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了个没心肝的

作者:尹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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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妤原以为李曜既死,窦湛又将其之死嫁祸给了谢家,郑皇贵妃势必将疯狂反扑谢家。

      可态势的发展却好似与她想的正相反,郑皇贵妃出奇地安静,不但不再私下掺和朝堂上的事,甚至听说连后宫之事都撒手不管了。

      如今风头正盛的,竟然是窦家兄妹。

      窦皎在后宫之中盛宠一时,已有无人可敌的势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窦皎枕边风吹得好的缘故,近来朝堂上陛下也格外器重窦湛,年轻一辈的臣子中,窦湛声势已隐隐可与谢砚比肩,甚至有盖过他的倾向。

      对此,谢砚表现得很无所谓,公事清闲,他便守在府里陪元妤养胎,好似朝上的明争暗斗都与他没甚关系般。

      元妤心中觉得局势必不会如表面来的这般简单,但奈何谢砚一向不与她多说朝堂上的事,她也推测不出个所以然。

      在这种看似平静的朝局形式下,眨眼间迎来了丰庆二十五年。

      这个年过得有些平淡,谢府中谢砜远在北地未归,谢茂、谢硢与谢砚却好似藏着什么事般,动辄便在书房议事,搞得三个女人也提不起什么兴致闹新年。

      元妤肚子也有五个多月大,这种氛围下叫她时常不安地摸着肚子,总觉得朝堂上会发生什么大事。

      谢砚发觉她的情绪变化,安抚她道:“莫惊,天大的事也有我在,好生安胎。”

      元妤便知道,朝堂必将有变。

      只她未想到,生变之事来得如此突如其然且巨大。

      未出正月,皇宫中突然传出消息,丰庆帝病危!

      一时间,朝野动荡。

      元妤震惊,甚至分不清,丰庆帝病危是突来的变故,还是在谢砚预测之内?

      谢家父子都匆匆进了宫,元妤只能去重阳院,与郗晴一起守着黄秋云在府中等消息。

      当晚谢家父子三人均未归。

      但宫里也有消息传出来,丰庆帝病情暂时稳了下来,不过意识已不甚清醒。

      不过之后便再无消息传出来,留在宫中的重臣在做什么,宫外的人也无从所知。

      只知道,那夜皇城灯光直亮了一夜,天明方熄。

      翌日未朝,直到第二日午时宫中方传出消息。

      丰庆帝乃中毒!

      下毒之人已查出,正是近来备受帝王宠幸的琼婕妤窦皎!

      而背后指使者,乃宠冠后宫三十余年的皇贵妃郑氏,还有狼子野心的窦湛。

      朝野震惊,满城哗然。

      消息传出不久,骠骑大将军黄忠继便带兵围了首辅郑舟蕴的府邸,高举明黄圣旨,奉旨查抄!

      在百姓与多数官员尚反应不及,不知事情始末的情况下,郑家倒了。

      又不久,外边又传来消息,陛下宣判了郑家之罪: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弑君谋位!

      结党营私与弑君谋位暂且不提,陷害忠良之罪名中,直接牵出当年季家案!

      言明当年首辅季从柏与之在朝为官的子及孙,通敌叛国之罪名乃为被郑家陷害!实为冤屈!

      此事一经披露,满城更是哗然。

      而得闻消息的元妤坐在府中,却不见多少欢喜兴奋,更多的是愕然与无措。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的,季家竟就……这样平反了吗?

      相比她,明芷明若却是十分激动欢喜,二人紧握着手、流着眼泪在她面前兴奋道:“主子!主子您听到了吗?陛下下旨宣了,言季家无罪!季家子孙无罪了!”

      元妤抬眼看向她们,见她们欢喜的模样,想笑,一勾唇,眼泪却不期然地流了满脸。

      是啊,季家平反了,子孙无罪。

      可是她的祖父、爹娘、大哥哥、二哥哥……都再也回不来了……

      元妤攥紧了手心,泪流满面着,心中再次涌起无边的恨与痛,贯彻心扉。

      ……

      谢砚直忙了几日,元妤才算见到他。

      他仍穿着当日出府的那一套衣裳,人显得有些沧桑疲倦,怕是这几日忙的连合眼换衣裳的时间都没有了。

      元妤忙吩咐人备热水,供他梳洗沐浴。

      谢砚也着实觉得自己有些邋遢,怕她怀着身孕不舒服,便先去了净室梳洗。元妤肚子大了不好服侍他,他便自己梳洗了一番。

      再出来时,只穿了寝衣,湿发披着头上还冒着热气。

      好在屋里烧着地热,倒也不冷。

      元妤挺着肚子,凑过去拿巾子给他绞头发,看他神色疲倦,心疼地道:“等发干了,里头睡一会儿吧,你这是几天没合眼了?”

      谢砚闭目养神了片刻,睁开眼道:“不急。”

      而后伸手将她从身后拉了过来,看着她温柔含着担忧的面容道:“这几日在府里,急坏了吧?”

      元妤摇摇头。

      谢砚其实这会儿很累,虽然问元妤是不是急坏了她摇头,但还是怕她心里头乱想一些事着急,打算先安抚好她再去休息。

      谢砚拉着她的手,牵她坐进自己怀里,抱着她一边享受着这样的温存,一边道:“陛下龙体年前就不好了。”

      元妤猛地抬头看他,目光震惊。

      年前就不好了是什么意思?

      谢砚看了看她,手下意识抚了抚她背脊,示意她莫惊,低声道:“陛下有意将皇位传给五皇子,想要在他登基前替他肃清朝堂,就做了一个局。”

      元妤听了仍是惊愕。

      这是说,陛下一早就知道了郑皇贵妃的野心,为了在死前除掉郑家,肃清朝堂,用已经不大行的身体做饵,布了一个局,就是为了除掉郑家?

      看到元妤惊愕到回不过神的表情,谢砚犹豫着要不要将剩下的事全盘托出。后想到这些事儿早晚都要告诉她的,故还是轻声道:“陛下已知你季家幺女的身份,在之前那次御书房对质陛下便心知肚明了,只是……”

      元妤仰头看着他,神情已不知该错愕还是该如何。

      谢砚犹豫了一下,重新道:“这几年下来,陛下早已经怀疑当年季家是被人栽赃陷害,故而……”

      故而发现她是季家幺女时,并没有深究,而是顺水推舟放了她一码。

      “连舅兄的存在,陛下也一早便知道了。”谢砚又扔下一道雷,他没说的是,丰庆帝已经宣见过季元尧。

      元妤彻底懵了,她未想到丰庆帝竟然什么都知道。

      这就是高座龙台的帝王吗?

      按照谢砚所说的,那就是丰庆帝其实手中握了很多消息,知道季家有子孙尚活着,明白季家当年是被冤枉的,更晓得郑皇贵妃的狼子野心。

      为了肃清朝堂,在之前便串联了一些可信任的臣子,布了这样一个局,肃清了朝堂,顺便替季家平反了。

      谢砚拍了拍元妤的肩,道:“所以莫怕,看似这个变故来得突然,但其实早就在计划之中。”

      元妤微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点了点头。

      ……

      除了郑家倒了之外,窦湛也被下了大狱。

      这日谢砚回来,身上带了两封书信,正是当年所谓的季家通敌的书信!

      谢砚递给元妤,面容肃然道:“窦湛给的,说是当年窦庸留下的。”

      窦湛拿出这两封信自不会是抱着什么好意,他是讥笑着拿出这两封信的。

      谢砚想起窦湛说的那句话:“你们以为,季家被灭的真相真的被你们找到了吗?哈哈哈哈……都不过是一群愚蠢愚昧之人……”

      他拧着眉头,并没有将窦湛的话说给元妤听。

      元妤看着那两封信,有些不明白此时要这两封信有何意义,季家案已经平反了啊。

      谢砚道:“我已经请了舅兄来,这信也给舅兄看看吧。”

      谢砚隐约猜到些什么。

      季家案是平反了,但当年伪造书信的人却一直没找到,陛下为季家翻案,对外言明季家当年是被郑家所陷害。

      可他们都知道,这里头应还有窦家和韩家的手笔,当时只道是因为窦家和韩家都已经倒了,再牵扯他们无甚必要,可如今想来,却处处都透着不对。

      这两封信,应是指向那个伪造书信的人的证据。

      只是单凭着这两封书信,又如何去找当年伪造书信的那个人?

      谢砚只盼着当年年长一些的季元尧,能从中想起什么线索。

      季元尧很快便入了府,如今季家已经被平反,子孙罪名皆被赦,他出入谢府倒是不必再有太多顾虑。

      季元尧看了那两封信,信上的笔迹与他父亲相去无二,此人书法模仿能力着实超群。

      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都未能寻到何蛛丝马迹,直到他移了手指,看到左下角的落款。

      那个“季”字!

      他神情是明显的震惊错愕,甚至连拿着信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抖。

      谢砚元妤瞧着,都肃了脸色。

      元妤不知怎的有些心慌,看着季元尧凑过去道:“三哥哥……”

      季元尧却猛地收了信,对元妤道:“阿姝,三哥哥出去一趟!你呆在谢府,莫担心!”

      他说这话时,甚至声音都是抖的。

      元妤如何能不担心?

      但不等她说下句话,季元尧已经带着信拔步而去,似整个人都魔怔了,连元妤在后面唤都未理。

      “三郎、三郎……”她有些心慌,下意识拽上谢砚的衣袖,一面唤着他,一面看着季元尧疾步离去的背影。

      谢砚揽住她,安抚道:“莫惊莫惊,有暗卫跟着,不会有事的。”

      元妤闹不懂,季元尧究竟发现了什么,竟叫他整个人都慌了神。

      据暗卫来报,季元尧进了安太傅的府邸。

      半个时辰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季元尧重新回到谢府,整个人的状态极为不好,浑浑噩噩,似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

      元妤瞧着,都顾不上自己的肚子了,慌张地冲到他身边,扶着他手臂仰脸望着他,心慌又担忧地道:“三哥哥?”

      谢砚护着她也跟了上来。

      季元尧动了动眼珠看向元妤,看着她已经张开的五官,看着她眼里的担忧与心慌,突然悲从中来。

      季元尧抱住了她,紧紧抱在怀里,突然呜咽大哭,唤道:“阿姝……”

      元妤莫名,但受他声音里的悲痛影响,也在瞬间流下眼泪。她不知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定是极痛极痛的事,不然自相认以来,都未在她面前哭过的三哥哥,不会如此失态。

      “三哥哥三哥哥……”她回抱着季元尧,一面哭一面伸手笨拙地拍着他的背脊,安抚着他。

      ……

      伪造书信的人,正是太傅安和颐!

      季元尧近几年一直时常有与安和颐通信,他手上有好几封安和颐的亲笔手写信。

      安和颐身为太傅,学识过人,书法尤为精湛。

      但每个人写字都有一定的特性习惯,安和颐在书写“季”字时,最后的落笔处习惯带上一点勾。

      这个特性,季元尧很早以前便发现过,但也没在意。

      可刚才他在那两封伪造的通敌叛国书信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季”字!

      元妤整个身体都软了,人有些呆滞,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是太傅安和颐?

      “安太傅救了三哥哥啊……”

      季元尧仍是一脸悲痛,他闭上眼,道:“我们……所有人,季家、安家、窦家、韩家、郑家……所有人都身在一盘棋盘上,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颗棋子罢了……”

      上位者,丰庆帝!

      谢砚也是一脸震惊!

      ……

      不日,安府传出消息。

      太傅安和颐于府中服毒自尽!

      ……

      两日后,帝王丰庆帝,宣见季家兄妹。

      谢砚陪着二人入的宫,但只后在养心殿殿外,未得入内。

      丰庆帝躺在龙床上,气若游丝,只剩一口气吊吊着了。

      听到内室禀告季家兄妹到了后,他精神似好上许多。

      他侧头看向他们二人。

      季元尧与元妤笔直站着,哪一个都没有下跪。

      服侍丰庆帝的内侍厉声道:“大胆!见到陛下胆敢不跪?!”

      丰庆帝闭了闭眼,虚弱地道:“不必了……他们二人……不愿跪便不跪吧……”

      内侍连忙闭嘴,退到了一边。

      丰庆帝转回了头,目光盯着帐顶,话却是同他们说的,道:“听说你们兄妹查到了真相?”

      没人回答他。

      丰庆帝似也不甚在意,道:“你们恨我是很没有缘由的……”

      没有缘由的?!

      元妤猛地抬头瞪向龙床处,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丰庆帝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地道:“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季家,身为大殷朝臣子,身为朕的臣子,必要的时候为朕牺牲,有何不该?”

      元妤已经有些忍耐不住,若不是旁边季元尧死死拽着她的手腕,她怕自己已经冲了上去,撕碎他!

      她隐忍着,咬牙道:“陛下寻我们兄妹来,便是为了说这些的?”

      丰庆帝又侧头瞧了她一眼,道:“朕要统治江山,要江山稳固,要成为一代明君!窦家、韩家、郑家……一个个虎视眈眈,不安好心,朕势必要除之……”

      此时,立在元妤身旁的季元尧出声了,道:“所以……陛下您就选中了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季家,作为牺牲品?”

      相比在谢府的情绪外露,此时的季元尧平静得简直不像季家人。

      丰庆帝听出他话语中的愤懑怨怼,但他并不在意,只道:“当年朝中,因有季家的存在,而平衡了局势,局势便一直无法突破,窦家、韩家、郑家……朕一个也找不到把柄撼动,直到朕发现窦家有意陷害季家,欲将季家连根拔除……”

      丰庆帝突然笑了,道:“窦家原本就要陷害季家,朕不过是在暗中推动一番罢了,将主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您在窦家之前,命太傅安和颐伪造了季家通敌叛国的书信交给了窦家?”季元尧道。

      事到如今,丰庆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道:“是,是朕下的令,君要臣死,便是安和颐不愿,也得按照朕的意愿做不是吗?”

      元妤突然咬牙道:“你这个疯子!”

      丰庆帝却道:“不,朕是个明君!”

      窦庸多疑,将证据送到窦庸手上后,他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竟又将证据送到了韩家手上,想由韩家动手。

      他那个皇后是个蠢的,自以为是惯了。当年欲拉拢季家不成,如今手上拿到了季家通敌叛国的证据,竟也就想干脆弄死季家,谁也别想拉拢到季家站队!

      见此,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将同一份书信,送到了郑家手中,拉所有人入局!

      季家通敌叛国的弹劾奏章,是韩家和郑家的人同时送到御案上的,他为季家案大发雷霆,欲问罪季家的时候,韩家与郑家私底下都以为是自己的弹劾奏效,因而各自使力,郑家收买了当年季风斐的一个门生,那位兵部郎中指认季家,韩家更是在朝堂上大肆踩扁季家。

      想当然的,窦家也没有彻底置身事外,暗中该动的手脚一点不少。

      丰庆帝顺势便将季家抄家问斩,为的不过是打破当初朝中的平衡局势,以求破而后立!

      后来事态也果然朝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窦家、韩家、郑家不同程度地扩张了各自在朝中的势力,重新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虽然依然算是个平衡状态,但因为少了季家这样强大的一个纯臣挡路,三派的行事作风更加大胆了些,韩家甚至将手伸到了北地,在北地私下贩盐。

      这些所有事,丰庆帝都一件件给他们记好了,只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将他们一个个连根拔起!

      听了这些,元妤已经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偏丰庆帝还老神在在地道:“对季家,朕已给了恩赐,若不是朕默许,你们以为安和颐怎么救出的一条季家血脉?”而后他看向元妤,道:“你……倒确确实实是朕这盘棋局上的一个意外……”

      他没想到,竟还有人会冒死救下季家的女儿。

      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丰庆帝会主动给季家平反,不过是想将陷害忠良的罪名都推到郑家身上,以达到在天下百姓眼里,他是一代明君的目的!

      可这样的帝王……

      这样的帝王……算是一代明君吗?

      直到元妤和季元尧被殿中内侍请出去,丰庆帝依旧在他们身后道:“朕是一代明君,为了江山稳固,朕势必要这样做……季家是忠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你们……谁都没有理由恨朕……朕最终……肃清了朝堂!”

      元妤拖着沉重的身子迈出养心殿,脑子里不断回响的一直是那句冰凉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觉得浑身发冷,嘴唇发干,脑袋也昏沉发晕。

      刚迈出养心殿,她便身子一软,彻底晕过去。

      在她身边的季元尧一把接住她,慌张唤道:“阿姝阿姝!”

      下一瞬谢砚便冲上来,捧着她的脸又唤了两声,未见醒。

      他脸色难看地一把将人抱起来,拼命奔向宫外。

      ……

      元妤动了胎气,胎儿差点不保。

      怀胎剩下的月份里,她一直是在床上养着胎。

      而当日,在他们出宫不久后,宫中便响起了丧钟。

      丰庆帝,崩。

      皇贵妃郑氏被丰庆帝赐毒酒一杯,于承乾宫行刑。

      琼婕妤于冷宫挂三尺白绫自尽,墙上留有血书一行。

      窦湛于午门斩首示众,斩首当日,其妻三公主李晟,为其洒酒送行。

      李晟受窦湛连累,被废除了公主封号,贬为庶人,于窦湛死后第二日,自长安城中消失。

      安太傅死后,安家退出朝堂。

      丰庆二十五年三月十六,帝第五子昀登基,改国号嘉兴,封其妻王氏阿蘅为后。

      ……

      元妤这一胎怀得十分艰辛,孕期中间几次动胎气,好在都有惊无险。

      她的预产期在六月,进入六月后谢家上上下下就都紧张起来。

      后期元妤胎养得好,倒是可以下床走动,又因医师有言生产前多走动一二有利于生产,元妤便经常会在院子里走走。

      明芷明若见天儿地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生怕她哪一个不小心再摔了,毕竟挺着那么大的一个肚子,瞅着都唬人。

      只是到了预产期的日子,元妤的肚子却半点要生的迹象都没有,满府上下干巴巴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发动。

      谢砚要当值,成日坐在衙门里,心神却飞了,时常捧着卷宗又或是什么的在发愣,若是衙门里冷不丁地闯进个什么人,他便会一激灵地站起来,以为是府里来人通知他元妤要生了。

      这种状态他自己都觉得不行,后来干脆就向李昀告了假,他要回府陪媳妇生产,等他孩子出世。

      这是李昀登位第一年,虽说在他登位前,丰庆帝已经将朝上几个毒瘤都割了,但留下的麻烦也是一堆。

      窦家、韩家、郑家相继退出朝堂,朝上与之有牵连的官员也是该砍的砍,该贬的贬,空出了许多个重要职位,一时间都得不到填补,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要处理,李昀这几个月脑袋都大了两圈。

      这会儿子谢砚同他告假,他能放人才怪!

      第一次上折子李昀没批,第二次谢砚干脆告了病假,直接不去了。

      李昀:“……”无耻啊!

      这几个月来,谢砚也是忙得不行,根本没多少时间陪元妤安胎,如今眼见得该生的不生,他如何还坐得住衙门办公,想着再如何应也就这两天便该生了,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在府里陪着元妤,等孩子出世。

      白日在府里,看着元妤的大肚子,他也会紧张,一日里总会嘀咕两遍,道:“怎么还不生呢?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前面那一句是自言自语,后面那一句则是在询问元妤。

      相比府里其他人的焦急,元妤应属最平静的一个了,每当听到谢砚这样问的时候,她总是无奈地一笑,道:“好着呢,没哪里不舒服。”

      谢砚就会补上一句,问:“那怎么还不生?”

      元妤只好哭笑不得地摸着肚子道:“许是之前动了好几回胎气,孩子想在妾身肚子里再养两天吧。”

      谢砚就一脸似信非信的表情。

      如此,直过了预产期有七八天,在六月二十八这日的凌晨,元妤发动了。

      当时正是府里人睡得沉的时候,元妤也是睡梦中疼醒了。

      谢砚睡在她身侧,却是没睡沉,迷迷糊糊听到元妤唤疼,猛地就坐了起来。

      屋里没灯,他下床趿鞋去叫人时,慌里慌张见还撞上了隔断,那哐当一声,直叫元妤又惊又笑。

      等唤了人掌了灯,谢砚神魂总算回落了几分,转头又裹了元妤,把她抱进了隔壁的产房。

      刚把人送进去,便被连夜爬起来的产婆撵了出去。

      虽是半夜生产,但好在府里什么东西都准备了,倒没有太慌乱。

      谢砚愣头愣脑地被人从产房撵出来后,就看到他娘黄秋云和大嫂郗晴赶了来。

      这会儿,谢府上下已是灯火通明。

      黄秋云见人已经进了产房,抓着谢砚便急急问道:“如何了?阿妤可还好?怎么半夜发动了?”

      她也是急昏了头,忘了元妤已是足月,何时生产都是正常的。

      谢砚自己这会儿都是懵的,哪里回答得了他娘。

      还是郗晴看这一个两个都急昏了头,在旁边安抚着。

      “没事的母亲,弟妹发动是好事。”

      黄秋云这才想起来,元妤已经晚了好几天未发动,再晚几天就该出事了,她连忙便喃喃道:“发动了好事发动了好事……”

      这时候,产房里断断续续就传来元妤的呼痛声,谢砚一声声听着,身体僵得像块石头。

      过了约一个时辰,季元尧风风火火地进了扶风院。

      元妤生产,谢砚慌得根本没记得派人通知他,还是明芷明若自作主张,唤了人通知的季元尧。

      一进来就问道:“怎么样了?”

      谢砚见着他,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看清来人,他刚想开口答,产房里突然传来元妤的一声痛呼。

      是比之前哪一声都大的痛呼,他立刻又僵住了身子,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止他,季元尧也因为这一声,僵了僵背脊。

      黄秋云也注意到他了,见此连忙道:“产婆说没事啊没事。”可她手也在不安地揪着。

      又等一个时辰,连谢茂都坐不住了,来了扶风院里等。

      他原是觉得儿媳生产,他在不大好,可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到底是没能耐住。

      三个多时辰后,天已大亮,元妤终于平安诞下一子。

      随着那一声响亮的啼哭,院里众人纷纷大松一口气。

      只有谢砚仍绷着身上的肌肉,给人感觉连气都不会喘了。

      没多会儿,产婆抱着个大红包袱出来,脸上满是喜意,道:“恭喜郎君!恭喜老爷夫人!母子平安,是个健康的小郎君呢!”

      听到母子平安那一句,绷了好几个时辰的谢砚,总算舒了一口气。

      孩子被产婆抱到他跟前,他低头瞧见包袱里皱巴巴还红彤彤的孩子,虽觉得有些丑,但心里还是一阵一阵柔软,想伸手抱抱或摸摸,可一动手指却发现,手臂僵了太久,竟一时抬不起来。

      下一瞬,他已经被自己爹娘挤去了一旁,二老纷纷围上了孩子,挣着要抱,嘴都合不上了。

      谢砚:“……”

      他默默看了会儿,最后将目光移向产房,趁着众人不注意,溜了进去。

      产房仍充斥着血气的味道,并不好闻,谢砚进来,被这冲头到来的血气冲得僵了一瞬。然后想起之前元妤生产过程中,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四肢便有些发软。

      他是没想过,妇人生产要遭这么大的罪。

      元妤已经累得睡了过去,脸色瞧着倒是还好。

      谢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感温热柔软,他又笑了笑。

      谢茂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唤瑾。

      取自《左传》,曰:“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

      ……

      李昀以为谢砚得了儿子,该回朝当值了吧?

      派人去谢府赐下过赏赐,顺道提点提点谢砚。

      哪知谢砚得了儿子后,却有乐不思蜀的苗头,一日又一日过去,仍不见他还朝。

      李昀称帝后,轻易不好去大臣府上,见谢砚迟迟不肯还朝,先后又派了温仲熙和七皇子李旸到谢府提点他。

      但谢砚依旧没有还朝的意思。

      谢砚这在府里一呆,便小一个月,眼见孩子都快满月了。

      元妤瞧着帝王三不五时地便派人到谢府瞧瞧,一开始她并未吱声,但看谢砚每天在府里逗孩子逗得开心,没有半点回朝当值的意思,耐不住也问道:“陛下多次派人来府上找你还朝,三郎怎地迟迟不动?”

      谢砚逗着孩儿,都没看她,勾着唇角道:“无碍的,我也并非什么要臣,朝上不是离了我就不行的。”

      元妤就有点弄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过了会儿,孩子困了,谢砚便将孩子交给奶娘带到隔壁喂奶哄睡,他自己走向元妤,坐上了床榻,道:“往里去一点,给夫君腾点位置。”

      元妤:“……”

      她其实挺嫌弃的,不想叫他同自己挤在一处。

      不是嫌弃他,是嫌弃自己,她坐着月子,身上什么味道自己都说不出来。

      但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知道撵不走他,元妤也就不撵了,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半张榻。

      元妤是靠在床榻上坐着,谢砚便也未躺下,伸手揽着她进怀里,抱着她一道靠在床头。

      元妤实在不想满是味道地靠他身上,稍微挣扎了一下,却被他一句话惊得老实了。

      谢砚平静地甩出了一句话,道:“我辞官好不好?”

      元妤惊愕,仰脸看他。

      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谢砚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怎、怎么突然想到要辞官?”她想笑着说,牵动了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她抬头凝神望着他。

      谢砚表情却淡淡地,只道:“只是觉得当官也没什么好的,想趁着年轻逍遥风流一段时间。”

      元妤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她低下头,问道:“公爹会答应吗?”

      谢砚握着她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道:“谢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郎,还有大哥在,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这就是还没同谢茂提过了。

      元妤想了想,却突然投入他怀中,脸贴近他胸口道:“……不用的三郎,如今陛下在位,正是器重你的时候,三郎不必因为妾去辞官……”

      她知道,定是谢砚看出了她对朝廷的厌恶,所以想辞官带她离开长安。

      她缓了缓,道:“况且妾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已离不得长安了呢……”

      谢砚低头瞧她。

      元妤抬起眼,笑着看他,道:“三郎还记得妾同三郎提过的那个梦境吗?三郎是要有大作为的人,妾怎么舍得三郎为了妾放下眼前的一切呢?”

      谢砚瞧着她,突然情、动,就着这个姿势,捧着她的脸俯身吻上去。

      唇齿纠缠间,是二人互许的浓情。

      ……

      李昀登基第二年,正是改年号为嘉兴,史称嘉兴元年。

      谢茂被封为帝师。

      谢砚也因为在之前的一年间颇有建树,官升二级,任正三品中书令,为大殷史上最年轻的中书令。

      ……

      近一年来,为了早日使朝廷上下步入正轨,谢砚在替李昀办事时,手腕都显得十分强硬。

      渐渐地,坊间对谢家三郎的评论倒是变了。

      提到谢家三郎,不再说是什么谪仙一般的人物。

      他依旧是长安第一郎君,却不再与风月有关,谈起他,更多说到的是他办案时的雷霆手段,多了个“冷面郎君”的称号。

      要知道在以往,谢家三郎是极温和的,唇角常年噙着浅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

      有人说,大抵是娶了元氏阿妤那位女郎,婚后生活不幸福吧,把他们心中谪仙般的郎君磨得没了影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关上府门的谢家三郎,依旧是从前的谢家三郎,甚至比他们知道的还更爱笑、爱黏人,还会和孩子争风吃醋。

      “元氏!”谢砚散着寝衣坐在床榻上,看着早上醒来满床爬的儿子,额头青筋直跳。

      过两日是谢瑾的周岁生辰,这两日元妤起得都比较早,帮着忙儿子周岁宴的事。

      但她也没走远,就在正屋外头,听到里头喊,以为是儿子出了什么事,丢下一堆下人,忙忙进了里屋,口中唤着:“怎了怎了?”

      谢砚额前青筋跳了跳,他忍了忍,突然变了脸,一脸萎靡又委屈地望着她道:“他怎么会在床上?!”

      儿子是不与他们同睡的。

      他今日难得休沐,早上便犯了懒,想抱着美人温存一番,结果闭着眼睛一摸,摸到的先是儿子趴在床上,露在外面的白嫩屁股……

      简直是……

      不可忍受!

      元妤见儿子爬在床上朝自己乐,咧着嘴露出小白牙,嘴角挂上了口水,那可爱的小模样,马上勾得她母爱心泛滥,立刻就走上前去,把儿子抱了起来哄,用帕子顺道擦了擦儿子的口水,再冲着肉肉的小脸蛋稀罕地亲了一口。

      被儿子引去注意力的元妤,直接忘了自己夫君问了什么,抱着儿子转身便往外走,只乐呵呵地留下一句,道:“三郎既然醒了,便起了吧,妾给您留了粥……”

      谢砚眼睁睁看着她抱着儿子走了,有些懵。

      而后额角青筋又跳了跳,坐在床榻上支棱着腿,恼着大声喊道:“元氏!”

      ……

      热热闹闹,吵吵闹闹,生活仍在继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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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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