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李松延并不在乎项明珠怎么想:“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就坐在这里等。”他说着，心想倒要看看石韬玉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项明珠无言以对，垂下眼眸，手指绞作一团。
　　房间里安静得很，只剩下呼吸声。李松延偶尔伸手拨一拨烛芯。烛光晃动，屋里忽明忽暗。项明珠靠门板支撑着，几乎要滑坐下来。李松延拿余光瞥她一眼，见人脸色紧绷，把自己当洪水猛兽一般提防，暗暗觉得她好笑。昏黄的火光映着她的面孔，为那秀丽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辉，衬得她越发楚楚动人。李松延心想，这张脸长得确实很有几分姿色，配得上红颜祸水的名头。他虽然一直告诫自己要小心，可又觉得反正闲来无事，美人当前不看白不看，便坦坦荡荡地盯着项明珠欣赏起来。
　　项明珠意识到了李松延的目光，心里开始计较。
　　未知过了多久，李松延犯了困，眼皮渐渐耷拉下来。他正当意识恍惚，听到项明珠开口说话，问及何时处决刘进。李松延灵台恢复清明，阖上双眼置若罔闻。
　　项明珠劝道：“请将军早日处决刘进。”
　　李松延淡声道：“这个人，我留着有用。”
　　项明珠问：“用来彰显你的仁德吗？”
　　李松延没有兴趣和她讨论这些：“这不关你的事。”
　　项明珠不死心，劝谏道：“敦成和陵南已尽在你手中，当扬和玉潼不足为虑。刘进的那些部下已被你杀去大半，你还留着他，难道是想听他为你歌功颂德？除恶不尽，遗祸无穷，你看起来不像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话说得急了，就有些刺耳。李松延冷眼看向她：“我不需要女人来教我怎么做。你自己打的什么主意，也不要说得好像都是为了我一样。”
　　项明珠噎住，说不出话来。
　　李松延乐意看她吃瘪，又想起她在酒宴上顶撞自己，玩味地笑起来：“看来你跟张显，也不全是被迫。你这么急着替他报仇，心里应该也还怀念着吧，也就难怪看不上杨绅了。除了年轻，他倒真没什么比得了张显。”
　　项明珠听他再度提及杨绅，索性垂下眼帘装聋作哑。
　　李松延看得出她的抗拒，但显然没打算放过她，继续说：“其实也不是非杨绅不可。你要是愿意，我手下那些副将随你挑选，怎么样？”
　　项明珠发现他说这话时颜色竟有几分诚恳，对这副慷他人之慨的架势感到很是诧异：“你……这是为何？”
　　“为了玉儿。”李松延认真坦白，“安顿好你，她才能安心留在我身边。”
　　项明珠恍然大悟，对方终究还是在拿自己当棋子、充人情。她心下鄙夷，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想要她感恩戴德，何不善待胥善则？”
　　李松延冷笑了一下：“我不想。”
　　项明珠试探道：“你也可以为她杀了刘进。”
　　“为她，还是为你？”李松延不以为然，“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如果是为了胥善则，她应该保刘进一命，但她坚持赶尽杀绝，其实是为了你。”
　　项明珠拿捏好语气，求道：“那就为我，可以吗？”
　　李松延意外地看向她。这一句话里七分哀求，三分示好，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撒娇。李松延不吃她这一套，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瞧。
　　项明珠深深叹一口气，走到李松延面前蹲下，抬头仰望他的面孔：“诚如将军所言，是我想杀刘进。将军若能成全，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说着，满目真诚地凝望李松延。李松延低头，深深看进对方眼中。项明珠迎着他的目光，只见其中唯有审判之意，竟无丝毫旖旎。她有些胆颤，不禁萌生退意。
　　李松延彻底冷淡下来，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走。项明珠没有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一时间无从判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李松延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才堪堪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被拒绝了。
　　她起身去将房门关上，坐在桌旁发了一会儿呆，脸上慢慢堆出苦笑来。
　　李松延离开闺楼没多远，便有侍从提着灯笼上前引路。他摆了摆手，对来人道：“你去胥府找石韬玉，让她立刻回来见我，否则我就把项明珠配给胥善则做妾。”说完拿过侍从手里的灯，催促他快去。
　　侍从领命离开。李松延提灯在幽暗中独行，对自己这番计策颇觉得意。
　　胥府中，石韬玉正在自己的闺房里辗转难眠。她傍晚时趁李松延宴客溜回胥府，发现胥若拙也已归来。三人团聚，本该庆祝，一顿晚饭却吃得异常沉默。
　　胥若拙什么也不问，对他二人是完全放任自流的样子。胥善则对父亲恭敬如常，对她却姿态别扭，仿佛小心拿捏着相处的分寸。最让石韬玉难过的是，他当着胥若拙的面吩咐下人将石韬玉从前的闺房收拾出来，如同刻意昭示他们又退回到了兄妹关系。石韬玉不甘心，可也不敢当着胥若拙的面发作，只好假意接受。晚饭过后，那对父子一直在书房中商量处理家事，石韬玉便是想与胥善则理论也找不到机会了。
　　她知道该表现得深明大义，可心中还是意难平，揣着满腹委屈躺着自己的房间里，一边安慰自己要隐忍，一边苦思冥想着要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局。她却没想到李松延对自己这样计较，不惜深更半夜扰人安宁也要叫她回去。李松延随意指派的使者，此人行事也随意得很，深夜里直接叩响了胥家的正门。
　　侍女来传话时，石韬玉有些心惊肉跳，怀疑李松延是故意要令她难堪，好让她在胥家无地自容。她赶到外厅见到行辕来人，听完对方转述的话更觉烦恼，拿不准李松延对此有几成决心。来人将话带到后唯恐不能复命，坚持要等石韬玉同行。她只好乖乖地动身，要离开胥府时才发现已然惊动了胥若拙和胥善则。
　　胥若拙裹着披风，见她与外人同行便点点头转身离去，看起来是有心回避。石韬玉此时不敢奢望父亲的关爱，只想着等回来再解释清楚。没走多远，又见胥善则穿戴整齐地站在她出府的必经之路上，像是专门为她而设的一道难关。
　　石韬玉回想这半日经历，胥善则与她所言寥寥，心里的委屈便无法平定。她自忖受主君召见，大可以坦荡而行，也没有必要让胥善则知道李松延胁迫之事，于是从容上前，要向他告辞。
　　胥善则却一改谨慎的模样，神色看来有些忧虑，问她道：“已经这个时辰了，非去不可吗？”
　　石韬玉从他话里解读出一丝不舍，心情明朗些许，朝他笑着点点头：“君侯召见，我理当从命。”
　　这是个公事公办的说法，胥善则不会不明白。但他也记得军帐之中，死生大事，李松延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那可不是公事公办应有的态度。胥善则为此头痛，蹙眉道：“何时回来？”
　　石韬玉心里的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微笑着安抚他道：“要是没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
　　胥善则眉目不展，也不答话，就静静地看着她。看得石韬玉也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方才不过是在敷衍。她什么时候回来，恐怕要李松延说了才算。二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地惆怅起来。
　　行辕的侍从见这二人僵持不动，在旁边咳嗽几声以示催促。石韬玉回过神来，不想再拖延，宽慰胥善则道：“我去去就回！”说着便同侍从一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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