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

作者:周碎时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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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月藏海雾(1)


      瑶台。
      唐施与宋辞方一入宴,满堂的喧哗声就沸反盈天。华殿中央歌台暖响,你方唱罢我登场,唐施看来看去觉得实在乏味,便端着酒盏,歪身倒向宋辞,道:“怎么不见莫青风?”
      宋辞道:“上阳也不在,兴许是觉得宴席乏味,早回了门外雪吧。”
      唐施呷了口酒,道:“东境这一回可是要立大功了。对了,东境的那位大殿下江图良,你可有所耳闻?”
      宋辞想了想,道:“略有耳闻。”
      唐施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几年前他在天虞山救下一只灵羊妖,叫做薛成期,前不久再往返天虞山,不知为何忽然病下,你可知为何?”
      宋辞顿了顿,记起“薛成期”这只灵妖她在雾失巷时曾经有过几面之缘,便道:“莫不是染上了邪祟煞气?我听闻她的亲人都是因此而身亡。”
      “不,”唐施道,“这里头可大有关窍。东境已经说了,薛成期此番病伤实为历劫,你说她这个劫难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是这个时候,是为什么?”
      宋辞:“为什么?”
      唐施眯起一双凤眸,略一挑眉,一道犀利的光自她眸中一闪而过。她眉尾原有两道银线,此时微眯起眼睛,看上去像是密谋天下的重臣。她道:“自然是为了再给她一个出身。”
      她说完,腰间佩着的玉石忽然闪烁起来。
      她施法探向玉石,待光芒逐渐退散,她又看向宋辞,道:“他们出来了。”
      宋辞立刻领会,唐施口中的“他们”,指的就是自己的二哥和储君方神。
      两人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一前一后离开了宴席。期间乐宴的欢乐氛围多次被推向顶峰,一声借着一声的喝彩,两个人走得很是低调,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再者言了,这二位一位是南司官的幺妹,一位是清尚官的幺妹,就算她们二位大摇大摆着出去,又有谁会起什么疑心呢?
      唯独这场宴乐的主角,在无数次推杯换盏中注意着她们。
      宴席正位上的楚君仅仅是偏头和陈忘说了几句话,说完再抬头,就发现唐施和宋辞已经离开了。
      今夜是乐宴的第四天,换而言之,东境的储君方神和南华的清尚官已经离开瑶台整整一天了。楚君虽然不知他们离开到底是为了何事,但是他能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而且,自从北冥这个宴席开设以来,他总感觉心惶惶,莫名其妙地担心着什么。
      他想起冬神在此之前和他做的保证。冬神承诺他说,此宴乃请君入瓮,定然万无一失。他了解其中情况,明细个中细节,但挨不住要紧张。
      楚君有些烦闷,索性一口饮完了一杯酒。
      楚君想到了前几日宴席上的陈忘和无忧,暗忖:无忧,这个名字真是北冥的祸孽。
      *
      天虞山。
      黑压压的雾气经久不散,一群身黑目黄的飞鸟,绕着天虞山的山腰迂回盘桓。多年来,天虞山的邪灵经过宋浔之手,已经祓除得差不多了,残留的漏网之鱼,也不足为惧。天虞山由今年开始枯木逢春,百草往生,可是那些飞鸟愣是绕着山腰飞了好些时辰,始终不肯栖木而息。
      镇山的宋浔觉得此事很是蹊跷,便射箭,射落了一只飞鸟。那只黑鸟应箭而亡,随之直愣愣地落在山林的某一处。
      宋浔抬脚,便要去找那只惨死的黑鸟。
      只是,他还没走出几步,忽然狂风乍起,黑雾急剧着聚集起来,将宋浔眼前的山路与绿林严丝合缝地包围起来。
      不多时,那些黑雾兀自散开,分别往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散去,并且愈散愈开,其中被拨散的黑雾也被一种浑然若水的事物取而代之。宋浔甚至能在这个又圆又方的事物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待到这黑雾的裂口开到一定的程度后,便突然散发出熠熠金光,照亮了中间那个似水似镜的圆轮。
      这由金、黑与透色三色同构的圆轮高达数丈,一仰头看不到穹顶,并且弯曲着向两侧散去,爬过山峦与树林,模样身为古怪。
      如果这时候宋浔能看到这圆轮的后面,就会发现天虞山几乎整个山头都被这个圆轮包括了进去,他所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出入口。
      宋浔未曾察觉这个怪异物什的杀气与敌意,但还是伸手摸向了腰间的羽箭。
      不出片刻,那个原本透色的圆轮被繁杂的颜色取而代之,相互混搅了一会,才终于分清彼此,四分五散,形成了一座山丘。
      宋浔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奇怪的圆轮之中的景象,觉得变幻莫测,登时如临大敌。
      忽然,自这圆轮之中踏出一只脚。
      宋浔皱着眉看向那只脚,另一只手抓紧了弓身。
      “咳咳咳——!”那只脚的主人说话了,“你别扶我!我能走!”
      宋浔原本就皱着的眉一时间皱的更甚了。因为这道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这不就是莫白的声音吗!
      待到那个青绿色华袍的仙君自那个光怪陆离的圆轮之中趔趄着走出来,宋浔眉头又疏又皱。
      这个让宋浔如临大敌的事物,当是如梦令的出口了。
      里面横遭了一罪,跟一只忽然出现又忽然发疯的凶兽打得惨烈的莫白和贺枝一道搀扶着走了出来,旋即,宋浔就看到自己的弟弟,拖着不省人事的储君方神走了出来。
      见此景,宋浔吓了一跳,立马快步走过去,道:“离人?你们这是……方神殿下这是……不是,”他看向莫白与贺枝,“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如梦令,”一道清媚的女声自宋浔身后响起,“我哥竟然没有和你说吗?”
      此等称谓,无须看,就知道来的人是唐施了。
      彼时唐施那一头繁琐贵重的羽冠早已来来时就褪下,走起步来分外轻便。
      只见她健步如飞,三两步就到了宋浔身旁,匆匆向宋醉施了一礼,便问:“储君方神这是怎么了?”
      宋醉一言不发,晦涩地看向宋浔,似乎是要开口说些什么。
      “等等等等,诸君,”另外一边,被莫白强行拉着远离断袖的贺枝见时机不对,立马走了过来,并且边走边说,霎时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方神殿下和清尚官方从如梦令中出来,见了太多的前尘往事,这时候难免要遭受如梦令的反噬,不如先让二位尊神回到玉瑶台,天色也晚了,大家莫不皆是身心俱疲,有什么要紧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如等明早,诸君都休息好,理好了思绪,再细说明说也不迟,对不对?”
      宋浔不确定地看着贺枝,又看向了宋醉,见宋醉点头后,他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宋醉一只手抓着江夜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往前走了两步,道:“兄长,”一开口,发现嗓子有点干,他又轻咳一声,续道,“就此别过。”
      宋浔忧心看着宋醉,道:“就此别过。你回去……好好歇息。”
      宋醉不置一词,只是点头,往前复走两三步后,便化作一团烟雾,兀自消散飞去了。
      宋浔目送宋醉和江夜离开后,叹了口气回过头,忽然惊愕地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有投以关切的目光的,有平淡的,有愤愤不平的,也有全然无意的。
      宋浔吓了一跳,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莫白叹了好大一声的气,道:“放虎归山呐,宋怀人啊宋怀人,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宋浔:???
      “说什么鬼话呢?”宋浔没好气地斥道,“你进一次如梦令脑子就被驴踢了?”
      莫白三两步赶了过来,期间不慎被一颗藤蔓绊了一跤,险些摔倒,要不是近旁的贺枝及时托住了他,他可能就人仰马翻了。
      他飞快地对贺枝道了一声谢,旋即小心谨慎又健步如飞地朝着宋浔走去,边走边道:“你这个迂腐的老神仙,你懂什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什么话!”
      宋浔:“当然是人话。”
      莫白登时气得横眉立目,但是对于幻境里发生的事情,他心有余悸,碍于另外一个的他娘的是东境的储君方神,此等秘辛,哪是他能随便嚼耳根的?他空有一团怒火无处发作,最终只能往倒霉的青草藤蔓上踩了几脚。
      *
      玉瑶台。
      宋醉托着江夜回来后,便打发走了这一处殿宇的所有仙侍,遣散完她们后,为了以防万一,又施法设了个结界。
      此时已经临近子时,夜色黑蒙蒙的一片,即无月光,也无星子,映照的水面也是黑魆魆深不见底。
      宋醉站在檐下施法,设好结界后,他抬头看向夜空,见苍茫夜色之中未有一星一点的光亮,忽然想起江夜离开幻境前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如同一句醉话,宋醉分不清江夜说这句话到底是何意欲。
      宋醉的心慌乱地跳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愈发拎不清这份情感了。
      我看见了许多星子,都成为了你的眼睛。
      宋醉在心里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
      “我看见了许多星子,都成为了你的眼睛。”他又低声默读了一遍。
      今夜的景色漆黑一片,根本没有星子。有的只是不足清明的眼睛,还有他们晦涩难懂的心。
      宋醉将自己的手在广袖之下握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向着烛火摇曳的殿宇走去。
      殿内放了一盆藕花以邀夏景,与迦南香相得益彰。袅袅烟雾自座屏之后腾腾而出,即细腻又缱绻。
      座屏上画着的是一处山与山麓的湖,宋醉仔细瞧了瞧,发现这跃然于屏风之上的景色竟然就是南山南和景鸣湖。不知是不是北冥有心要让宋醉觉得这里如同家乡故土一般温馨,所以用的座屏画景也是自己隐居的地方。
      南山南多年前在南华闻名遐迩,其家喻户晓的程度,不亚于北冥的无忧树。只是后来逐渐销声匿迹,虽然泯然众山,但是也依旧是一座景色自成一派的青山。
      宋醉抬步往屏风之后走去。
      自如梦令出来后就昏迷不醒的江夜此时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床榻之上,他既不皱眉,也没有一丁点的动作,看上去比熟睡的人还要安详。
      宋醉抿嘴,然后忽然想起方才江夜那个缠绵的吻,耳朵不禁又红了起来。
      宋醉道:“别装了。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方才还不省人事的储君方神安然无恙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身,做错事一样垂着头,道:“我可以解释。”
      宋醉:“我不想听。”
      江夜猛然站起身,如同凶兽紧盯猎物一般看着宋醉,大步往前走去,边走边道:“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躲?”
      宋醉被江夜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吓了一跳,神色慌张,看样子就是想要躲开。
      这时候江夜怎么可能任由宋醉躲开,他飞快地施法,挡去了宋醉的去路,宋醉左右无法躲避,再转头看向江夜时,江夜就已经逼身到他近前了。
      宋醉不禁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退。江夜便跟着往前逼近。
      可是宋醉身后就是屏风,没退几步就没有退路了。
      宋醉背抵座屏,江夜却不停步,一直逼到宋醉跟前,逼到他和宋醉恶斗气息都交织在一起,使得宋醉避无可避,只得看着自己。
      两个人的身影浮现在座屏之上,盖过了南山南和景鸣湖的画卷。
      江夜低声道:“为什么不躲?离人,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你,”宋醉有些磕巴,“你往后退一些。”
      “我往后退好让你走吗?”江夜又往前逼近一寸,他和宋醉之间仅有一拳之隔,“离人,你如今怎么不问我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
      “没有意义。”
      “好一个没有意义,”江夜道,“离人,你在害怕吗?你怕什么?”
      他说着,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宋醉的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往自己胸口上抵。
      宋醉慌张失措,道:“你做什么!”
      江夜道:“离人,事到如今,你还要装作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吗?”
      “你……”
      “你不懂吗?”江夜道,“我爱你啊。”
      宋醉一愣,被江夜紧紧抓握的手隐隐发抖。
      宋醉偏头,根本不敢看江夜。但是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了,宋醉根本无法忽视江夜,更无法忽视江夜那个望眼欲穿的眼神。分寸不移,来回在自己身上巡回。
      “想什么呢?”宋醉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早就过了知慕少艾的年纪。”
      “撒谎。”江夜直截了当地否决,“我的心不会错。”
      “不……”
      忽然一双手抵上自己的后颈,宋醉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话就被江夜堵了回去。
      江夜此番吻地十分具有侵略性,攻城拔寨一般,对着宋醉的薄唇吮舔,起先宋醉还挣扎,但是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只是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他想得到宋醉温暖的唇上所有的气息与味道,也想让宋醉沾染上自己的气息,如此一来,宋醉就再也无法躲避了。
      他会让宋醉永远记得这个吻,永远记得这个味道与气息,永远记得这个感受,再也说不出“没有意义”之类的话。
      他不知不觉松开了宋醉的手,换成两只手捧着宋醉的脸庞,欺身向前,使得自己和宋醉紧紧贴合在一起。他不清楚自己吻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在索取宋醉的气息与味道,索取一切他渴望已久的事物。
      直到后来宋醉再次抬手推搡,江夜才不依不舍地放缓了动作,临完了,又意犹未尽地在宋醉下唇的那个痣上落了一个很轻的吻。
      再看向宋醉时,他才知道为什么宋醉又忽然开始推搡自己。
      眼前的宋醉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眼圈也泛红,眼眶湿润,眼尾有隐隐约约的泪痕,并且他大口喘着气,唇上全部都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宋醉咳了两声,一口气把自己仅存的气力都给咳没了,他不由自主抬手攀上江夜的肩膀,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倚靠在座屏上或者垂倒在地。
      江夜见状,便搂住了宋醉的腰肢。
      宋醉便松懈下来,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挂在了江夜身上。
      “……是,”宋醉喘过气来,说到,“我是对你,有所心动。”
      江夜闻言,忽然心动如躁雨,不禁眸光一闪,嘴角噙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宋醉。
      宋醉认栽了,道:“但是,你能不能别……就是,让我喘口气,缓一缓。”
      江夜笑道:“好。”说完,他情不自禁将宋醉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即温暖又轻柔的拥抱,压下了许多躁动不安的情愫,就好像波浪洪涛后,一切又复归平静。
      江夜想起在幻境中看到的宋醉剜心的场景,知晓宋醉身上一定有一个狰狞的伤口,而且此时那个伤口正在自己身前,正被自己触碰着。他没有问什么。
      片刻后,宋醉也抬起手抱住了江夜。
      江夜感觉到自己的背为一双温柔的手轻抚,后来,这一点温柔一发不可收拾,点燃了他全身的脉络。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幸福过。幸福到他既觉得此生足矣,就希望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永不泯灭。
      宋醉侧脸贴着江夜的胸膛,万籁俱寂后,他听见了噪如击鼓的心跳声。
      他想,原来一切都被对方发现也不会怎么样,而且,似乎还挺不错。
      殿宇之外的夜风吹散开漫天的乌云,萧萧星子凌然其上,残月初照,银光浅浅。
      宋醉所居寝殿的庭院里,某一处临水的水桥边载着一棵柳树。这一处松周海的海水被迂回的水榭长廊割裂,看上去不像是一望无际的海,反而像是两岸相望的江河。柳树初春就生了嫩芽,如今已经枝繁叶茂,密如青丝的杨柳垂垂条条,向着池水弯去。
      池水中映有稀疏星子的倒影,有几只长的柳枝垂进了水中,夏风一吹就带起一阵涟漪。涟漪圈圈点点,向四周泛泛而去,不经意似的就会划到某一颗星子的倒影。
      江边柳,欲摘星。夏末了,夏又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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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斜月藏海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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