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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相枕
寝殿内烛火已熄,只余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轻柔地洒在床榻之上。
裴观野侧卧着,将谢桉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拥在怀里,手臂环过他的腰际,手掌稳稳地覆在他的后背心处,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保护姿态的姿势。
他的下颌轻轻抵在谢桉柔软的发顶,鼻息间萦绕着对方身上熟悉的、令他心安的淡雅气息。
谢桉的脸颊贴着裴观野的胸膛,隔着薄薄的中衣,能清晰地听到那强健而平稳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耳膜上,如同最令人安定的韵律。
他的一条手臂自然地搭在裴观野的腰侧,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对方的一小片衣料,仿佛连在睡梦中也要确认这个人的存在。
或许是日间精神不济,也或许是终于回到了这个能让他全然放松的怀抱,谢桉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均匀,陷入了沉睡。
只是偶尔,他的身体会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一下,像是在梦中依旧残留着一丝不安。
每每这时,裴观野即使也在浅眠中,也会立刻察觉。
他并不会醒来,只是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些,低下头,用温热的唇瓣轻轻摩挲他的发丝、额角,或是发出几声模糊低沉的呓语,像是安抚,又像是承诺。
在他的怀抱和无声的抚慰下,谢桉紧绷的身体便会渐渐重新柔软下来,更深地偎进他怀里,寻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再次沉沉睡去。
月光悄然移动,将相拥的身影温柔地笼罩。
没有情欲,只有失而复得后,恨不得将对方揉入骨血里的珍视,以及在这静谧夜色中,彼此依靠、彼此治愈的无限温情。
这一刻的安宁,足以抚平所有动荡岁月留下的刻痕。
又过月余,在裴观野近乎小心翼翼的精心照料下,谢桉身上的伤痕渐渐淡去,脸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红润,精神头足了不少。
这日午后,两人窝在暖阁的软榻上,窗外雪光映着梅影,室内地龙烧得暖融。
谢桉懒洋洋地靠在裴观野身上,手里把玩着对方一缕墨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轻笑出声。
“笑什么?”裴观野低头,看着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心头那持续数月、因情念离体而难以完全压制的暴戾烦躁,奇异地被这抹笑意抚平了些许。
“想起些……那边的事。”谢桉抬眼看他,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跟你说个有趣的。我碰到那个世界的‘你’了。”
裴观野眉峰微动,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声音听不出情绪:“哦?那个世界的我,如何?”
“他啊……”谢桉故意拖长了调子,眼尾微挑,带着点狡黠的意味,直到裴观野警告似的捏了捏他的后颈,他才笑着继续,
“他是个警察,放在古代,也算是个六扇门里当差的。穿着那身笔挺的制服,板正得很,瞧着倒是人模人样的。”
他顿了顿,回想起那个黑夜,那个穿着警服、眉眼与身边人一般无二,眼神却只有公事公办的疏离和警惕的男人,如何将他从江边拉回,又如何被他纠缠得无可奈何。
“可是,”谢桉的嘴角越发扬高,带着点戏谑,“就是没你会说话。不过也是口是心非得很。”
裴观野:“……怎么说?”
谢桉回想起那个穿着警服的“裴观野”明明心动了却还要强装镇定的别扭模样,他忍不住笑倒在身边本尊的怀里,眼角都沁出了些许泪花。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口嫌体正直!”谢桉仰起头,看着裴观野线条分明的下颌,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调侃,
“嘴上说着‘不需要我’、‘不稀罕男的’,结果呢?我稍微用点心思,他不还是乖乖拜倒在……呃,为我折腰?”
他及时将某个更直白的词咽了回去,换了个稍文雅的说法,但眉梢眼角的挑衅意味十足。
裴观野静静地听着,搂着他的手臂依旧稳固,但谢桉敏锐地察觉到,那环绕着自己的怀抱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
他抬眼细细打量,只见裴观野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眸色深沉了些,下颚线也绷得紧了些。
“是么。”裴观野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但仔细分辨,似乎比刚才低沉了那么一丝丝,“他倒是……容易攻克。”
这话听起来平淡,但谢桉却仿佛嗅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眨了眨眼,忽然凑近,几乎要贴上裴观野的鼻尖,带着点探究和坏笑:“咦?裴观野,你这语气……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啊?”
裴观野垂下眼帘,对上他近在咫尺、满是戏谑的眸子,没有否认,只是抬手,略带惩罚性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力道不重,却带着点不容忽视的占有意味。
“听着另一个‘我’,被你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语气里终于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涩和别扭,尽管他知道那本质上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感觉,很微妙。”
他不喜欢听到谢桉那样细致地描述如何“引诱”另一个他,即使那个他懵懂、迟钝,甚至拒绝了谢桉。
那会让他产生一种荒谬的、属于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和触碰的感觉,哪怕那个人是不同世界的自己。
谢桉先是一怔,随即像是被点了笑穴般,彻底瘫软在裴观野怀里,“噗嗤”笑出了声。
他笑得肩膀轻颤,眼角都沁出些许湿润:“天呐……裴观野,你、你连自己的醋都要吃吗?”
他好不容易缓过气,声音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那个世界的你也是这样,总爱跟自己较劲。我明明都告诉他,他就是叙之,偏偏不信……”
他又笑了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伸手环住裴观野的脖颈,将人轻轻拉近,直到额头相抵。
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无奈的纵容:“笨蛋。”
“那个世界的一切,”他轻声说,气息交融,“都像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抓不住。只有碰到你,感觉到你的体温,听到你这里,”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裴观野的胸口,感受着那沉稳的心跳,“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真的……到家了。”
他微微抬头,望进裴观野深邃的眼底,目光清澈而坚定:“那个警察‘裴观野’,再特别,也只是一个遥远的轮廓。”
他的手指抚上对方的脸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实实在在的裴观野。是我跨越了说不清的阻碍,拼了命也要回到身边的,唯一的理由。”
裴观野凝视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里面盛满的依赖与情感,终于将心底那点因“另一个自己”而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与别扭彻底驱散。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人重新用力搂进怀里,紧得没有一丝缝隙,仿佛要将那最后的不安也碾碎在这个坚实温暖的拥抱里。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所有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更深的怜惜与占有,“记住你的话。”
夜色如墨,寝殿内只余一盏宫灯摇曳。
裴观野猛地从混沌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冷汗。
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决堤洪水冲进脑海——刺骨的江水、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警服上冰凉的金属扣……还有谢桉那双盛满绝望与偏执的眼眸。
他想起来了。全部。
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窒息。他的今绥,在那个陌生的世界,竟数次……求死。
仅仅是想象谢桉独自站在江边的孤影,灭顶的恐慌就几乎要将他撕裂。
随之涌上的是滔天怒火——针对那个世界的自己。
何其愚蠢!他的今绥放下所有骄傲主动靠近,那个“裴观野”竟敢一次次推开?若那人此刻站在面前,他定要亲手打断那不知好歹的骨头!
更可笑的是,那人明明在意今绥在意得发狂,甚至笨拙地模仿起“叙之”的痕迹。活该!谁让你当初有眼无珠!
然而比愤怒更汹涌的,是荒谬至极的酸涩。他竟在吃自己的醋。
他无比清晰地“看见”了——那个身着警服的自己,如何在谢桉步步为营的牵引下,从最初的抗拒挣扎,到节节败退的妥协,最终彻底沉沦于那份危险的温柔。
那些亲密无间的细节,那些闻所未闻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旖旎“花样”……
或许是那个时空特有的表达,又或许是谢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与试探,所给予的、近乎纵容的默许——
每一帧画面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心尖上,激起一阵阵灼痛难当的怒火。
那个“裴观野”凭什么?他凭什么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享受到今绥那样的纵容和……“服务”?
那些亲密,那些他听着都觉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细节,他的今绥,竟然都允了?
是,他与今绥也有过放纵的时刻,比如那次春日踏青,在草浪翻滚处,他的今绥难得主动,与他幕天席地……
但那是在经历了多少生死相依、多少刻骨铭心之后,是他用漫长的陪伴、无尽的付出,一点点换来的信任与爱意凝结成的果实。
这股无名火灼烧着五脏六腑,混杂着嫉妒、心疼与说不清的委屈,驱使着他猛地侧身,几乎是带着一种惩罚性的力道,
将熟睡的谢桉狠狠按进怀里,手臂如铁箍般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清瘦的骨骼揉碎,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个人的完全归属,才能驱散那些盘桓不去的、属于“别人”的记忆画面。
谢桉在梦中被这突如其来的禁锢惊扰,发出一声模糊而不适的嘤咛,身体下意识地微微挣扎了一下。
就是这细微的动静,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被醋意和怒火冲昏头脑的裴观野。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控的力道可能会弄疼对方,甚至惊醒对方。
几乎是同一刻,那蛮横的力道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他手臂的肌肉依旧紧绷着,却极其小心地调整了姿势,从“揉碎”般的禁锢,转变为一种更深沉、更小心翼翼的拥抱。
他将人更轻却也更密实地圈在怀中,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再惊扰了怀中人的安眠。
谢桉似乎感受到了这份调整后的安稳,不再挣扎,习惯性地在他怀里寻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胸膛,恢复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全然信赖地沉入更深的梦境。
裴观野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他将脸深深埋进那片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他心安魂定的熟悉气息,试图用此刻的真实触感,覆盖掉脑海中那些刺目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亲密画面。
最终,所有翻腾的、激烈的情绪,都在谢桉全然依赖的睡颜和平稳的呼吸声中,
被强行抚平、压制,化作一声极沉、极缓,带着无尽复杂心绪的叹息,悄然消散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肌肤之间。
他认了。
无论哪个世界的“裴观野”,终究都逃不过名为谢桉的劫。而他自己,更是早已沉沦其中,甘之若素。
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人小心翼翼地、却又坚定不移地锁在自己的怀抱里,
用往后余生的每分每秒,去弥补那些他未曾参与、却让谢桉独自承受过的伤痛与孤寂,牢牢守住怀中这个,温热、鲜活、完完整整属于他的现在与未来。
他就这样,在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与无比坚定的复杂心绪中,维持着这个温柔而守护的姿势,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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