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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赌局
方侍剑早上起床练剑,刚舞两式,突然目光电射向院落中的大树。
“谁藏在那!何不出来一见?”
树下正好是那日领头的南山少林和尚,慧真,拿着扫帚在扫落叶,见院中的众人都顺着方侍剑的眼神看过来,阿尼陀佛了一声:“好汉们看错了,方施主说的不是贫僧。女施主,你还不快快出来露面,贫僧不想背这口黑锅。”
树冠动了动,一个身着紫色紧身衣的女子踏着细柔的树枝走出,两足一错,以前脚正摆,后脚踮起的姿态站着。
那根树枝才两指细,紫衣女子笔挺地傲立上面,枝条却丝毫不摇晃。
可见轻功之可怕。
方侍剑怔怔看了数秒,才诧异地道:“雀,门?”
这二字一出,院落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雀门是江湖有名的中立门派,只收女性,平日常接杀手的活儿,天南地北四处闹得风雨不宁,盛传她们的核心功法是一桩阴邪魔功,需得阴气重的女子食人血和煞气才能练成。
眼下,虽然这女子面戴薄纱,无法窥见其容貌,但那傲然端庄的仪态,却和传闻相去甚远。
真的是凶名赫赫的雀门?
“蜀山?”那女子开口。
嗓音清落如山泉溅在潭中,撒起的珠玉那样明丽悦耳。
方侍剑更加诧异,还是抱拳行礼:“正是。”
后面一间厢房“咚”地推开门,一个面容俊逸的男子身着白衣摇摇晃晃地伸着懒腰出来,用君子如玉来形容他的外表是非常合理的,这人眼眶深邃,高额直鼻,双眉像两道风流的墨笔画作,而且腰上挂着一块很大的镶金碧玉环,看起来非常贵重。
但是他一说话就破坏了身上的氛围。
“操,大早上的吵吵吵屁啊!”男子先瞪一眼方侍剑,方侍剑只觉脊背发凉。
然后他又去瞪紫衣女子。
然后瞪慧真。
“阿尼陀佛,梁施主消气。”慧真穿着朴素,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淡然地行礼。
男子轻哼把眼睛转开,又去瞪院落里剩余的其他人。
其余人主要分为两个门派,一个是擅长箭术的神风楼,一个是医术高明的离火门。
基本上,院子里的七个势力都到齐了,还有一个未出现的势力是较为神秘,在后院厢房里深居简出的大罗宗,那个门派只来了一师一徒,平时都用黑袍裹得很紧,身体皮肤一点不露在外面。
“梁?”紫衣女子品味了这个姓少顷,看到那块昂贵的玉,越看越眼熟,突然就明悟。
“散财君子——梁光玉?”
“啧,”梁光玉眉头大皱,“你这女人好没礼貌,小心嫁不出去啊。”
雀门的女子眼神冷却了。
“找死,阳/痿男,我听说你逛青楼只花钱不过夜。”
“哈?”梁光玉抽出一把扇子。
这个人怪有名气,似乎就是用扇子做武器的,一见他拿出扇子,紫衣女子也反手从袖套里抽出了两柄小刀,她也不是善茬,特制紧身衣全身都是武器。
两人简直一对天生冤家,聊着聊着就剑拔弩张了。
方侍剑正好对这两人武功不太了解,默默退到一边准备看戏。
不过这时院子的门被敲响了,寺里的小和尚进来,打断了这场武斗。
原来是山顶的寺庙里有灵犀山庄的人在喊话心禅大师,要在比斗上加注,这是江湖近年的惯例,话一放,就要约双方支持者下注,支持灵犀山庄的人早早在上面等着他们赴约,不好不去。
梁光玉收起了打开的扇子,紫衣女人也反插回小刀跃下树梢。
重要的事情当前,他们选择冰释前嫌。
方侍剑也回去叫上三个同门,一起往山顶上走。
山顶灵隐大寺,练武场。
武台上站着一名老者,袍饰上有灵犀山庄的字样,在他左手边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右手边则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十几个势力站着,彼此看看,竟是都已经眼熟了。
出乎方侍剑的预料,心禅大师这边的支持者少得可怜,对面却有很多门派,粗略一看不下二十个,其中不乏大门大派的面孔。
他们等了一阵,在滨洲镇下榻的武人逐渐赶来了,看见场中泾渭分明的两派有些震撼,在现场打听完情况,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好歹是五台山的禅宗,居然被轻视到这种地步。
不少人本来没有明确的想法,一看到现场情况,脚步自动就朝灵犀山庄那边走去了。
甚至还有不少穿着袈裟的僧人,也念着“阿尼陀佛”投向灵犀山庄。
方侍剑看了眼身旁的慧真,慧真摸着光头上的戒疤,耸耸肩:“僧人……僧人也要吃饭的嘛。”
但南山少林并没有改变阵营。
日上三竿时,在灵犀山庄老者的主持下,双方正式开始给赌斗押注。
规则是,一方出了东西,另一方必须给出在场人都认可的等价物,双方最终的押注要是等价的,在司马骥和心禅大师比试结束后,输的阵营将押注全部交给赢的阵营,由胜出者主持分配。
灵犀山庄方先喊。
“灵犀山庄,少主先押五千两黄金给大家暖暖场喽!”
这一出手,司马骥的财大气粗就让众人心中一震。
五千两黄金!五千两!就连当今汉帝也要眼馋的程度,可以给国库塞牙缝了,而这居然只是拿来开场?
支持心禅大师的多是僧人,其中不少都是有点香火钱却又不多,被这个金额吓到后,意识到这场游戏不是普通人能参与的,作为穷人和小地主,他们只有两条路——一,投靠对面的灵犀山庄,胜了可以获得一点从大佬指缝里漏出来的零碎,输了可以和更多人分摊代价;二,离开。
心禅大师阵营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先后退出。
脸皮厚的往灵犀山庄的方向走,羞惭的则转身径直下山。
人情冷漠,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方侍剑也在心里暗暗震撼,他开始意识到支持心禅大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说不定要把他剥下几层皮,而这,却只是百晓生那段话里的第一个环节而已。
或许天地阁的神秘人真的没有骗他。
百晓生也许早就和灵犀山庄暗中勾结,把他骗去心禅大师的阵营,是为了将他压榨干。
……可是,捷径就在眼前,而他也向百晓生下跪发血誓了,付出了足够严重的代价,如果不坚持下去,他接下来的二十年人生就没有了意义。
天地阁的神秘人啊,你知道我得了贪的毒,却不知道,我已经是无路可走的亡命徒,即使有解药,我也不会吃。
看着越来越多人脱离身边的人群走向对面,方侍剑的双眼景象慢慢变得模糊了。
他想哭。
“大师这边的,快出价啊!”起哄的人叫道。
灵犀山庄的老者也把混浊的老目投射过来,威严地低沉压迫:“请心禅大师这边的阵营每次都在一炷香内出价,否则我只能代未到场的心禅大师抵押他的菩提寺了!”
对面响起哄笑。
太丢脸了,心禅大师人没到,已经被输光了裤衩,恐怕是武林最近第一惨人。
慧真看着身边其他寺的人离开,摇了摇头,发出深重的叹息:“阿尼陀佛。”他似乎想上前一步站出来,但在他身侧的方侍剑先一步踏出了云靴。
紫衣女子、梁光玉、慧真等人都惊讶地看了方侍剑一眼,好像第一次认识蜀山似的。
“蜀山方侍剑,仰慕心禅大师教化八方的风姿已久,愿意献上游龙千影剑祝大师马到成功!”方侍剑扬起脖颈,潇洒大笑,解下背后的宝剑,轻轻一送,扔到了老者手里。
老者接住他的剑,检查了剑鞘,握住剑柄抽出来看了看,摘下一根白发放在上空。
白发无风落下,接触开刃的剑,无声地一断为二。
“好剑,”老者点了点头,“锻工值万两,又是少年英杰,蜀山大弟子方侍剑的贴身佩剑,诸位不用我介绍方侍剑吧?抓阄蜀山宝剑,三岁提剑,五岁通读剑法,九岁练出剑意的神童,江湖三大剑痴之一,这个名头,至少值五千两。”
“共计一万五千,现在请灵犀山庄这边出价。”
对面都是诡异地看着这边,方侍剑没了宝剑,却面色淡淡负手站着,毫无心痛的神色。
三个同门都慌张地看着大师兄的背影,却不敢出声,只得咬牙表示支持。
一万两是个下马威。
灵犀山庄群体里,有十几个小门派凑钱给出了一万两,那些门派长老都一脸肉疼,在人群中恶狠狠地瞪着方侍剑。
那么就又轮到心禅大师阵营,离火门的人站出来,给了瓶价值一千两的丹药意思意思。
对面的一条大鱼笑了:“一千两?打发叫花子呢?武阳宗,一本价值六千两的人阶上品绝技,随便学。”
老者接过秘籍,打开一看,满脸惊喜:“传闻中绝迹的人阶绝技《摇花手》,漂亮,老夫认为不止八千两,我认为有八千两,下面请大师这边出价。”
这话一出,又有不少人脱离往对面走。
死寂的人群中,只闻得梁光玉轻轻的嗤笑:“八千?区区《摇花手》?”
神风楼的弟子摇摇头,上前也给了老者一本秘籍:“神风楼为大师献礼,地阶下品绝技《疾风骤雨箭》。”
老者摊开看了看,眼珠一转,咳嗽两声道:“按理来说,地阶下品该贵,但毕竟《疾风骤雨箭》是神风楼传承,不曾断绝,就算个万两吧。”
“你这是压价!”神风楼的弟子急了,“此绝技在地阶下品里属最贵重的一批,你竟然用地阶最低价来给?”
对面嘲笑:“老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有人急了?难道是在纠结那一两千?哇,快来看看这里有个穷鬼。”
随即,又有大鱼浮出水面。
“玄极门出两万两地阶中品轻功《青云梯》,为司马少爷提前祝贺!”
心禅大师这边的人群彻底散开了。
留下的只有七个小群体,零零散散站着,彼此相视,发现竟然都是住在山腰旧庙里的同伴,相互之间都有惊讶的神态,似乎是不敢相信,这种情况下还有同僚愿意留下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疯了吗?这是利益的江湖,讲什么义气?
偏偏,七个群体都沉默了,彼此看出了眼中的惊讶,却没有人挪动脚步,活像七个头铁的傻子。
接下来的配合逐渐心有灵犀。
离火门再次站出来,写下一张契约甩给老者:“离火门宝丹,小还丹五瓶,价值五万两。”
那边道:“大威拳派,八万两,现付。”
“雀门,子母夺命环,十万两。”
“白龙山庄,地阶上品刀法《追身虎》,十五万两。”
“呸,烧钱是吧,我来,”梁光玉冷笑,“天山翡翠扳指,二十万两。”
“游藏宗,小月门,龙象寺,合计三十万两秘籍。”
梁光玉道:“南海黑珍珠手链,五十万两。”
“万兽帮,焚谷……合计七十万两。”
梁光玉又道:“红珊瑚摆件一对,玉如意两柄,八十万两。”
“长生派……合计百万两。”
梁光玉:“龙凤镶金翡翠环,百万两。”
“……合计一百二十万两。”
梁光玉恨恨地咬牙切齿,俊逸的脸涨的通红,正想说些什么,慧真踏前一步:“阿尼陀佛,南山少林愿出高僧舍利子两枚,一百二十万两。”
“施主,不要太勉强。”慧真对着梁光玉行礼。
梁光玉叉着腰,朝天空重重吐了口气,没说什么,拍了拍慧真的肩膀。
对面继续了:“……两万两。”
这象征着第二轮的开始。
蜀山另外三个同伴纷纷解下宝剑:“蜀山,五万两。”
其中最贵的是师母送给关门小师妹的宝剑,一柄值三万两,小师妹甩出去的时候,眼圈都克制不住地发红,云靴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方侍剑扶住了她,外人看不见的后槽牙齿死死咬在一块,像要把岩石咬下一块石肉那样狠。
“……十万两。”
紫衣女子:“雀门,七年前沧州刺史的死亡秘密,十万两。”
“……二十万两。”
梁光玉:“和田玉狮子一对,二十五万。”
“……三十万两。”
“离火门,镇派之宝,凤火鼎,三十万两。”
“……八十万两。”
“雀门,天阶上品轻功《揽月追鹊》,无价,你们自己定。”
疯了。
多半是疯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紫衣女子,后者娇躯微微地颤抖,强挺着没有崩溃,她的同门都想上前扶着她,却被她轻轻打掉了手臂。
梁光玉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他很想有风度地撑下去,可他一个人顶了两百五十万两,已经伤筋动骨。
南山少林连舍利子都拿出来卖了,离火门更是卖了镇派之宝,蜀山连日夜修行的贴身宝剑都能交出去,神风楼、雀门都把核心功法抛售,他则倾家荡产……他们就像一群相互取暖的亡命之徒,只为了以单薄的六股力量和对面的三十几个门派对垒。
至于剩下那大罗宗的师徒,似乎师傅是瘸腿的,徒弟也十分年幼,愿意相互搀扶着站在这里一上午就已经够意思了。
“哟呵,真是,热闹啊,连天阶上品的功法都给出了。”主持的老者笑了笑,眼底却是无情的凉冷笑意,仿佛已经将这些东西视作灵犀山庄的囊中物。
“那不如不要再这么残忍地压榨了……”老者看似大方,然而话锋一转,却说出剧毒的话——
“就请灵犀山庄这边一次压下所有的赌注吧,我们结束游戏。实不相瞒,少主已经看上五台山的土地很久了,你们不押,心禅大师也会押的。”
那边的人开始热烈地商讨起来,不多时,他们给出了最后一次的数字:
五百五十万两。
七个小群体陷入寂静。
“那我们就算雀门的功法值八十万吧,哈哈,那么你们还欠五百零一万九千两黄金!”
众人和老者都露出残忍的表情,看着他们,仿佛看着待宰的猪羊,没有一星半点的怜悯,只有活生生的渴血欲望。
方侍剑觉得头晕目眩,耳边的世界在渐渐抽离,他喘不出气,张开嘴也说不出一个字。
完全绝望了,绝望吧,他不相信自己能成功。
他想用手挡住眼睛,又怕太过明显,仰起头,泪水却还是过多,流过眼角悄悄没入发鬓,幸好幸好,无人知晓。
梁光玉的五官也惨白,这个价位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忽然有老人在咳嗽,喉咙里像卡着浓痰那样,虚弱无力,声音很低微,但非常清晰,就像一具老迈退化的身体,已经不剩多少内力了,可是曾经运用内力的高超技巧都还存在,仅仅用出些微的力道就能说得清楚可闻。
“老朽这里,有一幅战国陵墓的地图,里面记载的宝剑,功法,金银玉铜器,若全部找到,价值超过五千万两,虽然老朽不知陵墓入口,但,多少也值点吧?老朽受过心禅开解之恩,人贵有感激之心,今日就当礼物送给心禅了。”
所有人一愣。方侍剑脑中一个激灵,陡然联想到百晓生说的地宫。
不会就是那个战国陵墓吧?是了,是极。
他知道陵墓入口;心禅大师的佛教地位让他们可以出入古刹不受怀疑;大罗宗的师徒看过地图,肯定已经记在心里。
探索陵墓的要素齐全了。
灵犀山庄老者接过地图打开仔细地查看,捏下一角纸屑嗅闻,舔舐,查验过后,神色郑重地收起来,总结道:“地图极可能是真的。既然大家都已经付出了自己愿意付出的东西,我宣布相互下注环节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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