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日子不咸不淡过着，虽然曲濯敢担保傅东风不会把双月境的事说出去，但他的存在仍旧是梗在他喉间的一根刺。

　　他还发现，尽管乐游山大师兄在仙术上是个废柴，却好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尤擅左道之术，山中弟子有不解之处、为难之处都想来问他，多数时候，傅东风能给出答案。

　　偶有答不上来的，大多时候更是诸如此的玩笑。

　　“大师兄大师兄，我的这句话是假话，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傅东风都会摆出温柔无可奈何的神情，在曲濯看来，他就是伪善。

　　他不知道，这时候傅东风在想，师弟师妹厉害啊，闲得无聊说谎者悖论都整出来了！

　　曲濯有心刁难他，又想不出来招。

　　弟子聚到一起无非是吃喝玩乐，说到吃饭上，喜好厌恶多种多样。

　　傅东风：“饕餮堂的饭还行，但我不喜欢包子，胡萝卜包最讨厌。”

　　可谓知音啊！曲濯很想握住他的手，立即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面有菜色，想起初入山门晚饭的胡萝卜包，觉得自己的脸色比胡萝卜的颜色还精彩。

　　大概傅东风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关切道：“小师弟近来学仙术不少，剑法也进步很快，是不是太累了？”

　　曲濯：“研习仙术剑法是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倒是大师兄整日里学些旁门左道，问剑清谈的时候可没办法为乐游山争光。”

　　韩香絮和张翠微恰好听到这话，油然觉得好笑，“今年浮玉山问剑刚过去，下一次问剑是三年后，在太和山，三年间可得努力，届时小师弟才能为乐游山增光添彩。”

　　哄小孩的语气，曲濯不爱听，他心里定了个小目标，问剑清谈，夺魁首！

　　他习了这么些时日的仙法剑法，发觉背后的仙骨果然不同凡响，不知是不是绛珠那女人本来就厉害的缘故，他学起任何东西来都事半功倍。

　　三年，他能胜过谢三问，他要让整个仙道都知道他曲濯，然后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解依山报仇雪恨！

　　曲濯流露出难掩的骄傲之色，忽觉脑袋上有奇妙的触感，他身体一僵，缓缓转身。

　　……有病吧！

　　亲眼见过他杀人夺骨，哪怕现在身份变了，依旧不可理喻。

　　亲手杀了我但幸亏我运气好没死成，杀我的人还变成了小师弟，我要像摸大猫猫一样摸他的头。

　　曲濯以为，能干出这种事的人着实病得不轻。

　　傅东风伸出手正放在曲濯的头顶，曲濯转身，眼里满是复杂，两个人都很复杂。

　　即便那是摸猫猫的感觉，也绝对没有抱猫时候的亲昵。

　　突然间傅东风用力戳了一下曲濯的脑瓜子，“小屁孩，别整天就想着臭牛逼！”

　　尽管不知道什么意思，大概能从语调上听出来，可能是骂人的话。

　　曲濯瞪大了眼睛惊呆了一样，不服气，“啪”地一下拍掉了傅东风的手，随之他自己都愣了一下，然后仰着脑袋笑眯眯问道：“大师兄说什么？”

　　“师兄考考你。”

　　“考什么？”

　　“山上课业不教算数，云屏长老教奇门星阵的时候兼并教授了，考你一个简单的。”

　　“大师兄请说。”曲濯有礼貌地微笑颔首。

　　“今携一壶酒，游春郊外走。
　　遇店加一倍，遇花饮一斗。
　　三遇店和花，饮尽壶中酒。
　　试问能算士，如何知原有？”

　　曲濯：“……”

　　“没办法立即说出答案吧，小师弟你有点笨哝！”

　　他是被人捉弄了吧，这是捉弄吧？曲濯不是很确定。这种题他当然能做出来，但不可能张口就说出答案来。

　　因此证明他有点笨也绝不是真实吧，他不笨的。

　　曲濯绝不承认自己笨！

　　还是二师兄给他解了围，乐游山上的如玉君子张翠微将傅东风拉远了，说道：“别欺负小师弟。”

　　虽然有训斥的意味，但他笑意盈盈的，可见这话也就是随口说的。

　　曲濯茫茫然，看不明白傅东风和张翠微的关系。

　　照理说，废柴首徒和惊才绝艳的次徒之间，应该是老大借地位欺压老二，老二借天赋碾压老大才对，怎么会是这样拽着袖子言笑晏晏的情景？他们难道不该水火不容？

　　不过想想也是，二师兄天赋奇高，还和三师姐有婚约，三师姐又是乐游山的下一任掌门，傅东风是个废柴嘛，几年后这代弟子各有去处，他还是个废物，恐怕还得仰仗二师兄才能留在乐游山。

　　傅东风得罪不起张翠微的，山上没有任何一个弟子他得罪得起，所以只能逮着他这个有把柄在手里的小师弟欺负。

　　曲濯暗暗冷笑，哼，我也不是你得罪得起的人。

　　算数这种无聊的玩笑不是拳打脚踢明目张胆造成伤害的小事，他宽宏大量就不计较了。

　　这句小诗，曲濯暗自记下来，心下忿忿，哪一日他也要说给别人捉弄别人一次！

　　乐游山外门男弟子都住在十三层楼上，曲濯自然也住在那里。

　　据说无论是亲传弟子还是外门弟子，入乐游山的第一年都是住在外门的，等学会了几个入门基础术法后，亲传弟子才会入住长老的峰头。

　　曲濯……没有人叫他搬离十三层楼去住逍遥峰。

　　他不算是亲传弟子，却是解依山的二弟子，惯例上讲，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苦恼之际挠头，他想去逍遥峰，能和解依山住得近一些，更能清楚地知道他的喜好，来日杀他的时候会更轻松些。

　　“怎么才能住到逍遥峰？”他喃喃自语，不巧让路过的外门弟子听到了。

　　“小师弟想住逍遥峰？每天爬上爬下的，离明德楼和饕餮堂都远，干什么想不开要住那里？”

　　曲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亲传弟子但仍旧是师父的弟子，我是师父领上山的，他对我恩同再造，我都不能为他做些什么。要是到逍遥峰上，不管是洗衣做饭，好歹能照顾师父。”

　　外门弟子吃惊极了，竖起来大拇指，“饕餮堂温师兄的厨艺够好了，五长老都不待见山上的饭食，小师弟如此自信，可见厨艺高明。”

　　曲濯脸颊抽动，大抵明白了，乐游山弟子根本不会抓重点，他的一片孝心和知恩图报的大义难道不该令人潸然泪下吗？

　　“至于洗衣服嘛……”这位弟子神神叨叨示意曲濯靠近，凑近耳边说道：“偷偷跟你说，五长老不换衣服的，除了大典礼他从来不换衣服。”

　　曲濯捂脸震惊，又听他无所谓说道：“嗐，这都小事，也不邋遢，就是寒碜。咱们都会清净术，山上男弟子中只有大师兄洗衣服，但谁也没像五长老那样一件衣服穿一年的。”

　　“师兄，我不是这意思。”

　　“嗯？那你什么意思？”他摆摆手无所谓道：“不管什么意思，想住逍遥峰你去跟赵老头子说一声，他肯定让你去。”

　　曲濯：“让非亲传弟子入住长老所在的峰头，赵老先生不会同意吧？”

　　“怎么不会，除了玉华峰上长了不少药材，韩长老那里的金子不少，其他峰就是一座山，什么都没有就算了，上上下下的还麻烦，要不是亲传的师兄师姐不能拒绝，否则根本没人愿意住的！”

　　曲濯原以为住到长老师父的峰头上是亲传弟子的殊荣。

　　“那大师兄他？”

　　“大师兄不住逍遥峰是因为他不会飞啦，不会飞上山下山太麻烦了，赵老头子特批他可以不住那里。”

　　曲濯悟了，但要他再去找赵延年他多少有些不乐意。

　　抄一百遍那次之后，总觉得赵老头子看他有些莫名，老人家浑浊微眯着的眼睛一点都不清亮，仿佛能扒开他的皮肉看清骨架灵魂一样。

　　这么想着曲濯自己都打冷颤，不可能的，赵延年再厉害也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还是个凡人。

　　曲濯鼓劲儿，去找赵延年。

　　不等他走到赵延年的居所处，就让傅东风给拦了。

　　“师父让我来给你收拾东西，搬到他那里。”

　　曲濯心说还有这么好的事儿，他前脚想，后脚就送上门来了？

　　该不是傅东风说了什么吧？

　　天地良心啊，傅东风真的什么都没说。

　　解依山原话是这样的，“逍遥峰太大了，曲濯好歹是我的弟子，有他陪着，下山醉酒回来还有个徒弟殷切照料，排遣无聊，多好的事。”

　　师父的本性还是要小师弟自己发掘的，傅东风不打算解释什么。

　　曲濯入住逍遥峰第一日，解依山眠花宿柳，天明才归。

　　一身的酒气站在晨风里，紫竹林前广袖负于身后，风吹着轻轻飘摇，曲濯揉着眼睛刚醒来，清醒瞬间握住了别在腰间的短小的匕首。

　　这么近的距离，解依山没有防备，得手的可能有多大……

　　“哟，徒弟起来了，早饭吃什么呀？”

　　曲濯泄气地咕哝，秀气地揉了揉眼睛作迷惘状，轻轻“啊”了一声才道：“师父你回来了。”

　　解依山不怎么满意地啧啧两声，随手扔给曲濯一把剑。

　　“给你寻的剑，试试趁不趁手。”

　　曲濯眼睛一亮，结果青色的剑，拔剑出鞘，剑身如照镜，寒光凛凛，锋利得很。

　　“多谢师父。”

　　解依山罢手，“不忙谢，随手捡的。”

　　然后就见曲小濯肉眼可见地心情低落了好多，解依山心头一叹，这小子事儿太多了，愁人。

　　“既然是你的剑了，给它取个名字。”

　　曲濯低头笑出声来，摩挲着宝剑，“我娘去世了嘛，虽然没见过她，但听说她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凡人有句诗，同心华髻结青丝。”

　　“剑名，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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