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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 III
连夜的疲惫与紧绷感令居夜莺沉沉地睡了一觉,当她醒来时,四周已然寂静一片。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庭院里,身上裹着一条薄毯,义肢被贴心地卸了下来,放在了一边。
居夜莺环顾四周,不见黎云天,反而松了一口气。
温馨的庭院里,只剩殷昭柔一人。此时,她正背对居夜莺,趴在木桌上,似乎也睡着了。
居夜莺看了眼时间,快要午夜十二点了。
她的手机里还躺着一条黎云天的简讯,是九点半发出的,说是急诊室传叫,需要先离开,还有… …他还莫名其妙地对自己说了抱歉。
居夜莺放下手机,怔怔望着桃花。她不敢相信昏睡前,自己竟然对黎云天做了那样的事。
什么酒后会断片,都是狗屁的谎言。
入夜后的春风带着一丝凉意,一朵桃花随风飘然,落在了居夜莺的鼻梁上。微微的汗渍,便黏住了它。
居夜莺蹙眉,伸手拨开了花瓣,仰天叹了口气。
“醒了?” 这时,殷昭柔抬了身,侧了脸。她手握玻璃杯,身子挪动得极慢。桌上排着好些空酒瓶,也不知是不是她一人之作,只是人倒是看着有些醉了。
“嗯。麻烦你了。” 居夜莺直起了身,下意识将薄毯裹得更紧了些。
“看你睡着时一直在揉腿,我就把它拆下来了。放心,没人看到。” 殷昭柔回眸轻挑一眼,又暗自摇了摇头,没想再刻意去解释道歉。“哦对了,黎医生临走前,还特地关照要好好照顾你的。”
余音袅袅,散尽在深夜的寂静里。见居夜莺不语,殷昭柔轻笑了一声,她又没趣地自灌了好几杯酒,最后竟然自顾自地开始朝着空气傻笑,好似那里真有一个人。
许久。
突然,啪的一声,掷地有声。
殷昭柔将空酒杯搁上桌,随即猛的一回头,轻晃着脑袋,凑近居夜莺,一本正经道:“哎,我说你们两人真墨迹啊,高中生谈恋爱呢,算算快半年了吧,还在原地踏步。哼,你们连现在的高中生都不如。”
殷昭柔脸颊渐渐泛出了潮红,透着可爱与娇羞,认真的模样里又藏着一丝玩味,口吻轻飘飘的,又黏糊糊的:“居夜莺,你要再不出手,我可要动手了。我可要去勾引你的学长了,我要睡了黎医生,睡了黎云天,让你后悔莫及。”
明知是殷昭柔的随意调侃,本应一笑置之,但酒后吐真言啊,又是有关于黎云天,居夜莺一下子就懵了。她双眸微张,那表情就像是一块干湿参半的毛巾被死死搅在了一起,却又陷入一种怎么拧也拧不干的尴尬,也不知当下,她是要将殷昭柔的话当成天大的玩笑而捧腹大笑,还是应该即时摆出一副错愕的神情,惊讶于对方看似漫不经心的正经话。
“嘿嘿,和你开玩笑的,看你把脸拧成什么样了。” 殷昭柔故作轻松摆了摆手,笑着说,仿佛她背后生了对眼睛似的,竟然对居夜莺的反应一览无遗。
“柔柔,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学长?”
“嗯?” 殷昭柔顿了顿,片刻,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在她的脸颊上一闪而过。她轻叹一声:“谈不上认识吧… …就是在校园里递情书,当场告白被拒,如果那也算认识的话。”
说完,她又自顾自地轻笑一声。
寂静,仿佛都能听见莱茵河潺潺流水淌过了耳畔,浸润在那些耐人寻味的字眼里。
殷昭柔暗恋过黎云天?抑或是,一直都在暗恋黎云天?
居夜莺欲言又止,她觉得当下自己说什么似乎都会被误认为是惺惺作态。
殷昭柔再次转过了身,她背靠木桌,故作轻松笑了笑。那浅浅的笑意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惆怅,仿佛往事倒映在如夜色般浓重的帷幕上,再一次鲜活地播映了起来。
“这都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在意了,黎云天那个呆子应该也不会记得了。” 她仍逞强地说。
无言。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顷刻将居夜莺淹埋,令她迷失在波涛暗流中。一时间,暗恋未果的同理心,莫名泛滥的醋意,甚至是因自卑而生的嫉妒心轮番袭来。她踌躇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抱一抱殷昭柔,以示安慰;还是将她视作一位潜伏已久的强劲情敌,小心提防。
她困在了矛盾中,有怜悯,有警惕,有了许多千丝万缕分不清的情绪。
但她知道,殷昭柔,自己讨厌不起来。
或许,她根本不该妄想他们之间可以是情敌。
“夜莺啊,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殷昭柔抓起一个又一个空酒瓶往玻璃杯中凑,像是要从那里倒出些什么似的。 “那个晚上,我可不是无缘无故来病房探望你的。”
她摸了一遍桌上的空酒瓶,倒尽每个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她有模有样端起了玻璃杯,仰头便往嘴里灌。薄唇抿过液体,将它们尽数含在了嘴里,眉头却不由分说地皱起,像是不喜各类酒水混出的奇怪滋味,然而片刻,却又别无选择地吞咽了下去。
“有一次,我正好在重症监护病房采集观察数据,听见了那家伙在昏迷时,竟然模糊地叫了几声你的名字 。所以,我就好奇,好奇那个书呆子在意的人是不是也是个书呆子。”
居夜莺眼眶微润,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刻,他的学长记起过自己。
“我验证过了,也是个小呆子。” 殷昭柔微微侧颜,高挺的鼻梁镀上了一层暖橘。微光沿着侧颜优美的弧线晕染开来,暖了空气,也暖了人心。
桃林摇曳,似在欢笑,殷昭柔的身子也随之摆了摆。她迷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笃定,用着略带威胁的玩笑口吻,和着似有似无的节奏,继续轻言道: “所以,夜莺啊,你要相信,那呆子没有忘记你。不要再躲了,好吗?不然啊,在黎医生被别人抢走前,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先把他拐走的。”
说着说着,女人双肩轻颤了起来,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融进了晚风,缠着桃花散着醉意,扬了起来。
居夜莺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不是傻子。
今天,黎云天的种种表现意味着什么,她都明白。那清晨不知缘由的亲昵怀抱,那夜色下炙热追逐的深邃目光,似乎都昭示了这位温文尔雅的男人不知何时,不知为何,也不论记忆恢复与否,却向自己流露了超出普通朋友的关怀。
然而,居夜莺也同样暗恋过人,所以也能对殷昭柔此时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爱而不得,还要默默看着深爱之人渐行渐远,欢送,祝福,那滋味早已不是单纯的苦或是愁,那里还有难能可贵的豁达与坚韧,才能叫人不嫉妒,不仇恨,笑看未来。
居夜莺同样明白爱情不是你让给我,我让给你的同情游戏。她可以这辈子在黎云天面前都是个不知所以的傻瓜,装傻充楞,甚至是强硬拒绝,将他推开,但是黎云天会怎样,她根本无法预测。
她所认识的学长不会单纯因为自己的拒绝甚至是谦让而选择殷昭柔,更不会朝令夕改地移情别恋,一走了之。她所认识的学长是随和的,也是执着的,是隐忍的,却也是深沉的。那个人曾经喜欢过自己,现在又渐渐喜欢上了自己,这样的因缘际会,殷昭柔注定会是个局外人。
有些事就是那么残忍,无关于你优秀不优秀,美丽不美丽。
只是或许,她应该向黎云天坦白,坦白自己的残缺,坦白自己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女人。以坦白换男人重新思考的机会,也以坦白来减轻夺人所爱的罪恶感。
可是,那样的坦白到底会令黎云天望而却步,还是会使他萌生出更多不必要的愧疚与同情,想到此,居夜莺再一次茫然了。
她陷入了另一种举棋不定,在说与不说间徘徊。她一方面知道,要回应黎云天,必然要开诚布公,以诚相待;另一方面却深知混杂着怜悯的感情只会显得自己更卑微。高傲如她,她并不想被人同情,更不想叫人负责。
她前所未有的纠结,前所未有地渴望时间能静止,好叫她再一次从头到尾,抽丝剥茧,理清头绪,祈求一个两全其美。
只是,河流潺潺,鼾声不止,晚风瑟瑟,花落飘零,它们自然而然凝成了一连串听不见的音律,催促着居夜莺去做一个决定。
望着趴在桌上不知何时入睡的殷昭柔,居夜莺拨通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起,电话那端响起一阵含糊而醇厚的女声,带着苛责却略显担忧的口吻轻轻地唤了一声。
片刻,居夜莺才哽咽道:“居教授,我有事想和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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