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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心
僵持间,那道光影徐徐靠近,逐渐挨在祁终身后,熟悉的茶香,悠悠淡淡,氤氲而来。他握紧手中画卷,仍旧不肯回头,心酸地闭了闭眼,反复沉着一番,正欲出言陈情,肩上却突然搭上一只大手,轻轻拍过他的肩头,又闻身后之人温声问候:“老伯,你……”
嗯?老伯?祁终一下舒缓紧张心情,睁开双眸,清醒过来,这些天他在云房外徘徊,为了躲避沐茵的注视,都是以府中下人的打扮来往的,眼下,沐耘应当是把他错认了。
念及此,祁终松了一口气,佝着腰,低着头,故意闪躲着转身,目光微垂。
“呃,呃呃……”
沐耘听他似乎在用一些含糊不清的字词回复自己,先急忙接过他手中的画,珍惜挽在怀中,再关怀问道:“你……是吟白口中那位哑老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祁终微愣,僵硬地点了点头,又抓紧身畔扫帚,有些慌乱到不敢面对。
沐耘见他一直卑微佝腰垂头,不肯直面自己,感到奇怪,声音更轻柔了些:“不必惊怕。我没有问罪的意思,只是云房过于清冷,您一人打扫此处会很辛苦,以后不用来这了……”
“呃呃……呃……”
祁终使劲摇头,不断反驳沐耘的话,让对方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嗯……您不用担心减薪的问题,我会向二姐说明的……啊,你!”
沐耘本耐心宽慰这可怜老者,可言语未完,却见对方突然急冲而来,抓住他的衣袖,扯在一边,低低抽泣。
这奇怪又无礼的行为,让沐耘微微有些生疑,他打量了几眼这人的侧影,无意间望见桌上摆放着一份糖炒板栗,心下猛地一惊,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零食,除了家中至亲略是清楚这一点外,就只有那个人问了一次,他如实相告过……
本欲安抚的手抬起之后,又无力垂下。沐耘心中顿然空明,神色淡哀,漠然扯回自己的衣袖,静默立在一旁,将手中的画卷随手丢在身畔的桌面上,清清一语:“你,离开吧。”
逐客令落在耳畔,祁终更加心酸,索性对方也认出了自己,他仗着这点,也不再伪装,拨开头上的发巾,解开一袭破旧布衫,卸去伪装之后,目光坦诚望向那人。
“沐……”
“你到底还想怎样?”
一声冷冷质问打断了祁终的话语,更浇灭了他心中满满的期盼。
沐耘不知他的来意,误以为是情仇纠缠,更觉心寒无比:“是不是……要我偿命?你才肯如愿?”
“不是!”祁终百口莫辩,手足无措,“我不是来算账的……你不要这样说……”
他僵硬站在原地,形同槁木,颤巍巍道:“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辜负了?”
如此一语,刺得心尖一疼,沐耘目光轻颤一瞬,拧着眉侧开颜,淡淡的口吻中凝着一种沉重的哀恸:“那你说……怎样,才算不辜负呢?”
闻言,祁终激动上前一步,以为沐耘心软,已然肯接受自己,焦急道:“我,我希望,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从前?”沐耘闭眼回想脑海中转瞬即逝的幕幕,无奈叹道,“可惜时间,不留从前,只留憾恨……”
“不……”听闻他如此心死之语,祁终惊慌更甚,小心翼翼靠近他身侧,几欲哀求:“不是的。我们之间,不该如此啊!”
沐耘把握心头最后一丝冷静,淡漠别开身影,不多理会这些痛心话语。
“我知道,我知道你怨我,你怪我没有弄清真相就迁怒于你,甚至恨我害你失去兄长……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
“当年之事,是我有愧在先,补偿于你,所以一切后果,是我咎由自取,而与你无关!”
沐耘强硬撇清关系,无情的语音冷如寒冰。
祁终骤感如坠冰窟,连一丝被原谅的机会都不曾有,他绝望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他错身离开,沐耘握紧袖中几欲挽留的手心,心痛垂眸:我最想怨的,是你当年宁可受人蒙骗,也不愿对我坦诚一切……
“哼……你不要再来了。”
念及接下来又是孤注一掷的紧张局势,沐耘怕祁终还不死心,冷着心肠,故作厌恶地拂袖怒叹。企图赶他彻底离开。
闻言,祁终身形一晃,几欲倾倒,他扶靠门板,哭声道:“好,我答应你。今天就走,从此以后,我便去修无情道,不会再来纠缠你了……对不起。”
“啊……”
沐耘听他这般委屈的话音,以及如此绝望的抉择,把人逼到这个地步,从不是他心里所愿,更加难受地凝眉,握紧的十指几欲掐破掌心的血脉,他只好咬紧牙关,不发一语,麻木望着那人离开的悲恸背影。
踏出院门的那一刻,眼前模糊起来,祁终离去的脚步走得极为缓慢,极为留恋。
可直到听见身后那扇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时,那一瞬间,他无助落泪,心死如灰。
昏暗的天色酝酿许久,终于雷光乍现,骤然大作,大雨倾盆。迅疾打湿了他身上单薄的衣料,沁下入骨的寒意,他却无知无觉。
青檐上哗哗坠落成水柱,落在石岩上,滴滴答答……
“嗒——,嗒——”
雨雾中突然传来一阵忽远忽近的脚步声。
“哎哟,好大的雨啊……”
何吟白顶着头上的外衣,淌过哗哗积水,冲进院门,正巧看到站在院中,伞也不打一把的祁终,神色无望,愣在院中甘心淋雨,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路过的时候,更疑惑地打量了下他,擦身而过一刻,何吟白冲进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拍了拍门:“师父,师父,开开门。我被雨淋了,好冷啊。”
他的喊叫,引的祁终微微侧身,余光看向那间房门……
“吱呀——”
门开了,何吟白欣喜一笑,机灵钻进屋里。
“谢谢师父。”
……
泪水划过眼尾,越落越猛,混进雨水,从脚边流过……师徒二人的寥寥数语,让他心里最后的江河防线,决堤。
他迎着从天而降的猛烈暴雨,笑得惨烈笑得酸心。
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失望又委屈,祁终低下头,不知何处可去,却只能麻木离开……
院中的雨打花枝,身旁的青檐坠水,两边的草苔润湿,长廊的帘幕轻掀……都一一从他身边掠过,无心多看这世间一眼,无意在乎这暴雨浇心愁,他只觉得好冷,从身到心的冷……
“呵呵哈哈哈……”
走了许久,他临靠江边,大有纵身投河的冲动。可疯笑片刻,祁终淋着冰冷的雨水,最后蹲在一座大石头边上,看着湖面涟漪四起,不断蜷缩,把自己抱成一团,喃喃颤音:“对不起……沐耘,对不起……”
……
云房内,温暖明亮。
沐耘找了身干爽的衣服给何吟白,便没再多说什么,徐步进了里屋,何吟白急忙拦住他,挠挠头:“师父……那个人好眼熟啊,他好像,好像还在淋雨诶……”
衣袖中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下,脸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沐耘依旧沉默,绕开他离去。
“诶,师父……”
何吟白站在原地,不解更甚,猜不透自己那句话惹恼了他。直到他的目光凝在了桌上那副常年被沐耘珍惜在手的画卷上,眼下明眼一看,何吟白心中大为震撼。
随即左顾右盼一番,凑巧望到门口的橱台上,摆放了好几把花伞……那些伞,平日都放在暗箱里,今天却全摆出来了。
何吟白皱着眉,心下一沉,随即提了两把伞,又匆匆奔进雨雾中。
“哗哗哗——”
雨声打在四周的高树上,更加响亮,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祁终的手心已被雨水泡得发胀,脸色也愈加苍白,他眺望杳杳山间,青苍,雾色,全都交融在暴雨中,意识渐渐昏昏然。
“喂,你,要不要伞啊?”
乍然间,耳旁传来一声询问,打伞的少年出现在他身旁,递了一把花伞扬在他眼前。
祁终瞧见来人,心中莫名嫉妒,负气冷哼:“不要。”
何吟白瞪了他一眼,只觉他没礼貌,脾气臭,难怪沐耘不给他伞。
还未腹诽完,祁终却急忙转过头来,眼中亮起缕缕希冀,认真看向他,紧张问:“是,是他让你来送伞的吗?”
何吟白一愣,眼中倒映出祁终小心翼翼,充满希望的激动模样,不由心虚垂眸,蠕动双唇,小声道:“……不是。”
“呵。”
闻言,他自嘲一笑,整个人垮掉心神,又重重倚靠在石头上,失望到底。
见人忽然更加颓废,何吟白有些不知所措,将伞轻轻靠在石头旁,结巴道:“伞,伞我放这里了,你自取吧。”
……
人走之后,那把伞仍旧被留在雨中,纹丝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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