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花

作者:布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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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算(上)


      最后,是塔顶,是昏暗的光,是别无二致的脸……

      她恍惚地,伸了手去……

      再最后,是一袭白衣沉入塔底。

      她奋力地,再伸了手下去。

      “扶光!”

      扶光仰起的脸上,回了个笑,如煦煦冬阳般。

      最后的最后,那一抹冬阳,没在了不见天光的黢黑之下……

      扶生花霎时再开,遍满一山。

      应佚直接落在了四方宅的院里,看见了刚醒就撑着门扉迈出了房门的阿嬗。

      “……应佚……”

      应佚冁然一笑,又替她道:“找尉迟皞吧?先去换身衣裳,我带你去。”

      成神之时,亦是结算之时。

      尉迟皞是有飞升的命数,但这一世顺风顺水的气运不属于他。不管是不是他愿意的,还是给他气运的沉业愿不愿意的,在三道天雷劫和九道飞升劫前,都得偿还。

      但尉迟皞没有,应佚也没想到这层。

      何况应佚就没想过,断了一尾的尉迟皞还能飞升。

      真是,真的是……啧……

      应佚推开门,让到一侧,目光落在了卧在榻上的尉迟皞,实在没忍住,又“啧”了一声。

      “当时我还在第九重天,察觉到再回到姜午的时候,已然晚了。十二道天雷,这天也不肯开个眼,一道不落地是全砸下了。也亏得这小子命硬,否则,我也就只能给他收收狐丹了。”

      十二道天雷,可第八道,尉迟皞就被劈回了狐狸。

      应佚回来时,尉迟皞正躺在平桥上一动不动,是两条腿已迈入鬼门关了。

      尉迟皞醒来,是十天后的事了。这十天,应佚也试过很多办法,但也不知道是这些办法起了成效还是尉迟皞自己醒的。

      “但总归,是醒了。”

      尉迟皞这副模样,显然是飞升告败了。这一世还能不能飞升,又是个问题。

      毕竟他现下除了一副狐狸模样,还痴傻不辨他物。应佚喊他他不应,应佚摸他他也没反应,醒了睁睁眼皮子,睡了又一动不动。

      要不是留给尉迟皞的烤甘薯时不时地少一两口,应佚敲定尉迟皞是活是死,还得靠探息和把脉。

      阿嬗坐在了榻沿,唤了两声“皞”,见没有反应,又伸手轻轻抚了抚。

      应佚听不见,但阿嬗听得见。

      是胡乱的呓语,和她那附着上一次记忆的半缕魂刚回来时一样。

      尉迟皞的呼吸很重,睡得很浅。他觉得身上有什么安抚着他,便抬了沉重的眼皮。

      可在他发现是阿嬗后,连忙又往角落挪去,埋起了脑袋,缩成了一颗球。

      阿嬗要再伸过手去,尉迟皞便乱叫起来,试图再缩得小一些。不管阿嬗怎么唤他,他都不肯把头探出来。

      应佚见状,示意阿嬗随他出去。但他没有关紧房门,而是留了一条缝。

      透过那条缝,阿嬗看见尉迟皞虽没有再那么卖力地缩着,但还是贴在角落里,一动不肯动。

      “最开始,他失了五感。我又试了很多办法,但都没见成效。后来他稍微能听进点话的时候,是我跟他提到了你的名字,我才察觉他是又恢复了听觉。我怕他想你,又想着他这情况估计自己个儿慢慢能好,就送他回了四方宅,至于前山,就称是他闭关去了。可不知怎的回事,他又跑了回来,我再送,他就躲去了树上。如今,他不仅痴傻,气运还不好,走两步就摔,能爬上树也是难为他了。你是没瞧见,他当时瞧见我瞧见他了,扭头又要躲,结果‘啪’地一下掉地上……”应佚注意到了阿嬗平静却出着神的模样,连忙换了话锋,道,“这一年,我和白泽也去寻过沉业,但还没能寻到。等寻到了,就让他滚回来好好捋捋,他给尉迟皞的气运,尉迟皞究竟要还到几时……”

      “且不说寻不寻得到,就凭他的能耐,在天上算上百年,怕也算不明白。”

      应佚连忙附和点头。

      见阿嬗又要进去,应佚又连忙拦住了她。

      “尉迟皞现下虽是痴傻的,但那股子倔脾气还在。他若不想回去,再偷偷几个来回,也不会回去的。他这两日也见好不少,五感回来了,记忆也慢慢回来了。等他再好些,我再送回去。”

      阿嬗默着,良久才道:“我就问两句,他若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是开门声。尉迟皞见阿嬗一来,又连忙把脸埋了回去,爪子扒着榻角,想再藏去几分。

      “皞。”

      “……”

      尉迟皞没有回应,阿嬗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榻前。

      “这百年的事情,应佚都跟我说了。当年我身死,你把我的仙体抢了回来,又割尾护我仙体不散。阴阳两隔尚且如此,如今我回来了,你也还在,你却要与我分隔两处吗?”

      ……不、不是的,不是……是现下,是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狐狸。皞,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家吗?”

      对尉迟皞来说,他的记忆是混乱的。有时候是成年后的,有时候是幼崽时的……是在后山,是在塔中……是上一刻阿嬗还在自己眼前,下一瞬自己的剑就刺伤了阿嬗……

      他每天都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无数的记忆不断地涌来……他顾不上记忆里的喜或悲,也来不及理顺记忆的先与后。醒来又被拉入寐魇,阖上眼全是混乱与割裂……

      尉迟皞缓缓,往身后的阿嬗看去。

      记忆里,有一个神,高高在上,要驱赶自己……他求得低声下气,逃时狼狈不堪……等自己逃走后,又有一位神,四处寻着自己……

      那些记忆好像不是他的……他好像不应该,占着那个身份,享着那位神对他的好……

      可带着哭腔的呼唤实在让他太过痛楚……他熬着,和记忆,和那个身份,听着从白昼寻到暮夜的呼唤,几次的不远处是怎么都不肯回去的身影……

      她找到了自己,她抱紧了自己。再蛮的力还是再狠的话,她都不肯回去。

      “皞,我们回家吧?”

      那个时候,他和它下定了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不论是何身份,都不再离开那位神了。

      阿嬗抱住朝自己踌躇而来的尉迟皞,柔声道:“皞,我们回家吧。”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二年,他被阿嬗带回了四方宅。

      他多是睡着,但一醒,就能感觉到阿嬗的存在。

      阿嬗的手,阿嬗的怀,阿嬗的声音,阿嬗的饭菜。

      偶或,掺个应佚。

      “你再这么喂下去,尉迟皞就该胖死了。你看看,你看啊!打个滚都困难!”

      “哪里胖了?!冬时了,天冷了,皮毛厚实些罢了。”

      “你……你就这么喂吧你喂吧!就拿这副模样去飞升,往后几千年几万年都不够被笑话死的!”

      宵……食……该用饭了吗,又能用饭了吗……哪里,在哪里?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三年,他又记起了一些事,比如在塔中的,某位上神立的不许他上阿嬗床的规矩。

      于是尉迟皞若发现自己是在阿嬗床上醒的,便会自觉地滚下床去。

      他多还会睡去,阿嬗醒时见的,便多是撑在床沿昏睡的狐狸脑袋。

      尉迟皞滚下去几次,阿嬗便捞回来几次。她不是没劝解过,但对脑子还痴傻混乱的尉迟皞并不顶用。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四年,在外历练的尉迟醍回到了姜午,回到了四方宅。

      “凡间如何?”

      “凡间和姜午不太一样,但也很好,百姓也都很拥护那位新朝的皇帝,都说他是位明君,有他才有了好日子。对了母亲,我还见到了五伯和季道长。他们有家医馆,开了也很多年了,不过常住城里的对医术也略懂些,医馆不开,也都能自己抓点药。要不是这次巧,五伯和季道长从外归来,又凭四伯的志外认出了我,该是要错过了。”

      仙魔两道依旧互掐着,但有新魔尊熊罴,也仅仅只是互掐着。

      豺狼和蒋湉儿在战后也离开了尉迟钦的府邸,选择回到魔域。尉迟醍此次入凡也遇见了他们,还被豺狼拉去了魔域做客。

      什么屁大点的时候给擦过屁股,什么哭起来听点琴声就能好了,总之喝多了的豺狼连蒋湉儿都能没拉住,将尉迟醍落到他手里的那没几日的破事,全抖搂给了宴席上同样喝多了的祅魔们。

      “母亲,做仙做祅、成神成魔,真的要分得那么清楚吗?”

      宴席的后半场,好不容易从醉倒了一片的祅魔中逃出来的尉迟醍见到了在外头对着月光独酌的熊罴。

      熊罴没有拉着他要他接着喝,而是继续对着清冷的月光,掺着醉意,自顾自地讲着。

      他讲了很多,从一只祅被一位魔尊领回魔域,到那只祅见证一位仙君被逼堕魔最后葬于火海了了与仙道的种种恩怨,再到一个小公子带着一个小祅女回到凡间,也是不敌世俗,也是双双而亡。

      仙魔两道依旧互掐着,记得大战时同心并力的就只有熊罴。

      熊罴靠着恩情,承着信念,只是不知这世间的世俗,究竟还要搭上多少的他们,还要耗上多久的年月。

      “世俗的根本,是身份,抛开身份,是阶级。只有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祅魔、凡人或是仙神,再有一样的福惠或是苦难,才算是公平,才不会有不公不正吧……”

      尉迟醍的修炼,没有那么多的信念。让他坚持至今的,只是他的父亲和他父亲守着的母亲。

      “母亲,我可能,还是不想飞升……”

      尉迟醍想着,他这顺从的性子下,其实是怯懦。

      山神哀子,天生三尾,资质出众……他畏惧这些,他甚至,不敢听到这些……

      那句他也可以为母亲断尾的话,只是,他的逃避罢了……

      他没有那么卓异……那些狐狸眼中的能耐,都只是,他起早贪黑不敢松懈的奋勉……

      “那就,不飞升。”

      “……母、母亲……”

      尉迟醍恍惚地抬起头,却只见阿嬗往他的茶杯里添了茶。

      “带你来这世间,仅是我的一个念头做出的一个决定。如何在这世间走过你的一生,该由你自己来决意。”

      “……我?”

      “应佚说,你父亲,对你很严苛?”

      “没、没有的,父亲他,对我很好。他没有打骂过我,他对我,是言传身教……”也就是这言传身教,他也……

      “言传身教,无言的严苛。就像是一个落了水忘了挣扎的谁,抓着另一个落了水尚不知该如何挣扎的谁,一起往水底沉去。”

      “……”

      “不喜甜吗?”

      “喜的……不算讨厌。”

      尉迟醍说着,又将自第一块后就没再动过的糕点,抓了一块到手里。

      “你父亲很喜甜。往后,你也会有偏爱的物,会再有想见的景,心上会放着更为重要的谁。过去那百余年,你做得也甚好,我和你父亲,都甚为欣幸。”

      “……多谢母亲。”

      ……那只,也是狐狸……那只,有点面熟……

      那只狐狸做了什么,为何可以得阿嬗一句“欣幸”?!自己昨日擦了地板,也才得了一句“真乖”……

      而且,都是八条尾巴,为何阿嬗只守着他,却把自己晾在了卧房……

      凭什么……凭那八条尾巴看起来更好吗?手感,毛色……好像是的……的确是的,他的皮毛,好像,什么时候,变得很糟糕……

      母亲……母亲……阿嬗的,儿子吗……他好像,也有个儿子……是什么样的,再看看嗷啊!

      “躲在这儿做什么呢?”

      才、才不是躲起来,也不是偷听……路过!顺个耳的事儿……

      阿嬗轻声笑了笑,将他捞到怀里。

      那八条尾巴的狐狸,好像已经走了……客堂上,没有他的踪影了……

      尉迟皞挣扎起来。

      他的手感不好,毛色无光,阿嬗揉他,怕是为难。

      “饿了吧?”阿嬗托住他胡乱挥舞的脑袋,略过他那满肚子的心思,接着问道,“今晚,水蒸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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