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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
夜里，寺庙一处房间点起了暖灯。
司马骥身着黑色练功服，V字襟口和袖口有银纹带饰，盘膝坐在榻上，提起茶壶过头遍水。
茶香四溢。
司马骥并不怜惜地看这趟最浓的茶水流走，洗过含着钱币的蟾蜍茶宠脊背，沿着茶盘上隐秘的水口流入盘腹。
他沏上一壶新水，闭目瞑思。
四周安静，深秋的蟋蟀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敲门声。
“请进。”
门缓缓地打开，来者的步调慢而精准，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好像踩在时间的韵律上，间或着，木头杖子轻轻敲击的声音。
司马骥睁眼，将来客的身影完整地映入眼中。
白色华服，乌黑秀丽的墨发垂背，细白布蒙在鼻梁上，遮住眼，薄薄的唇形像是咬着刀片，小心雕刻出来的。
男人不该这么魅，至少，男人的魅不该吸引男人。
司马骥无声地想。
他是一个标准的氏族公子，天生带着上位者征服弱者的欲望；本来，琴楼百晓作为四皇子刘希搅动风云的刀刃，理应算做强者。
可百晓生却瞎了，身体病弱、清寒，还修练了服务四皇子的推演秘术，无论怎么看，都像被刘希珍爱的娈宠。如若在他手里，他大概会将之关在清净美丽的小庭院里，每日给山珍海味精心养着，需要用到时就专程去拜访，看着百晓生为自己吐血占卜的可怜美景。
啊哈，他在觊觎四皇子的东西，这种想法真令他愉快。
没人知道司马骥的阴暗面在思考什么，包括他此刻对着林青却像看待物品那样的玩味神态，也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林青的导盲杖擦到了茶几，司马骥适时说：“请坐，大功臣。”
他向烫过的小茶杯里倒入新茶，递入林青的手里，茶杯暖烫的瓷面触碰到林青的指尖，林青道谢接过，仰杯饮尽。
“你提议的押注，非常有效。感谢你为我划分的人群，我早先没想到，那区区七伙人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司马骥拿回林青刚放下的茶杯，又沏七分，递回去。
“又正好摸清了投靠我这边的人，敢为我出多少钱，不错的阳谋，我很满意。”
林青没什么表情：“司马大人满意就好，我为您和殿下办事，本来就应尽心尽力。”
司马骥摸了摸下巴：“我记得你半个月前联系我说这个计划时，提到过这只是你给的一个诚意？还不算我和你主子合作了吧？”
比起武者，他更像个精明的商人。
林青知道这些争权夺利长大的贵族子弟就是这样，但他有方法拿捏。
“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用来秀秀，一次过后就不再管用了，林某做主把这个诚意送给您做个小礼物。”
司马骥眼中浮现笑意：“你的主子知道你为我出谋划策吗？”
“他知不知都一样，”林青对答，“林某送给您的礼物，不需和他汇报。”
“噢。”
司马骥领会了。
他想试探这个谋划是林青的主意还是刘希的主意，现在看来，是林青个人的主意，天知地知，林青知他知，除此之外无人知晓。
真有意思，司马骥想，端起茶闻了闻茶香，道：“你的诚意我接受了，那么你主子的诚意呢？他想要我支持他夺嫡，至少要让我看到投资的价值吧？灵犀山庄不是个纯江湖门派，我们世家代代是皇亲国戚，如果光用这种小诚意，怕是不够打动我。”
“殿下也清楚这点。”林青道。
清楚个屁，刘希其实根本不知道林青已经将他涉足江湖的野心泄漏给了司马骥。
“但我们并不需要您做很多，灵犀山庄只要保持观望，静看朝堂局势改变就够了，眼下我并不能向您证明四皇子的潜力，但再过两三年，你看到的，将会证明四皇子的合作价值。”
“作为请您保持观望的交换，我可以先保证您百分百赢下这场比斗，另外，您也知道是殿下提出了十豪令，在十豪令的最终名单制作过程中，殿下的话语权举足轻重，将灵犀山庄列入其中也并非难事……”
司马骥的神色亮了，他等的就是最后这句话。
“我要一个靠前的位置。”他声音嘶哑地说。
林青笑了笑：“不同的位置，不同的难度，您应该知道，具体能给您什么，需要以后再细细磋商，殿下也很期待您能帮助他什么。”
“不必打哑谜，”司马骥不冷静了，“我可以助他夺嫡，前提是他能够承诺至少前九名的位置。”
“前九呀，”林青托着腮喝下了新的茶，温和地说，“若无意外，可以给的。”
在这一声轻柔如细雨的话语里，哪怕是江湖内息高手司马骥，也在林青的听觉里出现了一丝呼吸破绽。
名望财帛动人心，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免俗。
不愧是毒蛇刘希的计谋，杀人不见血。
“多谢茶水款待，在下身体不好，先回了。”林青婉拒司马骥递过来的第三杯茶，将写着机密的纸条从袖中掏出，置于桌上。
里面记载着心禅大师所有武功招式的破绽，和大师曾经受过的两处隐秘暗伤。
司马骥故意在拿纸条时把茶杯扫碎在地上。
林青猛然侧过头，耳朵对着碎裂的茶杯，速度之快，和未失明的武人不假思索转过目光去看茶杯的速度是一样的。
司马骥这才放心地确认林青目盲。
“失误。”他笑说。
林青也猜到这是试探，沉默了片刻，道：“林某羸弱之躯，若不依靠屋檐遮风挡雨，连路也走不稳。如果您不放心，不止是茶杯，也可以掐着林某的脖子来试。”
司马骥失笑：“生气了，小青年？”
林青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
几天后，比斗那日凌晨。
心禅大师握着念珠，一句佛号一台阶地缓慢向上登顶。
司马骥双手背负站在比武场中，闭目神思，腰间的宝剑逐渐嗡嗡自鸣，颇为神异。
武人决斗，是气之争，意之争，更是势之争。
当心禅大师登顶灵隐峰，迈步进入灵隐大寺时，每走出一步，都会在原地留下一个布鞋鞋印，他看似步频不快，移动的速度却像瞬移，用肉眼难以捕捉。
大师抵达比武场的一瞬间，司马骥的剑发出灵性的清越啸叫，自发跃出剑鞘，被同时睁眼的司马骥将半空中的剑柄横握在手中。
围观的群众产生了错觉，仿佛和司马骥对视时，看见他眼睛里闪过了有实质的精光。
如此档次的高手决斗，是江湖十年未有的盛事。
心禅大师出名的绝学《拈花指》，能将司马骥凌厉的剑招空手接下，仅仅三指，慈悲一笑，却能含住飞鸣的剑刃，无法抽出。
一方是掌法指法，一方是剑法身法，对击之时，迥异的武功相互招架，呈现出平等的你来我往之势。
其中司马骥的招式又招招朝着毙命的目的去，心禅大师偏向防守，在最惊险的时分接住剑尖，心境之淡然令旁观者震撼。
方侍剑本是武学天才，看到这种景象内心大呼过瘾，眼睛一边看手指一边模仿司马骥的剑招微微动弹，渐渐有所悟。
在他身边，梁光玉喝着果汁摇着扇子，嫌弃地瞥了方侍剑一眼。
不会吧？居然有人没了剑都在修炼？活脱脱一个剑痴疯子。
比武台远处，树下阴凉处站了两个人。
容画眉入迷地张望着那边，一个时辰过去，两大高手的比斗却越发激烈，忍不住发出惊叹：“真是势均力敌的精彩决斗！这样下去会不会打到晚上？”
林青耳朵微动，摇摇头轻笑，举步离开：“不会。他们快结束了，你赶快去做好换装准备。”
“什、什么？”容画眉追上，一脸茫然，“他们不是打得好好的，怎么就要结束了？”
“嘘——”
林青优雅地竖起食指在嘴前：“想知道我怎么听出来的吗？看你表演的表现。”
“表现的好，我就把秘密告诉你。”
容画眉心头雀跃，热情满满地点头：“是，楼主！你等着瞧吧，今晚我要让整座山都知道天榜榜单！”
比武台。
正如林青所料，原本相持不下的局面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司马骥连环出剑，招招刺中拈花指的防守破绽，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捅破防线，连续二十七剑后，终于刺进躲闪不及的心禅大师的肩膀。
心禅大师势头一阻，被后续的剑招又捅穿两个关键穴位，闷哼一声，像湿麻袋倒在了地上。
心禅大师阵营的七伙人脸色大变，慧真和其他南山少林同门冲上前扶住心禅大师，离火门赶紧掏出伤药给心禅大师包扎。
司马骥站在原地，以剑指天，高声啸叫。
场面顿时变成大半喜气洋洋，小半惨烈安静。
方侍剑上前也扶住心禅大师，他的内功纯阳温和，帮忙向大师体内通入内力可以缓解伤势。
然而他透支了内力也无法填补心禅大师碎裂的经脉，大师极有可能武功不保，慧真急忙接替他的位置向心禅大师运功。
方侍剑退出闹哄哄的人群，眼前骤然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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