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吴波这小崽子凄厉地一声尖叫，接着兔子似的一下子蹿到床下，“啊啊”大叫着冲出房门逃命去了。

　　江芷将手里的刀“啪叽”扔到地上，悠悠道：“这病不就好了么？”

　　吴家的七位姑奶奶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精彩。

　　真，丢脸丢到家了。

　　而在同兴镖局大门口，一队马车浩浩荡荡停了下来，为首的中年男人高大魁梧，面上是历经风霜的冷峻严肃，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惹的危险人物。

　　从他发沉的眼神里也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确实不大妙。

　　“先把受伤的弟兄送去府医那，大伙好好歇歇吃顿热乎饭，等到下午再集合到前面，给我好好反省一下这回走镖你们各自的毛病都是什么。”

　　吴明雄长话短说下完命令，下马刚准备回府，便听里面传来自家小兔崽子的尖叫声，一声比一声高，没多久人就已经穿过重重门槛冲到他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爹救命！里面那个姓江的丫头疯了！她想杀了我！”

　　吴明雄心情本就不好，此刻被儿子闹的耐心更是降到了冰点，张嘴口吻不善道：“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对比七个聪明能干的女儿，他对这个越长越草包的儿子明显没什么大好感，尤其当初夫人就是为了生下他才大伤元气撒手人寰，故吴明雄每次看见他总会想起那点不好的回忆，更别提能有什么好脸色。

　　面对老爹的质疑，吴波跟只炸毛兔子似的上蹿下跳道：“真的！爹你看着吧，她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你一定要保护我！我太害怕她了！她就是个疯子！”

　　吴明雄心里记挂着正事，对吴波小孩过家家似的“控诉”毫不在意，毕竟他现在是在自己家，这府里上下护卫加上他那七个把他当心肝疙瘩惯的亲姐，他能有什么危险？还人家想杀了他，他不杀人就不错了。

　　铁血老吴想也没想就甩开儿子的手，大步朝前往里走去。

　　结果走了没几步，迎面便撞上正往外出的江芷，以及江芷身后头一个比一个低的吴家小姑奶奶。

　　为首的少女雪肤花貌，着装是临安大户人家特有的清雅贵气，若放平时，吴明雄肯定以为她是女儿们的闺中密友，闲来无事登门做客，他绝不多问，经过最多点下头。

　　但这女孩虽生一副芙蓉面，眉目中流露出的煞气却让他这个长年在外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忍不住心头一惊，加上长相又略为似曾相识，便忍不住停下问道：“这位是？”

　　大姑娘立刻出来打圆场：“这位姑娘是十二楼江家的大女儿，来咱家，是因为和波波有点误会……不过现在已经解开了，我们几个正要送她回去呢。不过话说回来，爹爹这回回来的怎这般快？可是路上遇着了什么事情？”

　　吴明雄对女儿摇了摇头示意不在这里讨论关于镖的事情，眼皮一掀视线落在了江芷身上。

　　江芷对着中年人假模假样行了个揖，不知道称呼什么就干脆不称呼，她赶着回去吃饭。

　　吴明雄却在这时指着江芷对吴波道：“你说的就是她想杀了你？”

　　早已躲在亲爹背后的吴波在这时探出脑袋，颤抖着尖叫道：“对！她拿刀砍我来着！要不是我跑得快！我现在早就死了！爹你一定要为我做主！”

　　吴明雄听见他声音就头疼，额上青筋跳了跳，视线转到大女儿身上：“你说。”

　　向来以端庄著称的吴家大姑娘在此刻支支吾吾起来：“其实就是有点误会……”

　　江芷被这家人墨迹的不耐烦，干脆道：“我来说吧。”她瞥了吴明雄背后的脑袋一眼，“令公子乞巧节晚上跑到城外南瓜棚上面躲着想吓女孩玩，不想被我和我朋友撞个正着，我以为他是偷南瓜的小贼，便和他起了点小冲突。本以为睡一觉醒来这事得翻页，却没想到五姑娘六姑娘堵到我家门口管我要交待，说我把他弟弟的腿弄废了，要让我血债血偿。”

　　吴明雄转过头瞟了眼吴波跑起来比兔子还灵活的俩蹄子，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其中内情是什么，面色登时比积攒了瓢泼大雨的云彩还要阴沉。

　　大姑娘这时又赶紧解释：“波波当时也是吓坏了，他年纪小，做出点糊涂事不是难免的吗？再说江姑娘都已经不计较了，”说着拿胳膊肘捅了江芷胳膊一下，“是不是江姑娘？”

　　江芷不以为然，口吻平淡：“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计较了？再说——”她扫了对方一眼，分别没带什么情绪，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寒，“当家的正在谈话，大姑娘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吴家长女登时哑口无言，面上闪过几丝难堪的神色，虽努力保持平和端庄，但袖下逐渐攥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不甘怨愤。

　　吴明雄算得上能屈能伸，直接将身后的吴波拖到前面怒喝道：“混账东西整天不干点正事！赶紧给江大当家赔礼道歉！”

　　吴波面色煞白，合着这半天光顾着卖惨，忘了自己还在演戏的大事了。

　　他紧咬着牙关，头垂着不去看江芷，像是在承受什么酷刑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明雄一脚踹他后膝窝上，几乎将整个人踹翻，厉声喝道：“臭小子再死鸭子嘴硬老子直接废了你！”

　　七个姐姐纷纷面露不忍，却无人敢再上前阻拦。

　　老吴脾气暴躁秉性倔强是出了名的，发作起来别说她们几个，就算她们死去的娘回来都别想拉住一分半毫。若是吴波懂得服个软也就算了，偏偏他吴家的种一点好的没遗传，比驴倔个性子倒是一脉相承。

　　眼看又是一脚即将落在吴波身上，几个姐姐纷纷在心中为他捏把汗，小七直接伸手将眼睛捂上了。

　　却在这时听一道温软清脆的声音：“等等。”

　　江芷往前一步，看着吴明雄道：“京兆府离十二楼不过几步之遥，我没直接请他们主持公道而来了吴家，便是存了不想将事情闹大的心思。道歉这种上下两片嘴唇子轻飘飘一碰便达成的事情，令公子即便做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今日打搅良多，小女子先行告退。”

　　她等不及要回去吃饭。

　　吴明熊却在此刻忽然抱拳：“吴某教子无方，给江姑娘添麻烦了。”

　　江芷顿住脚步，嘴角往上翘了翘，十分好脾气的模样。

　　她道：“吴大当家此言差矣，您教子无方不是给我添麻烦，而是给自己添麻烦。”

　　今日风和日丽，阳光穿过树梢洋洋洒洒落在江芷肩头，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层柔光。若非杀戮太重让明眼人能看出她眉目间的戾气，装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是绝对绰绰有余的。

　　她就噙着那抹浅笑，温温和和道：“毕竟谁不乐意看同行的儿子是个恃宠而骄知错不能改的废柴呢。”

　　此言一出，四下皆愣。

　　把吴波亲手带到大的七个姐姐面上像开了染坊一样白转红红转黑，别提有多精彩。

　　江芷无视耳边七嘴八舌的叫嚣，转身朝门口大步迈了过去。

　　吴明雄回过神，破天荒的没为这女娃娃盛气凌人却一针见血的一句话生气，而是问自己大女儿道：“这孩子今年多大？”

　　大姑娘道：“十四吧应该，江家女儿两岁失踪距今过去十二年的事情爹又不是不知道。”

　　吴明雄叹了口气，心道都是十四岁差距怎么就那么大，转过身瞥见自己那差不多年纪却还整天招猫逗狗的小崽子，恨不得再飞过去一脚，但终究只是吓唬了下道：“没出息的东西！吴家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尽了！立刻去祠堂跪着，没我的允许不准吃饭！”

　　大姐一听就受不了了，立刻追上去道：“这样不行啊爹，波波从昨晚回来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您不让他吃饭不就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

　　吴波抽抽搭搭站在原地，在姐姐们的安慰声中打了个鸡肉味的嗝。

　　往大门口走的路上，江芷人生头一次恨自己耳朵过于好使。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吴家七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戏园子。她这边才走了没三步，那边就开始了——

　　“这丫头好生牙尖嘴利，看着挺好欺负，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

　　“不止说话厉害，身手似乎也挺不错，咱们弟弟好歹也会些拳脚，居然被她一把莲子两根针给拿捏住了？”

　　“五姐这话说得不对，小弟方才又回想了下，说莲子是她扔的没错，但针貌似是从她朋友手里出来的。”

　　“什么朋友啊，波波说那是个男的，我觉得九成九是这小丫头的情郎！”

　　江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若非来往镖师络绎不绝，她真以为自己是到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后宅。

　　等出去往门口一站，打眼望去赫然一道姣如明月的身影在等她。

　　嚯，说“情郎”，情郎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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