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岛的弧状时间轴

作者:卷尔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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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心(八)


      午后的斜阳落寞地游走过萧瑟破败的十七所家属院上空,穿过孙婆婆家锈色铁门栅栏,十分无聊地把一条脚踩高凳贴春联的瘦长身影捏成了一个踩高跷的杂耍艺人,很明显,此人技艺不高,随时会倒。

      “我们家那根电线杆不是还没走吗?这种活儿你为什么不使唤他!”司琦琦踮着脚尖拉长身子去贴横批,连声音都被抽成了一条线。

      “姑奶奶,这个家你爹我除了能使唤你,还能喊得动谁?”司平脚稳住高凳,眼睛若有所指地往二楼小房间窗户瞟。

      司琦琦和司平一个对视,说相声般大声唱和道:“哟,楼上那位爷躲房里闭关做什么呢?”

      司平喊:“谁知道呀?窝里头一整天了,炼丹吗?哎——那是我房间,您悠着点儿,别给炸了!”

      司琦琦又喊:“爸,你说笑话吧,我哥怎么可能炼丹?他元素周期表都念不全——”

      “哦——那难道是——修仙?”

      “我哥怎么舍得修仙?人间多热闹,有吃有喝还有余小——”

      话未说完,“砰”地一记推窗声,“司琦琦你给我闭嘴!”许清晨怒气冲冲地出现在窗边,挂着一张温度比炼丹炉高的脸,指向司琦琦骂:“你再哔哔,我喊高胖子来收拾你!”

      司平一紧张:“高胖子是谁?”

      “就我那怂包同桌。”司琦琦不以为意地招招手,像听了个大笑话:“他收拾我?你猪脑烧短路啦?”

      司平顿时宽了心,附和道,“就是,那小怂包天天被我闺女欺负,喊他还不如请我出手!”

      许清晨无语地看了眼这对活宝父女,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得意地朝司琦琦扬了一扬。

      司琦琦脸色顿变,立马就要冲上楼。

      司平没看清屏幕,但隐约听见了鼓点的声音,他一抬头,赶紧拽住司琦琦不肯她走,“歪了,快重贴!”

      “歪了就歪了,反正没人看。”司琦琦像只泥鳅扭来扭去地想要挣脱司平。
      “你姑姑马上就到。”司平一喝,顺势往路口探了一眼,“撕下来重贴!”

      “等姑姑来天都黑了,她看不到。”司琦琦不服气地仍在扭。
      “闺女,头顶那盏感应灯是你装的!”司平汗颜,“你妈也要来!”

      司琦琦长嚎一声,不情不愿地揭下横批,所幸胶水未干。

      “春联歪了可以重贴,贴坏了还能再买,只要咱们最终贴平整了,别人就看不见瓷砖上的印痕,你说是吧?”司平突然说道。

      司琦琦手顿在空中,战战兢兢地转过头看向司平。

      司平接过撕下的横批,蹲下认真地重新刷一遍胶水,“姑娘啊,你打鼓那事儿你妈都知道了。”

      “我妈......她怎么不骂我?”司琦琦的声音微弱的几乎湮没在空旷的院落中。

      司平小心翼翼地捏住横批的边角递给高处的司琦琦,叮嘱道,“这次看平齐了再粘上去,我们不能糊弄,知道不?”

      门头白瓷砖经常年风吹日晒早已发黄泛青,唯有贴横批一块方形之地突兀地发白,司琦琦对准位置,平整地将新横批契了进去。

      “你看,这多平整!”司平轻松地笑了笑,“行了,下来吧,不是什么大事,人生小插曲嘛。”
      司琦琦撇撇嘴,“爸,你喝鸡汤了?”

      司平对准司琦琦后背使劲一拍,“白眼狼!你爹我在帮你,还敢笑话我?”
      司琦琦这回没躲,仍不敢相信地问:“我妈她真没生气?”

      司平又是一巴掌,“怎么可能?你差点把她气死,大半夜不睡觉追着我问,她怎么生出个缩头乌龟?如果她想做一件事,就算前面刀山火海也会毫不犹豫往下跳。我说还能怪谁?可见你这个亲妈比刀山火海还可怕。”
      司琦琦一怔:“我妈.......没撕了你?”
      司平胸膛一挺,摆出一副户主模样,“她敢?我让她面壁思过去了,从今往后,做个贤妻良母。”

      ......司琦琦鄙视地看看司平,年还没过,脸皮就长厚了三分!

      “别嘀嘀咕咕,把凳子端进来!贴里门!”司平捡起胶水瓶往里屋走,进门时,几缕细细长长几不可见的白色丝线忽然擦过脸,又痒又酥。

      “琦琦你先别进来,等我去厨房拿抹布!”司平警觉地伸手去掸,中气十足的嗓门震响在空旷的院落——“妈,你打扫卫生没?怎么还有蜘蛛网?”

      厨房里,油红热发蓝的火苗蹭蹭地窜,将孙婆婆炒菜的脸庞映衬地煞白发亮。

      “咳,咳,”还未近厨房,司平就被浓厚的辛辣味呛得直捂口鼻,他赶紧开窗通风,“锅里炒什么?”
      “辣椒炒肉。”
      “你这是肉炒辣椒!”

      孙婆婆挥动的手顿住,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咳出声,“咳,咳,手抖。”
      司平扇了扇口鼻,忍不住抱怨:“我们家贪吃辣的那个又不回来。”

      孙婆婆目光盯住锅寸步不移,继续翻炒,“她去哪了?”
      “清晨说,跟他爸去走访了。”司平瞄了一眼操作台,作为配菜,尖椒和青椒分别放在不同碗里,他顿时自作聪明了笑道,“妈,你是不是抓错了?”

      孙婆婆微微侧过头,嗯了一声。
      “光线不好,怎么不开灯?”司平又念叨。
      “我看得见!”
      像是为了辅助证明厨房内光线充足,灶台的火苗突地窜出发红的火舌,一瞬间将厨房照得通明。

      “哎呀妈,你这火要把灶王爷烧上天哪,快调小一点,锅要糊了!”司平急着要上手帮忙。
      孙婆婆锅铲一摔,“要不你来烧?”

      司平反应敏捷地往后一躲,“嘿嘿,我是来拿抹布的。对了,我姐不是说等她回来烧吗?妈,要不你去看电视?”
      “等她?等到什么时候?”

      司平闭上嘴,答案只有姐夫才知道。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姑姑!你回来啦!”
      司琦琦差点没把嗓子扯破,即使厨房排气扇呼呼作响,司平也听得一清二楚。

      不像打招呼,更像通风报信。

      “呦,说曹操,曹操到!” 司平尴尬一笑。

      “哐啷”一声,楼上传来一声闷响。
      孙婆婆抬起头,司平赶紧解释,“清晨,是清晨在我房间!”

      “这两个小兔崽子怎么都像你!”孙婆婆叹了口气。

      司平从小被嫌弃到大,倒也习惯了,他不以为意地走到水池前四处寻找,“妈,以前放这儿的抹布呢?”

      “被她扔了,说太旧,全是细菌。”孙婆婆语气冰冷。
      “哪儿旧了!”司平跟着拱火,“浪费可耻!”

      孙婆婆乜了司平一眼,有本事你去她面前说。
      司平顿时歇了火,像只没头苍蝇般乱翻一通抽屉,孙婆婆三两步走到橱柜前,拉开最底层抽屉,从一堆紫菜木耳等干货中翻出一叠崭新的毛巾扔给司平,“喏,用她买的!”

      “崭新的毛巾用来做抹布!”司平摇摇头,“啧啧,浪费!”

      厨房突然一亮,司妍走进厨房挽起袖子放水洗手,“你念叨什么呢?灯都不知道开。”

      司平结巴:“我,我跟妈说话呢。”
      司妍问:“说什么?”
      “说,说这毛巾质量好,吸水不粘毛。”司平说完就被孙婆婆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买的,用你说!”司妍顺手扯过司平手中抹布,将水槽旁溅水擦干,又平铺晾好。
      她转身穿围裙的时候,孙婆婆将菜盛出装盘,锅丢进水槽,“我就炒了一个菜,剩下的交给你!”

      司平赶紧跟在孙婆婆身后开溜,不料前脚才迈出,就被司妍一把揪回,“清晨呢?”
      “楼上写作业!”

      司妍半信半疑。
      “你这是什么表情?亲儿子亲弟弟都信不过?这孩子今天钻进房间就再没出来过,说你们今晚要赶回奶奶家,他得把作业先弄完。”

      司妍视线穿过司平,落在他身后一整台配菜,发现她没工夫跟司平掰扯,掉头说道,“我看琦琦一个人在贴春联,喊他下来帮忙。”

      水流打在铁锅弧形壁上,“刺啦”溅起一团油烟,楼梯传来重重地“咯噔咯噔”脚步声。

      “说了多少遍,楼板是木头做的,下楼要轻点,就是不长记性。”司妍低声骂了句。
      “我去教育他!”司平抓起抹布就逃。

      客厅外,许清晨一巴掌拍亮了客厅灯,院落外司琦琦大喊,“许清晨!过来干活。”

      厨房里油烟四起,司妍忙碌于灶台水池之间,热火朝天;客厅门廊里,司平带着两个孩子贴春联福字,欢笑连连;房间内,中央电视台新年特别报道有声有色,孙婆婆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或许,这是在这座房子里最后一次过年了。

      电视里传来播报声:下午十七点整。
      孙婆婆抬起眼皮,很快垂了回去,又快到点了。

      每年大年三十司妍都会赶回娘家争分夺秒地烧好一桌可口饭菜,可等真正到了吃团圆饭的点,她又得跟随老公风尘仆仆地赶回省城婆家。婆家公公有新年夜去寺庙祈福撞钟的习惯,俩老人不在意他们这小家三口能否赶上年夜饭,却规定祈福撞钟不能缺席。

      这么多年,小妍忙里忙外没吃过一口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缺德的老东西!心脏病都发作了,还有力气去撞钟!不要命!

      “小母猴,你给我站住!”门外传来司平和琦琦带着笑意的追打声,孙婆婆眉头又深了一层,眼见要四十的大男人了,还混在一个无事衙门,天天围着灶台围着老婆小孩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幸好四美是个能干的孩子.......

      孙婆婆揉了揉眼睛,这几日酸胀发涩疼的厉害。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嘉莹啊,我是不是快来找你了?奈何桥边,你等等我。

      不知过了多久,孙婆婆听见厨房传来司妍的命令:“端菜!”
      几个小的争先恐后地涌向厨房,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掐架把小小厨房闹腾地好像捉住了唐僧,敲锣打鼓地要吃大餐的妖精洞。

      连孙婆婆自己都没察觉,她紧闭的嘴角不知不觉被那些新鲜生动带着活气的声音撬开了一道缝。

      刚走进房间准备拜年的丁四美看愣了,她扶住门框,怔了一会儿,才轻声喊道:“妈。”

      孙婆婆抬起眼皮,点了点头,温和道:“忙完啦?”
      “嗯。”
      “坐下来休息会儿,让他们去忙。”孙婆婆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看来看去,整个家只有儿媳妇最像自己。

      丁四美听话地坐到孙婆婆身旁,放下手里环保袋,“妈,给您买了点营养品,枸杞黄芪西洋参,都是您平时常喝的。”
      孙婆婆欣慰地点头,难得的温柔道:“你平时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我带过这么多学生,看得出来,我们家琦琦是个好孩子,懂事晚而已,你千万别急,知道吗?”
      丁四美怅然地点头,婆婆是懂她的,身体上的劳累并不算什么,真正让她操心的只有司琦琦这个讨债鬼。

      “等琦琦高考结束,有机会多出去走走。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铺在店里,辛苦大半辈子,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嗯?”

      听上去像是客套的一段话却让丁四美眼眶微微发胀,自她嫁入门,婆婆待她一直仿若待友,既尊重又鼓励,从不指责苛待,甚至常让司平发醋,说她才是孙婆婆的亲女儿。她淡淡地笑了,的确,只有亲妈才会自私地鼓动女儿做自己,而不是做一个妻子或者妈妈。

      丁四美挤了挤眼睛,起身道,“妈,我去厨房跟大姐打个招呼。”
      孙婆婆又合起了眼。

      客厅至厨房的甬道内,司琦琦左手一盘鸡,右手一盘鸭,胳肢窝下还夹着瓶大瓶装百事可乐,看见迎面而来的亲妈时,吓得往后一仰尖叫出声:“妈——”
      丁四美赶紧捞住她家小母猴,轻声喝了句:“小心点。”
      司琦琦在那一声短暂的音调和转瞬即逝的一记剜眼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丁四美女士掩藏于厉色之下的隐隐爱意,她立马掉转声调,顺坡下驴地喊道,“妈——”
      回应她的,当然是一句四美姐惯骂:“回去找你算账。”

      很快,空空荡荡的圆桌被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司平摆完最后一副碗筷时,司妍吩咐他,“再去拿两副,我和清晨吃过再走。”
      “你——不用赶去烧香?”司平不敢相信地问。
      “新开通一条高速,车程可以缩短一个小时,老许让我们吃完再走。”

      “姐夫来吗?”司平问。
      “不来了,他想多走访几家。”说是走访,其实是给困难人家送温暖,虽然礼金礼品不算丰厚,但也足以让那些人家过个好年。

      司平笑着附和,“好事,好事!”
      孙婆婆喝了句,“快去拿碗。”

      碗筷才摆上桌,突然间,屋内漆黑一片。
      “停电了?”司平走到屋外一瞧,连门口路灯也熄灭了,整片家属区找不到一丝光亮。

      “怎么回事?”司平嘀咕道。
      “这么老的小区,停电很正常。”司妍叹了句。

      “老了就不需要了,可以扔了,丢了,死了才好。”孙婆婆突然冷下脸起身离桌。
      “妈,你去哪?”司平急道。
      “拿手电筒。”

      司平坐回饭桌前,小声朝司妍说,“你少说一句。”
      司妍没说话。

      房间内传来孙婆婆问话,“小平,这手电筒怎么不亮?”
      司平找了副新电池,换后仍不管用。他想了想,问道,“妈,我房间好像还有只手电筒,你动过吗?”

      “你们俩的房间八百年没人进。”

      司平正准备去取,许清晨突然“蹭”地站起抢着上楼,“舅舅,我去拿。”
      司妍抬起眼皮看了许清晨一眼,交待道:“上楼慢点。”

      “在我床头柜抽屉里,左边还是右边我记不得了,你找找。”司平见可偷懒,立即坐回桌边。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在天花板上响起,一桌人齐齐伸直脖子朝上看,司妍无奈地摇摇头。

      “哥哥是想让我们吃灰吧......”司琦琦嘀咕了一句。
      “闭嘴!”丁四美轻骂。

      一桌人谁也不说话,皆默然静坐,餐桌气氛倏地降低到零点,变得僵硬。
      等了一会儿,司妍问向二楼,“清晨,找到了吗?”

      就在此时,电来了。
      气氛好像随着光亮瞬间回暖,许清晨一路哈哈大笑着跑回客厅,“你们看这是谁?”

      司平警觉地一回头,立刻伸手去夺。
      那是一张团圆照,聂孙二老尚且年轻,方念和司妍比肩而立,最抢眼的是浓妆艳抹头裹红色纱巾身披床单做裙的司平,那娇艳的女人扮相比起东方不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哈舅舅,你当年的爱豆是东方不败?”许清晨笑个不停。
      司琦琦也凑过去瞧,发出比许清晨更孔武有力的爆笑声。

      孙婆婆和司妍视线皆未挪动,但听见东方不败四个字时,均忆起了当年拍照时情形,两人同时轻轻提起了嘴角。

      “那是我和小念上大学后第一个寒假,两家一起过年,小平刚学会斗地主,非缠着我们俩打牌,我们俩实在不愿搭理这个小屁孩,就吓唬他,说输了就得任由我们摆弄,他个傻狍子居然认了......”司妍忍不住笑。
      “你才傻狍子!”司平大胆地白了他姐一眼。
      “结果输了吧?”
      “那是因为你和念姐合起来骗我。”
      “不骗你骗谁?”司妍笑起来,笑着笑着,眯起的眼逐渐平成一条线,许清晨知道,妈妈又想方念了。

      “妈,”司妍突然转向孙婆婆,哽了一瞬,“小念她男人还活着,还有她的女儿,他们回来了。”
      “你说什么?”孙婆婆身子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白像烈日下泛着银光的死寂海面突然毫无预兆地掀起滔天巨浪,孙婆婆枯瘦的手死死掐住椅背,竭尽全力地想要平复意外而来的海啸。

      “小念她男人开了一间茶室,在四美发廊隔壁;姑娘和清晨同班,长得和小念一模一样。”

      话说完,司平一家三口瞠目结舌,尤其是司平,眼珠惊得差点爆裂而出,这简直是近年来他听过最劲爆的消息。

      “聂姨骗了我们,对吗?”司妍问得很轻,从母亲的本能反应来看,她也被蒙在了鼓里。
      “嘉莹是没提过,”孙婆婆顿了顿,“不过,我早知道了。”
      司妍抬起眼皮看向母亲,孙婆婆淡淡地说道,“嘉莹的苦不用说出口。”

      “什么?”许清晨“扑通”一下摔下座椅。
      司妍一时怅然无语。
      “那个孩子,有机会能让我见一见吗?”孙婆婆小声问道。

      “没问题!”不等司妍回答,许清晨一拍胸脯,“外婆,我给你把她带来。”
      好像余小岛是他的人,他说了算。

      司琦琦憋出一声闷笑,也不知道是谁,三天没联系上余小岛,急得像扑锅时的盖儿上窜下跳。
      许清晨一记飞眼刀去,司琦琦赶紧瞥过脸,“砰”地一声,远处天空炸响了一片灿烂。

      “外面放烟花啦!”司琦琦大叫着跑出门,一群人站在门廊下,齐齐望向夜空。

      孙婆婆坐在原位仰起头,视线扫过她的子女儿孙,如今她已是一家人中个头最小的那一个,曾经抱在怀里,牵在手里孩子们已超越她,走到了前面。
      万幸,每个人都已长大,都健健康康。
      嘉莹啊,你等等我,我很快就来。

      烟火声短暂停歇,远处夜空漆黑,模糊不清,但孙婆婆并不在意。

      司妍和许清晨先告辞,司平收拾了饭桌,洗完碗筷后才跟母亲告别。
      自两个孩子成家,已快二十余年,说来年年皆是如此送别,不知为何,今晚舍不得他们走。

      良久,里屋一通电话铃声喊醒孙婆婆,她擦擦眼角,悄悄锁上大门。
      电话铃声只响一遍便嘎然而止,孙婆婆拿起听筒,只听见长长的一声——“嘟”。

      电话那头,车后座上许清晨夺过司妍的手机,大喊“妈!红灯!”
      一声急刹,所幸路上人烟稀少。

      驾驶座上,司妍脑袋仿佛炸锅的蜂巢,嗡嗡嗡一时间全然不受控制,清晨刚才那句问话如同扩音喇叭被按下循环播放键在脑袋里反复回响,“妈,黄斑病变是什么,我怎么没听外婆说过。”

      远处大路空旷,路灯落寞,雾气氤氲,司妍靠边停车,打亮双跳,颤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放手电筒时我发现地上有张纸条,捡起来一看,是诊断单。”
      “单子呢?”
      “塞回去了,应该是外婆拿手电筒时不小心掉出来的。”
      “记得诊断单上的时间吗?”
      “911,我一眼就记住了。”

      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时间,已足够黄斑病变到失明......
      司妍,你太粗心了!

      “妈?”许清晨小声唤道。
      “黄斑病变会看不见。”司妍缓缓睁开眼睛,抚了抚儿子脑袋,痛苦的表情陷入深深自责中,“怪我......”

      原来妈妈不知情,是外婆瞒住了所有人。

      司妍伏在方向盘上,沉重的无力感如山压来,仿佛坠入深海无法呼吸,许清晨想做些什么安慰妈妈,可是他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片刻后,司妍打开手机,忍住哽咽,“喂。”
      “你自己回去吧,今天我想留下来陪我妈。”
      “没事。”
      司妍挂断电话,十七年的惯例,她第一次要求打破。

      “嗡嗡嗡”许清晨电话震动。

      “喂。”
      “我在她旁边。”
      “你媳妇儿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外婆生病了,今年我们要陪外婆过年!”
      “刚出滨江大道。”
      “好,我们等你。”

      司妍的肩膀在黑暗中止不住地颤动,低声的抽泣堵在胸口,如夏日暴雨前沉闷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清晨思考了片刻,决定让给司妍一片独处空间,下车前他拍了拍司妍,“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别憋着。”

      一声凄厉地长嚎骤然划破夜空的沉寂,紧接着西边天空一处烟花绽放,将夜空映衬得更加寂寥。

      司妍只痛哭了一声,又转回了小声抽泣,许清晨钻回车里,笨拙地拍了拍司妍后背,然后挺起男子汉的胸膛,温柔地说,“喏,这儿有副肩膀,随便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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