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雨停

　　周一，升旗仪式。

　　陈三愿站得笔直，李乘歌伸出两指比划着距离——他觉得要是在陈三愿身上画上刻度，一定是一把很好用的尺子。

　　身后传来跑步声。

　　“老师……老师……对不起……我……我来晚了。”余笙双手按于腿上，气喘吁吁道。

　　“怎么跑成这样？”宋瓷立马扶住她，“你站最后面就行，余笙，你早上吃饭了吗？”

　　“吃……吃了……”余笙抿了下嘴，狠狠憋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没事，老师，我没……没事……”

　　“你别逞强啊，感到不舒服要立刻告诉老师。”

　　乔以宁回头道：“老师，余笙她忘穿校服了，刚刚跑回去换的。”

　　宋瓷又急又心疼：“忘穿就忘穿了，你这孩子，把身体跑坏了怎么办？”

　　“没事，老师我……呕……”余笙紧紧捂住嘴，脸色发白，满头是汗。

　　“余笙！”乔以宁吓得手都抖了，“你没事吧？”

　　余笙拼命摇头。

　　“快去医务室！快！肯定是刚才跑太狠了。”宋瓷拉着余笙，“还能不能走？”

　　余笙倚在乔以宁身上，嘴唇紧闭，一句话也不敢说，难受得泪水直流。

　　“老师，我陪余笙去就行。”乔以宁道。

　　夏天刚点完人数，见此情景，连忙跑过来：“怎么了？”

　　“跑恶心了。”乔以宁把余笙架在自己肩上。

　　王梓涵拎着两人的书包说道：“老师，我能一起去吗？我怕乔以宁一个人扶不住余笙。”

　　宋瓷点头：“不急着回来，我会跟任课老师说明情况，一定把余笙照顾好。”

　　“知道了，老师。”两人齐声道。

　　看着三人的背影，宋瓷不禁回忆起上学时的一件事：她高中那所学校虽是公立学校，可各方面都极其严格，有一年冬天格外冷，早晨出操时，一个女生把羽绒服套在校服外面，结果却被拉到操场中央训了一个早晨。

　　宋瓷叹了口气。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可校规并非一成不变的铁律，学生亦非圣贤，行事难免有所差池，若逾矩之事合乎情理，为何不能给予尊重？

　　即便那个女生足够强大，操场训话之事也将变成一根扎于心头的木刺，由此产生的怨恨与恐惧，又何尝不是合乎情理？

　　宋瓷厌恶强压式教育，而优鸣三中恰好符合她的理念，所以她来到了肃州，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升旗仪式必须穿整套校服，没有人故意挑战规矩，可就因为规矩后什么都没有，才让人不敢犯错。遵规守矩是好事，可若是学生听话到事事以规矩为先，连自己的身体都次居其后，那便不是教育，而是驯化了。

　　升旗结束后的例会，宋瓷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解散后交代了夏天一句，就匆匆跑向医务室。

　　好在除了头晕恶心没有其他症状，在床上躺了十多分钟后，余笙的状况明显好转。

　　“老师。”乔以宁和王梓涵站起来道。

　　“宋老师。”余笙睁眼。

　　“躺着，躺着，你俩也坐。”宋瓷快速放下包，摸着余笙的脸，“现在感觉怎么样？”

　　“吐过之后好多了，老师。”余笙笑了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宋瓷摇头，心疼道：“下回再忘穿校服，和我说一声就好了，没那么严格的。”

　　“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毕竟是自己的错，而且感觉来得及，没想到还是高估自己的身体素质了。”

　　“你这傻丫头。”宋瓷拿起杯子试水温，又看向另外两个人，“你们两个也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参加什么活动都要量力而行，优先考虑自己的身体状况，记住了吗？”

　　“记住了，老师。”两人道。

　　“行，余笙，那你……”

　　“老师，我可以正常上课。”余笙立马道。

　　宋瓷见余笙的样子不像是在逞能，便答应道：“早读这段时间就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回去。”

　　“好，谢谢老师。”

　　宋瓷从包里拿出酥糖，给三人一人分了两块。

　　“要是出现什么突发情况，派一个人回来通知我。”

　　“知道啦老师。”乔以宁把宋瓷送到门口，“老师再见。”

　　余笙和王梓涵一齐喊道：“老师再见！”

　　乔以宁轻轻把门关上，感慨道：“宋老师真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

　　“是啊，能在一班真是太好了。”王梓涵连连点头。

　　“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余笙搓着糖纸，情绪低沉，“以前遇到的老师都不怎么喜欢我。”

　　王梓涵握住余笙的手腕。

　　乔以宁问道：“为什么呀？”

　　“小学的时候还好，因为双胞胎的缘故，老师格外照顾我和姐姐，上了中学之后，我理科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成绩不算好，也不爱帮老师做事，除了语文老师，其他老师都不喜欢我，尤其是数学老师，我去问题的时候只会让我看答案自己想。”

　　“余笙。”王梓涵拇指轻轻摸着她的手腕。

　　“其实我也遇到过类似情况。”乔以宁看着天花板，“我的物理老师偏执地认为男孩子一定比女孩子聪明，所以提问时基本上只喊男生回答。不过我那时也是倔，为了让他改变这种想法，我就拼命学拼命学，学到物理单科第一，可他还是更重视男孩子。唉，现在想想真是多余，我管他什么看法干嘛？”

　　“以宁，你也太厉害了。”王梓涵投去敬佩的目光。

　　“是啊是啊，我一没实力二没毅力，碌碌无为整个初中三年，中考撞了狗屎运超常发挥，这才上了优鸣三中。”余笙的愁苦情绪已经完全被钦佩感所取代。

　　“那你……怎么会选择理科？”乔以宁不解。

　　“上高中后突然就开窍了。”余笙吐了下舌头，“虽然物理和数学依旧是一生之敌。”

　　“原来你是阶段性学者。”

　　王梓涵被逗笑了：“我以前倒是没你们这种经历，可能也是我迟钝，感觉不出来老师到底喜不喜欢我。”

　　“其实有偏爱的学生也正常，但最起码不能区别对待得太明显吧？”余笙忽然一拍大腿，“初三上学期，数学年级前十和班级后十各组了一个小队，一个培优一个补差，但我们后十名小队不过组建两天就解散了，原来我这么早就被放弃了。”

　　“你的人生经历太丰富了。”乔以宁觉得余笙又可怜又可笑。

　　“还好遇见了宋老师，她一视同仁，对每个学生都很好。”余笙亲了酥糖一口，“从没想过我的高中生活会如此快乐。”

　　“嗯嗯，累并快乐着。”王梓涵附和。

　　下早自习后，三人回到班级，叶悬铃等人围着余笙嘘寒问暖。

　　“谢谢关心谢谢关心，一切都是我对自己的体质存在错误的认知，本想告诉这具身体，我才是真正的主人，结果被教育了。”余笙道。

　　“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的样子，估计是没什么事了。”吕悦拍了拍余笙的头，“余笙，你真是笨死了。”

　　“还好没事，中午我们吃点清淡的吧。”叶悬铃柔声道。

　　“我在前面听到有人传一班有个女生晕倒了，还以为你中暑了呢。”齐阳道。

　　“现在这个温度怎么会中暑？”夏天放了一个能量棒在余笙桌上，“给你吃，补充能量。”

　　“感谢体委！”余笙双手合十。

　　“没事。”

　　“哦对了！你的伞……”余笙弯腰在箱子里翻找，“一直忘了还给你，还好这几天没下雨。”

　　“你这记性……要是下雨了，反而能早点想起来吧？”吕悦笑了一下。

　　“倒是这个道理。”余笙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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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三愿把草莓牛奶送给余笙，回到座位时刚好上课。

　　杨帆一脸严肃地走进班级，告诉大家这节课非常难，务必全神贯注、集中精力。

　　陈三愿晃了晃脚，一手拿书，一手翻看李乘歌给他做的笔记。

　　昨天晚上，在预习的基础上，李乘歌给陈三愿提前讲了一遍排列组合，边讲边发牢骚，说这帮人屁事太多，一会儿站前面一会儿站后面的，他要是老师，通通把最不想站一块儿的都安排在一起。

　　陈三愿“嘿”了一声。

　　李乘歌莫名觉得鼻子痒痒，下一秒就打了个喷嚏。

　　谁想他了？

　　李乘歌把纸团成团，又抽了张纸包上。

　　八成是后面这个小傻子。

　　李乘歌单手支着下巴，回想着昨晚上的情景。

　　因为晚上要回来上晚自习，所以陈三愿的下班时间提前至四点。陈三愿出门前，李乘歌特意强调今天没人接他，结果不到三点他就穿好了衣服，坐在门口等到三点半，然后准时出发去接小狗了。

　　陈三愿趴在窗户上跟李乘歌打招呼时，杉飏躲在后面偷笑，买单的老奶奶问陈三愿，外面那个俊小伙是来接他的吗？陈三愿骄傲地点头，在写字板上写下“我们住在一起”六个字。

　　“今天客人多吗？”李乘歌问道。

　　[还可以，早上的时候多一些，大家都来买早餐，茶叶蛋全都卖完了。]

　　陈三愿把缚魂索摘下，递给李乘歌。

　　“你戴着吧，这个送给你了。”

　　“啊……啊？啊？”陈三愿的目光不断在两人的手腕上跳跃。

　　祖宗的手链是两条连在一起的，现在变成一人一条，是……是……

　　情侣手链！

　　“啊……”陈三愿走路都飘飘然了。

　　李乘歌满脑子都是郝美霞的事，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陈三愿，有一件事……”

　　“嗯！”

　　陈三愿高兴地扭过身，包上的李乖乖飞了一圈。

　　李乘歌愣了一下，陈三愿这样子……感觉让他干什么都能答应。

　　可是……他真的好开心啊，像落日下，平静的湖水上跃动的金光，美好得想要永远看下去。

　　“晚上……晚上出去吃吧？”

　　[好呀，祖宗我请你吃，你想吃什么？]

　　李乘歌突然生出一个坏心思，认真道：“吃龙虾，你今天的工资够付吗？”

　　“啊……”陈三愿紧紧捂着包。

　　李乘歌快意地笑了几声，朝前看去：“溜达溜达吧，逛到哪里吃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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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乘歌现在倒是回味出手链的不对劲了。

　　完蛋了完蛋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要回来吧？

　　毁了……全毁了……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

　　李乘歌摘下缚魂索，捏成一个戒指，还未戴上就被他按于桌上。

　　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被陈三愿发现的话肯定会觉得他嫌弃他吧？大大方方地戴着是不是更好？反正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乘歌歪着身子趴下去。

　　角落里，开出一朵粉嫩的花。

　　情侣手链什么的……太难为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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