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在这些刀山火海里过来的男人眼中，女人的事都是小事，实在不值一提。项明珠走了，他们只是为杨绅不平了一阵，便又继续哄闹起来。
　　项明珠逃回卧房，心里恐慌。她蜷缩在床脚，控制不住回忆翻涌。项峰死后的那段日子又浮上心头，鬼魅般驱之不散，揪住她不许她忘却那些屈辱不堪。钟启被害，杨绅派来的人带着她东躲西藏。她内心感激这两位忠义之士，却不料有一天他们会伸出爪牙。她被玷污并丢弃，衣不蔽体地躺在荒芜的庭院里，身心俱伤。她本该以死明志，却在痛苦与仇恨里萌生了斗志。她不甘心，她要报复。上天或是有意垂怜，为了让她活下去，先送来杨月娘，又送来石韬玉。
　　项明珠怕李松延强迫自己嫁给杨绅，想到要找石韬玉帮忙，可石韬玉却不知去向。她不得不在满室沉寂中冷静下来。受辱一事绝不能让石韬玉知道，宁可让对方怪她自甘堕落，也不能承受对方的怜悯。
　　二更鼓响，石韬玉还是不见踪影。项明珠有些担心，靠在床头不安地等。静夜里响起了脚步声，自远而近，时而急促时而拖沓。项明珠走到门口听了听，意识到对方喝醉了。但石韬玉并没有出席李松延的庆功酒宴，项明珠犹记得正厅里全是男子，她心里疑惑着将房门打开一道缝。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冲得她心口一阵翻腾。眼前这高大身形分明是个男人。项明珠一惊，慌忙就要关门。仓促间对方却已猛地推开了门，上半身探进房间。项明珠用力拽了一下房门，竟没有拽动。她抬头与来人打了个照面，发现居然是李松延。
　　李松延长臂伸展，抵着房门看看项明珠，然后抻着脖子朝里张望。项明珠直觉不妙，躬身想从他侧边溜出去。但李松延显然只是微醺，几乎是立刻识破了她的意图，伸手一捞把人掠回了房间。他走进门来，锁住项明珠的手腕将人拽到跟前。
　　项明珠无法脱身，只好冷下脸来与李松延对峙。李松延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她身上，扣着她的手腕只是不让人逃脱，目光在房中四处搜寻。看了半天，他才有些不甘心似的，问项明珠：“玉儿还没回来吗？”
　　项明珠听他这么说，分明知道石韬玉的去向。她摇头：“没有。”
　　李松延哼笑一声，有些酸溜溜的：“我就知道！”
　　项明珠明白过来：“她回家了？”
　　李松延白了她一眼：“她连你也瞒着？”他眉头舒展了一瞬，然后皱得更厉害了：“好，想得真周到。”
　　项明珠感觉莫名其妙，只知道自己的手腕快被他捏碎了。石韬玉惹恼了他，他就把一腔怨气撒在自己身上。项明珠蹙眉挣扎：“你放手！”
　　李松延由着她挣扎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挑衅似的抬手从她眼前划过，然后径自走到桌前坐下。项明珠看他像是打算坐在这里等人，干脆把房门大开，自己背靠门板而立。李松延抬眸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二人对峙到三更，石韬玉毫无音讯。李松延像个守株待兔的农夫，显得颇有耐心。项明珠紧贴门板站着，时不时扭头望向门外。见李松延一直没有要走的样子，她忍不住劝道：“李将军，阿玉今晚不会回来了，你请回吧！”
　　李松延无动于衷，但也觉得这样等下去有些无聊，便主动挑起话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项明珠意识到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等下去，自己绝不能犯困，只好借说话提神：“什么事？”
　　“玉儿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胥善则？”
　　“因为有情，也因为这是她心里认定的事。”项明珠答完了，却突然有些拿不准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李松延低声笑起来：“就这样？”
　　项明珠感慨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世间女子所求不过如此。阿玉从小爱慕胥大哥，视他为至亲至爱之人，嫁给他应是阿玉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李松延不以为然：“你要说别的女人这样，我信。可玉儿不同，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依我看，她想要胥善则这个人，和男女情爱没什么关系。”李松延挠着脸颊笑起来，想象着道：“愿得一心人……她会在意这种事吗？”
　　项明珠疑惑道：“你在说阿玉吗？”
　　李松延叹气道：“就算胥善则不是一心人，玉儿恐怕还是要嫁给他吧。”
　　项明珠略加思索，觉得他所言不差，但理由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她有些犹豫，不确定是否该解释一番。
　　李松延出神片刻，见对方缄默，又道：“玉儿对石家人是不是都恨之入骨？”
　　项明珠愣了愣：“血浓于水，虽然石家没有养育她，甚至曾有龃龉，但也不至于恨之入骨。”
　　李松延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来对方还不知道石玄玉那件事。他好奇地打听：“石家到底做过些什么？”
　　项明珠谨慎地答道：“石家曾经想和丁兆攀亲，将阿玉许配给丁秀彦。阿玉被骗回石家后发现了他们的打算，于是离家出走。”
　　李松延记得那个刺杀自己的死士头目就叫丁秀彦。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此人的相貌言行，想起此人已被自己处死，心中颇有几分快意。又忆起石韬玉对石玄玉的生死无动于衷，他恍然大悟。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由此联想到项明珠，酒宴上那一幕浮现在脑海里。他心生好奇，问项明珠：“你为什么不喜欢杨绅？”
　　项明珠沉默以对。
　　李松延研究她的表情：“难道你心里有别人，还是你嫌弃他配不上你？”
　　项明珠眉头锁起，毫不掩饰心中厌恶：“你想笼络杨绅，何必用我做人情？我不是你的下属，更不是你的东西。”
　　李松延不以为然地耸起眉毛，觉得她这副气性刚烈的模样很是矫揉造作。她既然可以委身于张显那种鹤发鸡皮的老头子，又凭什么看不上杨绅？莫非她爱慕虚荣，嫌弃杨绅只是定爻军中一名副将，比不上张显当年的权势威望？李松延眉头一松，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定爻军里唯一能入她眼的就只有自己了吧。他由此心念一动，抬手支着下巴仔细端详项明珠。
　　项明珠瞥见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感觉怪异得让人不舒服，于是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李松延歪了一下脑袋，心想她是不是不好意思了？他因这猜想忽生触动，兴致勃勃地回忆起石韬玉在自己跟前的情景，搜肠刮肚也记不起她害羞时是什么模样。李松延颇有些惆怅，想这羞答答的表情恐怕很难出现在石韬玉脸上，为此十分惋惜。他便像找补似的，盯着项明珠一动不动。
　　项明珠被看得寒毛直竖，蹙着眉头下逐客令道：“夜深了，李将军在此多有不便，还是请回吧。”
　　李松延看着她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发现这人即使生气也是温和而体面的，不像石韬玉那样凌厉。石韬玉是四季鲜明，而她却永远是烟雨如酥。温柔不尽，这倒很符合李松延对红颜祸水的想象。他心里一通胡思乱想，嘴上也随意起来：“有什么不便的！”
　　项明珠听他出言轻佻，脸色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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