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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之初(四)
凉风吹拂,竹林飒飒,静得好似只剩了青丝剑,剑主抬头看向他师父,青衣仙人勾起微笑,凉且薄,全然不见真情。
曲濯满腔愤怒不知宣泄何处。
“姓“解”的仙长嫌弃你母亲是个凡人,又生有你这么个凡人子嗣,他贵为仙山长老面上无光。”
“而且啊,那位仙长浪荡非凡,红尘花楼哪里都去过,他甚至和你母亲的姐妹乱来,两人联手杀了你母亲,那女人逃亡不知何处,他可依旧高高在上做他的仙长呢!”
曲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素未谋面的母亲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女子青丝以赠,倾心以待,换来了负心绝情。
眼前这个师父呢,神情淡淡说声“这样啊”,曲濯憋着闷气,怎么就一句这样啊,这样啊是什么意思!我娘很蠢吗,还是说,你根本早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师父,我想入剑道,多谢师父赠剑。”
解依山“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继续看着他的竹林出神。
天际初升朝阳,金光耀目,再远一些的地方雾蒙蒙的,群山与红尘笼罩在雾气下,阴沉沉的不像一个好天气,东山的林间鸟鸣轻啼,扇动翅膀飞舞盘旋在青翠间,深吸一口气有朝露的味道,解依山摸着腰间,没有摸到酒。
“出门记得带伞,别看现在天晴,有雨。”
“不出门。”曲濯摩挲着青丝剑,“师父收我为徒,不考较一下我的功课吗?”
“乐游山不必弟子们斩妖除魔,仙法绝世,乐游山的理念都写在石刻上了。”
——性命第一,无愧第二,三为守正,四为愉心。
小命最要紧,之后才是公理和正义。
曲濯赌气怼他,“照这么说,那要是开战了,实力不济岂不是只能站着等死?”
解依山像个茶楼的说书人让看官一语中的一般“哎”了一声,“你那师兄师姐们年纪比你大,他们肯定站在你前面的,你又不是亲传弟子,等死也轮不上你。”
杀人诛心啊!曲濯心想,我不是亲传弟子是谁的错!
说到此处,他又不免颓丧。
他想入剑道的,乐游剑道最强是李孤阳。
其实做不做亲传弟子曲濯也无所谓,但他想入剑道,最好的选择是李孤阳。
洗尘之后,解依山不收他为徒的话,他就是乐游的外门弟子,将来入内门的时候依然能拜入李孤阳门下。
曲濯回想起当日来,他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拜师解依山,拒绝解依山对他而言才是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呢,拜解依山为师会离他更近,有机会报仇,而且长老的弟子,被人欺负了有地方伸冤。
还有一个更隐蔽的理由,解依山是不是记得他才要把他带到仙山来,他是不是对他心有愧疚?
曲濯现在能确认的就是这一件事,解依山对他毫无愧意,也并不关心他的未来,甚至还可能,想将他一辈子困在乐游山做个庸庸碌碌的废物。
他不能做这样的废物,他要做仙道第一,他要为娘和自己报仇。
“听说小师姐让云屏师伯打发下山历练了,弟子也想去历练,锄强扶弱。”
解依山莫名看了他一眼,入门还不到一年就要下山历练,这是什么自命不凡的天才弟子?
他不会阻拦弟子发挥天性的,毕竟他自个儿都是个流连红尘不思归的浪子。
“外门弟子结业还有一年多,一年之后允许他们下山历练,届时有什么任务你跟他们一起。”
“亲传的师兄师姐他们不下山历练?”
“他们不用等到那之后,接到下山的任务,有的是丧仪超度、有的是驱鬼降妖……总之,他们经常历练。”
等等哎,且不提别的,丧仪超度不是和尚的事吗,这种是有什么难度还要亲传弟子去做?
曲濯不禁想到废柴大师兄,暗自冷哼,估摸着大师兄的用途大概就是这个了。
时光缓缓,青翠的叶子枯黄坠落,绿叶透红,漫长的冬日落雪,又是一年。
乐游山偶有比试切磋,曲濯小师弟进步神速,下山历练的时候,掌门和长老都同意带上他。
不得不说,小师弟算是他们中的扛把子。
次数多了,曲濯一人下山寻什么天材地宝也就很正常了。
遇见凶狠些打不过的受点小伤也很正常,只是常在河边走,难免栽跟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受的小伤送到玉华峰养一养,治一治就好。
师兄师姐们出于礼貌嘘寒问暖,傅东风身为大师兄没去看望他,反而去了逍遥峰探望解依山。
青衣道人趴在竹楼前的石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广袖逶迤,只见鸦青的发丝凌乱不成章法,另一手垂至腰间,活脱脱像个没气息的死人。
傅东风深深叹气,摇醒了他。
解依山皱巴着脸,不耐烦地看向来人,一见是大徒弟,龇牙咧嘴笑了。
“小师弟在玉华峰,不用担心他。”傅东风边说边向外掏药瓶,功效都在瓶子外写着,一股脑推给了解依山。
“你随身带这么多药?”解依山惊愕,旋即皱眉要探他的脉搏,傅东风避开,“久病成医,我没什么事。”
解依山沉默良久,久到傅东风以为他可能又昏过去了。
“徒弟要是比师父还短命,可就成笑话了。”
傅东风一怔,眉峰微动,催促道:“先吃药,吃完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你小师弟孤身勇闯尸群,我路过救了他,一时不慎受伤了,小伤。”
傅东风瞥向解依山广袖盖住的腰际,他撩起来袖子才见到那道伤痕,血色殷红浸透了衣衫,高明的一剑,不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却也没有手下留情,说是小伤太轻浮,伤重又不致命。
“师父你不是修无情道的吗,怎么好心到给人挡剑?”
解依山讪讪笑着,不好意思看大徒弟,显得太偏心了。他下山那么多次就是为了找曲濯,找到他之后保他一世平安,可惜没明白昔年好友的孩子怎么就长歪了。
半是惆怅半是失落吧,傅东风还要追问,解依山主动跟他解释。
“这次不赖你小师弟,他孤身一人胆子比天还大,越过燕然山到了瀚海境内,被尸群围攻了。控尸的人很厉害,你小师弟敌不过,而我恰好在边陲,做人师父哪能挂个名头什么都不管,他是我徒弟,乐游山的弟子,我应当去救。”
“瀚海境内、控尸的人,你们遇到了陵川君?听闻他不是嗜杀之人,与小师弟有何仇怨?”
解依山摇摇头,他也搞不清楚那时候是什么状况。
只是瀚海黄沙迷眼,曲濯被困尸阵中,四周皆是狰狞可怖的走尸,新丧的皮肉如初,死去久了已成了干尸。金色旷远沙地上望着像一群密密麻麻的鼠蚁,缓缓逼近包围中心的猎物,只要一声令下,曲濯就会被他们撕成碎片,血肉浸润黄沙。
无可奈何,解依山不得不出手。
来者是陵川君也罢,其他人背后的黑手也无所谓,出于责任,解依山不能让曲濯死在这里,但他也不打算和控尸的人为敌。
仙人之能于万军从中救人都是小事,何况只是一群无意识的死尸。
解依山一剑从旁突围,正欲救出眼前人,却听曲濯喊道:“小心身后!”
说实话,解依山即便知道身后有僵直的走尸攻击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他为什么就是回头看了呢?
大约是真的想看看曲濯到底想怎么样。
解依山转身回头的刹那,无相剑法削去了背后走尸的脑袋,刹那的功夫,在旁虎视眈眈的另一具尸首用剑擦着他的腰际横向下劈来。
像砍胡萝卜一样,虽然解依山没见过饕餮堂的胡萝卜是怎么切的。
尸体会用如此精妙的剑法,控尸人自己都要吓死了!
曲濯忙上前挑了持剑人的剑,悲戚压抑喊道:“师父!”
他悲愤之下与持剑装作尸体的人对打,几乎被压着打,差一点就要送命了。
最后还是解依山拖着受伤的身躯出手,把半死不活的曲濯带回了乐游山,他自己的伤捂着没让人发现。
吊儿郎当的师父带着重伤的师弟回山,一言不发回自己的住处了,怎么想怎么可疑,傅东风就来了。
听解依山口述受伤的经过,傅东风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如果曲濯是故意喊那一声让他小心身后,以便旁边假装尸傀的人出剑攻其不备,那他和那人是一伙的。
之后又何必以命相搏呢?
解依山已经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就像他如今也看不透苍白枯瘦的大徒弟一样。
“你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待见曲濯?”
“有那么明显?我自觉对小师弟与其他师弟师妹没什么分别。”
傅东风双手插进袖里,坐到解依山对面,侧身遥北方连绵的山脉,山顶覆了层层的白,终年飘雪,和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去第二次的地方很像。
他没有否认不待见曲濯。
“双月境里,我见过小师弟。”傅东风低眉敛去双目中的不甘与哀意,“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挖了别人的仙骨——我并未亲眼所见,但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到了一具被挖走仙骨的女尸。”
血淋淋的女人,双目睁着大大的,死不瞑目。奇怪的是唇角有一抹上扬的弧度,背面向上倒在地上,目视洞口,失去光彩的眼睛里依稀倒映飘雪霜花,她的一只手努力向前探,挣扎着像从地底爬出了冤魂,神情又那样温柔,伸出的手可能是挽留也可能是推拒。
傅东风见过的扭曲惨相也算不少了,可那具女尸他一直都觉得诡异,诡异到像是预示着某样不祥。
解依山皱眉,想到了什么,长长一叹,不肯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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