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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7 章
薄雾还未散尽,漱玉院的门板就被不轻不重地敲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急切。
“泽兰?你醒着吗?”盛暄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压低了却掩不住那份雀跃。
院内,苏泽兰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晨光翻阅一本医书。墨发未束,松散地披在肩头。听到这声音,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放下书卷,起身去开门。
门才开了一条缝,盛暄就侧身挤了进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凉气和皂角的清爽味道。他反手关上门,目光立刻灼灼地落在苏泽兰脸上,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
“脸色好多了。”他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不等苏泽兰回应,他便自然地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泽兰的手背,触到一片温凉,“手还是有点凉。”说着,就很自然地将苏泽兰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用带着薄茧的、温热的手指搓了搓,“给你暖暖。”
苏泽兰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只微微抬眸看他:“这么早跑来做什么?”声音里听不出责备,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纵容。
“想你啊!”盛暄答得干脆利落,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晨光,“好几天没见着了!昨晚回来就想来找你,被萧祈昀那家伙拦外面了!”
他撇撇嘴,语气里有点小小的不满,但很快又被高兴取代,“你怎么样?路上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一连串地问着,凑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热气。
苏泽兰被他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有些失笑,微微向后仰了仰:“都好。歇了一晚,缓过来了。”他想抽回手去拿书,却被盛暄握得更紧了些。
“那也别老是看书。”盛暄不满地嘟囔,另一只手指了指窗外,“今天天气好,陪我出去走走?就一会儿?”他晃了晃苏泽兰的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校场那边新开了几株梅花,我带你去看看?”
苏泽兰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能硬下心肠拒绝。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妥协:“只一会儿。”
“好!就一会儿!”盛暄立刻笑开来,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眉眼都舒展开。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苏泽兰的手,却又立刻转而揽住他的肩膀,半推半扶地将人往门口带,“走走走,趁现在日头还没太高!”
苏泽兰被他揽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挣脱。素白的外袍与盛暄深色的劲装挨在一起,步伐虽不同,却莫名和谐。
走到门口,盛暄抢先一步拉开门,清晨带着寒意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他却侧身挡了挡,回头对苏泽兰笑道:“外头风有点凉,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件披风。”
说着,他又转身快步走回屋内,目光扫了一圈,精准地拿起搭在屏风上那件苏泽兰常穿的,仔细地给苏泽兰披上,手指笨拙却认真地系着领口的带子。
苏泽兰安静地站着,任由他动作。晨光透过门扉,照亮了盛暄专注的侧脸和苏泽兰微微垂下的眼睫。
系好带子,盛暄退开半步,上下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点头,重新揽住苏泽兰:“走吧!”
盛暄拉着苏泽兰的手,脚步轻快地穿梭在将军府的回廊庭院间。清晨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沾湿了廊下的青苔,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冽气息。
盛暄像只撒欢的小狗,一会儿指着假山石缝里新冒出的嫩芽给苏泽兰看,一会儿又拉着苏泽兰去瞧池子里摆尾的红鲤,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这几日校场上的趣事和烦闷,仿佛要把分别这几天的空白都填满。
苏泽兰被他牵着,步伐不疾不徐,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安静地听着。阳光渐渐穿透薄雾,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走到一处临水的敞轩,几株早梅疏疏落落地开着,清冷的香气若有似无。盛暄停下脚步,拉着苏泽兰走到一株开得最好的梅树下。他抬手拂开低垂的花枝,让苏泽兰能看得更清楚些。粉白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露,晶莹剔透。
“好看吧?”盛暄侧头看着苏泽兰,眼睛亮亮的,带着点献宝似的得意。他握着苏泽兰的手一直没松开,此刻更是无意识地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苏泽兰的手背。
苏泽兰的目光落在枝头的梅花上,轻轻“嗯”了一声。
盛暄看着他沉静的侧脸,晨光勾勒出他清隽的轮廓。刚才那股撒欢的劲儿稍稍沉淀下来,他犹豫了一下,像是闲聊般,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却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对了…你之前答应我的,还记得吧?”
苏泽兰的目光从梅花上移开,转向盛暄。
盛暄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神带着点期待,又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说…等回来了,就告诉我,你之前到底在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语气带上点撒娇的意味,“现在能说了吗?我都憋了好几天了!”
苏泽兰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着盛暄,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或疏离的眸子,此刻映着晨光和盛暄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静。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避开盛暄的目光。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只有微风拂过梅枝的轻响。
然后,苏泽兰忽然站定了脚步。他微微用力,将原本只是松松交握的手,变成了更紧密的十指相扣。这个动作让盛暄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也收紧了手指。
苏泽兰的目光牢牢锁住盛暄的眼睛,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仿佛要穿透盛暄的瞳孔,看进他心里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梅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声响。
苏泽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如同冰珠坠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邪教。我跟着殿下外出,是去找藩王借兵。想要彻底剿灭。”
盛暄脸上的期待瞬间冻结,瞳孔猛地收缩,血色褪尽。他握着苏泽兰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指节发白,声音干涩沙哑:“你说…什么?!”
苏泽兰没有移开视线,迎着他震惊到失焦的目光,语速平稳,毫无停顿地继续道:“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知道他们有多危险。正因为知道,正因为忘不了他们对我做过什么,忘不了那些邪术蛊毒如何害人,才更要斩草除根。他们不会放过我,只要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得安宁。这一切,必须结束。”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目光沉静却带着穿透力,直视盛暄眼底翻涌的恐慌和不解:“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像上次一样,什么都不顾,把自己置于险境。”
盛暄张着嘴,想反驳,想质问,却被苏泽兰这连珠炮般、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坦白堵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苏泽兰那双沉静如渊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那股被欺骗的愤怒和滔天的担忧,竟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无力感所取代。
苏泽兰看着他的脸和失神的眼睛,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叹息的缓和,却依旧斩钉截铁:“借兵是手段,殿下自有安排周全。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终结这一切。“
盛暄的胸膛剧烈起伏,最初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灼热的决心。他死死盯着苏泽兰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冰冷的理智和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劝阻的话咽了回去,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
“我明白了。”盛暄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等苏泽兰回应,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的实力你知道。近身护卫,排查险情,冲锋陷阵,我哪一样不行?”
他紧紧握住苏泽兰的手,像是要传递自己的力量,“之前瞒着我,是怕我莽撞坏事,我懂。但现在既然布局已定,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他看着苏泽兰微微怔住的神情,语气更加坚决,甚至带上了一点强势的意味:“别的我不管,但你的安危,归我管。这次行动,我就待在你身边,贴身护着,哪也不去。”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你别想再把我支开。那些邪教徒要想动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苏泽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炽热却又无比清晰的表态震住了。他看着盛暄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支持、那份基于自身实力的自信、以及那份近乎偏执的保护欲。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冲动,而是混合了理解、担当和一种成熟的锐气。
他沉默了片刻,眼底的冰层彻底消融,那抹决绝的火焰旁,似乎也映入了另一簇炽热的火光。他反握住盛暄的手,力道同样坚定。
“……好。”苏泽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如释重负的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嗯。”盛暄立刻应声,动作自然地调整了姿势,让苏泽兰走在自己靠里的位置,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回廊。他放慢了脚步,配合着苏泽兰的节奏。
回程的路上,盛暄的话少了许多,握着苏泽兰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传递着一种无声的陪伴。
两人安静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在清晨寂静的回廊中轻轻回响。
回到院门口,苏泽兰迈步走进熟悉的院落。他走到软榻边,解下月白色的薄披风,随手搭在屏风上。
盛暄跟着进来,反手关好门,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苏泽兰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歇着。”盛暄的声音低沉,随即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语气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我就在这儿守着。护卫职责所在,寸步不离。”
他边说边走到窗边,煞有介事地检查了一下窗栓,又踱步到门口,确认门闩是否牢靠,一副认真履行护卫职责的模样。
苏泽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有些无奈:“你自己府内,不必如此。”
盛暄却转过身,一脸正色:“邪教诡计多端,小心驶得万年船。贴身护卫,自然要贴身。”
他刻意加重了“贴身”二字,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他不再给苏泽兰反驳的机会,径直走到软榻边的小几旁,拿起茶壶掂了掂
“水凉了,我去给你换热的。”说着便拿起茶壶往外走
不一会儿,盛暄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壶回来,动作麻利地给苏泽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他顺势就在软榻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泽兰,那架势,显然是不打算走了。
苏泽兰看着他这副“赖定不走”的样子,心知肚明他那点小心思。
他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盛暄温热的手指,感受到对方瞬间收紧又故作镇定的反应。苏泽兰垂下眼帘,小口啜饮着温水,没有出声赶人。
盛暄见苏泽兰默许,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泽兰,仿佛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从早晨校场的晨练,说到厨房新做的点心,话题琐碎,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想要陪伴的暖意。
苏泽兰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声。漱玉院内,水汽氤氲,茶香袅袅。盛暄的声音不高,却驱散了清晨的寂静,也驱散了苏泽兰心底最后一丝因坦白秘密而带来的沉重。
他看着盛暄那张带着笑意、努力找话题的脸,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柔软下来。
他放下水杯,目光落在盛暄身上,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随你吧。”
盛暄的嘴角立刻高高扬起,像得了特赦令般,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他不再刻意找话题,只是安静地坐在矮凳上,目光像黏在苏泽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专注和暖意。漱玉院内水汽氤氲,茶香袅袅,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直到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苏泽兰放下手中早已翻过几遍的医书,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盛暄立刻捕捉到他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
苏泽兰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他:“我去趟药庐,找苏衍师傅。”
盛暄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眉头微蹙:“找他做什么?你哪里不舒服?”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探苏泽兰的额头。
苏泽兰微微偏头避开,语气平静:“不是。去看看之前托他炼的药,进展如何了。”
“药?”盛暄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什么药?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吗?需要什么药,我去找苏先生要,或者让府里的大夫……”
“是之前说好的。”苏泽兰打断他,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自己去。”
“好。”盛暄立刻站起身,动作利落,“我陪你。”他走到苏泽兰身边,目光扫过他略显单薄的身形,补充道,“外面日头还有点晒,把披风披上。”
说着,便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薄披风,动作自然地替苏泽兰披上,仔细系好领口的带子。
苏泽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颔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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