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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礼赞
自从来到巴黎求学直至结婚后，她就没有轻易回过日本。
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总而言之，她不想在故土出现，尽管是条件不错的演出也被她一并推卸了，不管父母是怎样的不理解她都不愿做出任何解释。她想由纪子是懂得的，丈夫同样是会明白的。可在今天她收到父亲的一封邮件，大意是要她回国参加一个演奏会，他连日期都确定下了，以致她没有退路可走。
万家灯火近在眼前，每一间屋子里皆是住着不同的陌生人。住在里面的人是拾荒的落寞者还是收藏今天的幸福者呢？她站在蔷薇丛中深吸一口气。跟柚木的事已是很远的从前，她想她也不必再如此害怕了。
三岁的亚纪在仆人的牵领下朝她走来，她不由地露出一个笑容，问，这么晚了你还是不肯睡觉吗？是不是在等爸爸？可是爸爸今天不会回家的噢，要不然亚纪跟妈妈睡好不好？
女儿将脸埋在她的怀里蹭了蹭，有些伤感地点点头。真是喜爱父亲的孩子啊，她那么依赖他，全心全意地崇拜他，每当看到自己的父亲出现在电视上或是杂志上总会用力地拍掌。她就想女儿是不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想一想，忍不住笑了。是啊，远在日本的父亲很喜爱她，倒是留在巴黎的哥哥好像是可有可无的人。
女儿摘下一朵红蔷薇放在她打开的掌心上。她愣了，然后说，谢谢你，宝贝。
十六岁时的自己无论住在何处窗台上都会摆着一盆红蔷薇，下着小雨的夜晚，花跟雨便是连成了一片难得的风景。她还对一个少年说过，有一天我要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我要窗子上爬满绿色的叶子跟红色的小花，我很容易就能满足的。少年没有对她的问题作出回答，但是嘴角的笑泄露了他的情绪，想来他是觉得她活在童话里了吧？月森莲，单纯的你会无意地伤害一个人，也会被人刻意地伤害。
她抱起女儿回到卧室，挑了几篇童话故事慢慢地读着。很快地，她就睡着了，而她仍是睡意全无。最近哉一连续几天都在忙碌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极了。她是一个不善于去询问的人，而他是一个不善于回答的人。
她打开电脑扫了一眼邮箱，新收到两封邮件，一封是良爱的，还有一封是陌生人的，署名是中岛雅子。良爱在邮件里唠叨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琐碎小事，比如在银座新开的店，比如儿子的顽皮，再比如火原的工作状态。
她还在信末说，里奈，你被一家权威音乐杂志写成了‘恶魔的牧神’，我那刻就想这个称呼还真是适合你呢，你的音乐让胆小的人害怕，你真像一个从小在罂粟里长大的孩子。
她打开第二封邮件后手足冰凉。
——“宫泽夫人，我是柚木夫人的私人助理中岛雅子，我考虑过很多次要不要写这封邮件给您，但我最终还是决定了，如您所见就是这封信。我们得知您会在近期回到东京参加这次演奏会，柚木夫人她是非常高兴且欢迎的。众所周知两位的风格是不同的，您的技巧是犀利成熟的完美，而柚木夫人一直抱着美好的善良在释放温暖。很多爱乐者得知两位即将同台演出后反响非常热烈，但我们所担心的事是这场演出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大众们甚至在私下猜测这是一场比赛，是展现两位实力的一场比拼，这种想法让我十分苦恼。我设想它是一次比赛，可它不是一场真正公平的比赛，您所擅长的跟柚木夫人所擅长的是截然不同的。您可以这样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让柚木夫人表现犀利让您表现温暖，您认为结果会是如何？宫泽夫人抛却犀利恐怕是不行的吧？柚木夫人抛却温暖同样是不可为之。我想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吧？那么，我希望您在顺利到达东京后，在演奏会开始时向大家做一个小小的解释，这不是一场比赛，这只是属于音乐的一晚。
意思是要退出演奏会么？
她关掉电脑，嘴角升起嘲讽的笑。柚木梓马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呢？你还是习惯性地将我当成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你依然认为我会按照你的想法去选择进或退？你一点儿也不明白我的变化，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政井里奈了。你让日野的助手发给我这样一封邮件，我只会认为你更加虚伪与荒唐。
人，是应该在年龄的流失中学会升华的，不是这样么？可你好像一点也不懂，或者该说你实在是太成功了，所以你根本不需要顾忌他人的感受去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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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去协和广场？”助理问她。
“暂时没有想到更好的地方，我已经很久没有喂过鸽子了，你呢？”她看着外面的风景，有些失落。
“我从来没有喂过鸽子。”助理又笑，“您很懂得穿衣打扮，这件白色风衣很适合您，还有这双黑色短靴也是。要知道您每次出现在场合上都是备受瞩目的对象，说句不要见怪的话，我真是很羡慕您。”
“谢谢你的赞美，我已经不是年轻人了，你以后会过得比我好，我敢打赌。”她很喜欢这位助理，因为她确实很能干而且善于应付所有事。
“下个月要到东京演出，您的曲目已经被那边安排好了，不知道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车速慢了一些。
东京演出吗？老实说还真的没有做好什么准备，尤其是在昨晚收到那封邮件以后。隐约地，她觉得有必要和哉一就此问题做一个商量，或许他会有什么更好的提议。不过根据她对他的理解，他肯定是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有你的生活空间，我无权参与你的个人隐私。
假如是要自己看着办，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中岛雅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对她谈不上什么了解。”她问助理，“还是说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她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只是虚构？”
“夫人？您刚才说什么？抱歉，我没有听清楚，因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车上面。”助理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认识什么中岛雅子小姐，但昨天晚上收到了她的一封邮件，她说她是日野香穗子的助理，我还在怀疑中罢了。”
“中岛雅子？喔，我认识。她是日野香穗子的得力助手，听说参与了很多关于柚木家的事，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女人。当然呢，这要归功于柚木梓马，他为日野香穗子安排了一个厉害的人物，以至于无往不利。男人对女人的溺爱真是可怕。”助理叹一口气。
“哦。”看来中岛是存在的。既然是一个非常会为香穗子着想的人，那么写出那封信也就不奇怪了。只是仔细想想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
“她写信给您是为演奏会的事？现在就有所举动看来似乎是有些为时过早呢，柚木梓马还真是无所不用。”
几乎要陷入沉睡中的里奈被这一番话惊了一下。
安妮的口气好像是知道所有的秘密，虽然她自始自终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一件事，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是应该说柚木的心思过于浅显所以被旁人一猜即中？
可是，安妮接下来的话让她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漩涡。
她说，日野香穗子的肾脏坏了，但无论柚木花多少代价始终不能找到合适的肾源，所以什么救人也就是空谈了，虽然金钱上他是耗得起的，可死神的分针是不等人的。就在所有人以为柚木梓马悲伤的时候，外界传出了他跟自己的学生正在交往的消息，那个女生非常喜欢他，好像是叫安藤裕和子，这件事让很多人大为吃惊，毕竟人们都知道柚木为日野放弃了很多东西，这样的男人若是变心总会显得有些夸张吧。
从由纪子的嘴里，她对安藤裕和子的事多少知道一些。由纪子说她非常迷恋那个男人，甚至多次去找日野的麻烦，好像柚木梓马不曾有过什么表示。迄今为止，她还是第一回听说香穗子生病的事。
安妮说，他还真是爱他的妻子，妻子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的性命倒是可以被拿来随意使用。安藤裕和子为日野捐了肾，很可怜的一个女孩，虽然说自己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但我认为那个男人喂她喝了毒药，以至于她不爱惜自己的健康。
里奈看到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跑车与自己擦肩而过，她一笑，是啊，真傻呢，他是不会为她跟日野离婚的，女人最擅长的错误就是以爱的名义去喝下毒药，到最后只能拥抱一下温暖的假象。
站在协和广场上，天空是灰色的。她想起擦肩而过的跑车，心里的一道旧伤口重新复发，鲜血的滴落声格外刺耳。有记者来到她身边，她浑然不觉。然后被问到一个从未想过的新问题。
宫泽先生跟安培小姐的感情，您是否已经知道？
那一年她被记者问到柚木与香穗子的感情。是他牵着她的手跑过黑暗的长廊，他说，不要相信这种花边新闻，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眼睛是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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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晚才回到家，恰巧，他也在。
她根本没有思考对话的时间，算了，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妥当，若是他有心欺骗他又何须狡辩。况且，她对于男人的解释根本是不再有兴趣了，这要感谢曾经留在她身边的那群人让她看清了什么叫做事实，眼睛跟耳朵是属于自己的，所以无法做到自欺欺人。
亚纪跟佑被他送进房间里。
他下楼问她，你去了哪里？消失了一整天，我打安妮的电话她告诉我你跟她分开了，你还关掉了自己的手机，你是故意的玩消失？你的目标是为了什么？
她换下风衣，咬紧下唇不说话，胃疼得难受。他捧起她的脸，看向她眼神的深处，仍是不明所以。她甩开他的手，满脸的厌恶，愤怒就好像一根刺扎在心脏里起伏不定。疼，很难受，然而他不会懂。
他冷笑：“既然是要玩失踪，怎么现在又跑回家？”
她回头：“你不用担心，我会走得漂亮，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影响，我决定朝前走就绝对不会回头，如果你嫌孩子是累赘的话大可以交给我来抚养，我想我还有这个经济能力。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不会带走，因为对我来说他们是累赘。你不用威胁我，毕竟没什么东西对我来说是至高无上的重要。失去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厌恶你让我在人前丢失脸面，人人知道安培的存在，唯独我是最后听到的人，我认为这种事令我很羞耻。”
她走进卧室收拾衣物，只一点点东西就装满了一个包。她路过楼梯拐弯处，她刻意地将眼睛注视前方，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然而他就在她身边，那么真实而非虚拟。她问他，孩子你决定留下，是不是？那么我想我们应该告别了，离婚协议书我会签的，你的财产我不想得到一分钱，就这样吧。
他忽然拽住她的手，力道过大以致她疼到皱眉。他将她推进卧室里，然后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这时，她才想起哭泣，原来孤立无助的滋味是这样的。十六岁时的自己过着不尽如人意的生活，最起码她知道有一天那一切或许会终结，她会把自己托付给自己照顾或者是托付给她爱的人，所以不存在辜负。被宠久的人果然是会失去自我，原来心还是应该交给自己来保管，而其他人只是观赏者。
手机跟电脑全不在卧室里，她即使想要联系上一个人却也是不可能，他是故意的。既然有了喜欢的对象，为什么还要把我锁在这里？我是一个经不起刺激的人，我的伤口被你治愈，你却又要让我千疮百孔么？今夜无眠。她躺在柔软的床上，想起很多过往的画面，那些画面不过才出现却又停止了。她的脑海里始终盘旋着今天记者提起的问题。安培晓扇跟宫泽哉一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他甚至为她挨了一枪，起因是安培晓扇欠了地下钱庄的高利贷。
第二天早上有仆人将早餐送了进来，她说撤掉吧，我没有胃口。她进浴室洗漱完毕后换上衣服准备出门，然而没有走出几步就被管家拦住了，他说没有先生的命令夫人不能去任何地方。她没有反驳，直接回到卧室将门反锁上了。
下午她照例坐到花园里晒太阳，本想让两个孩子来陪自己的，结果怎么找也没有看到人影，问起仆人才知道是被他带出去了。她漫不经心地问，先生什么时间回来？然，话一出口才知道问错了。
仆人很和蔼地笑了，说，本来先生晚上还有酒会要参加的，不过他说夫人不习惯没有人作陪，所以他会在傍晚准时回来，他不习惯没有夫人存在的场合呢。
秋千架上还放着女儿前天摘下的红蔷薇，她轻轻一嗅，有些苦味的香气。
他不习惯没有我存在的场合，我也不习惯没有他存在的场合，不管那地方是多美的天堂。这种想法从没有对他说过，因为她太有自尊，她也庆幸没有对他说起，否则以现今的局势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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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完一曲‘爱的礼赞’后，他准时回家。
他背对着她拆开精美的包装。他问她，是不是饿呢？我特意买了你最喜欢的甜点。
她说，我不能自由出入这地方，甚至连通讯工具也禁止使用，这算什么？我希望你可以换一个手段，那样的话大家都不会难堪，而且我们会一样快乐。你是在囚禁我吗？
他托起她的下巴，轻若羽毛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看到他的眸子里无一丝杂质，清澈地如同一捧泉水。她忽然想要相信他，相信他跟安培之间的清白，虽然他没有给出解释。
耳鬓厮磨间，他问她，气还是没有消退？我想你还是想太多了，我跟她不是传闻的那样。我很多年前对你说过，记者的话是不能相信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呢？
她抗拒他的怀抱。
他坐在她旁边：“还是说柚木委托他人写的那封邮件才是刺激了你的根本原因？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我们结婚很多年，我还没有看过你失控的一面，昨天是第一次，你甚至提出要离婚，真得仅仅是为安培的原因？”
她的反应非常迅速：“我并非是借题发挥，你也不要绕开事情的真实面目。没有中岛的那封邮件，我想我还是会生气的，你是我的合法伴侣，是我丈夫，不是一个普通朋友，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他皱起眉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那封邮件的到来，你应该不会失去理智导致没有办法判断一件事。你怎么还是把我的话理解错了呢？我不是一个对婚姻不忠诚的人。”
他拥她入怀。
他说：“那一枪本来就是对着我的，安培才是无辜者，为了掩藏舆论，我只好不否认人们的猜测，还要连累安培背上黑锅，我已经非常困扰了，本来是不打算对你说起这件事的，现在看来还是要说清楚才好。父亲生意上得罪的人有很多，最近我成了他们的目标。所幸的是我还能活着出现在你面前，里奈，你要相信我。前几天没有回来是因为我在医院，我不想让你接受这个消息，请你原谅我。”
她看到了他还未痊愈的伤口，这一枪在他的左肩上。父亲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难道说父亲在背后从事着不为人知的黑色交易，所以才会带来这样的后果？她一时没有办法消化这个事实。
他说：“人为了生存会有各式各样的选择，我不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所以我选择了音乐。你昨天晚上不在家，我开车出去找你找了几个小时，我很怕你出现意外，还好没有，否则我无法原谅父亲。”
她抱住他哭着说，对不起，我是真的混乱了。
他对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心情，而她践踏了他的信任，她很后悔。她看到他的伤口后自己也跟着疼痛起来，还好他没有事，否则她不知道如何单独存活。只不过是一天没有见面，她就想念他嘴角上扬的微笑，想念他穿礼服的高尚，她很想念他，真的很想念。
他说，伤口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别难过，所有事都处理好了，我们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说：“我不打算去东京，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太可怕了，我们去威尼斯旅游好不好？等你的伤痊愈后，我们会玩得很开心的，是不是？”
他愣了片刻后做出决定：“你决定的事我没有意见，但是这样的话等于辜负了父亲的一番美意。我们一起去东京吧，等演奏会结束我带你去威尼斯。而且对于中岛发的那封邮件，我已经给出回应了。”
她问，你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告诉她，你们只是演奏者不是作曲家，所谓悲喜所谓冷暖不过是技巧的一种体现罢了，没有公平之说，而且我的夫人她并非只是擅长演奏犀利的人。如此罢了。
她无话可说。他笑，我的妻子怎么可以被人欺负呢？除了我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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