谁？”坐在木板车上的老太太觉得有些奇怪，她发现推车的老头子变了脸色，惊恐地抱住自己，“老头子，怎么了？”

　　“求你放过她吧，她就是个死了丈夫的孤寡老太太。”

　　“你不是好好的吗？”
　　老太太生气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丈夫好像死了两年了，自己太孤单了，生了病躺在床上没人照顾。可是有一天，死去的丈夫突然出现在了家里，给她做饭，给她洗头发，“不要走，不要……”

　　老头松开了老太太，他的脸上长出了很多猴毛，手也成了猴爪，人也萎缩了许多，逐渐变成了一只猴子。

　　“啊——”老太太年纪太大，不经吓，人当场没了气息。

　　“很久没吃猴子的精血了。”

　　猴子护住死去的老太太，可它还是被吸走了浑身的精血。

　　“下一个就吃那头猪好了。”

　　“阿嚏……”躺在床上睡下午觉的褚裟惊醒过来，他在床单上拱了拱，“蒋宸明怎么还不回来？我要饿死了。”

　　“褚裟，我买了炸鸡，你醒了吗？”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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