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两人拜别吴沅，慢慢向着谷口走去。一路上季远珩面色从容，季予兮跟在他身后，心里的阴霾也减轻了些。远远听见身后有人喊，她驻足回头，只见方渺追了出来，跑的脸颊有点微红。
　　季远珩没有停下脚步，他身体还没痊愈，走的不快不慢。季予兮想着等会儿自己紧走两步就能追上了。
　　她面色沉静道：“你还有事吗？”
　　这姑娘，两年时间变化可真不小。方渺看着她，许久挠了挠头道：“你们这就走了？”
　　“不然呢？你不是巴不得我们别来烦你们吗？”
　　“我……”
　　“干吗？”季予兮见他欲言又止，心里更生出些别扭。
　　“我是想……你不是说你小叔身上的伤很重吗？……要不要试试我的药？外面可没得卖！”他磨磨叽叽的总算开了口。
　　季予兮有些不解，更多的也懒得想，她只是淡淡的拒绝道：
　　“不必了。”
　　“……你可别后悔！我的药可比你们家的药好得多！”
　　“方渺。”
　　“……啊？”
　　“谢谢你。”
　　“……”方渺没想到她会突然道谢，倒是有些蒙了：“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拦住了我小叔。”
　　“……”
　　“也谢谢你，救了师兄。”
　　“再见。”
　　他望着她追上季远珩，两人并肩离开药王谷。
　　他站了很久，久到天色渐暗。
　　“……呵，赔本买卖。”
　　回去的路上还算平顺，只是季远珩的伤实在禁不起这一路的颠簸，刚回到了剑庄便又发起高热。
　　算上来回，前后又折腾了一个多月。
　　待到他伤势稳定些，已是深秋了。
　　汇亭轩中的银杏树叶子黄了，扑簌簌的落了满院。
　　有一日他看着季昭在院子里打扫，便轻声吩咐道：
　　“不必整理了，快入冬了，这叶子也没几日好落了。”
　　自从那日在药王谷见到了师兄后，季予兮心里就像长了毛一样，总是又刺又痒的惦记着。
　　她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明明师兄就还记挂着小叔，他都肯在信里和好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跟自己回来呢。
　　她想起那日师兄有些拖沓的脚步，不由猜测着会不会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所以他才不肯回来。
　　为此，她还特意找了娘亲询问，看看有没有南疆灵蛊能派上用场。
　　“这么说来，那这个涅槃蛊不就可以救师兄了吗？”
　　“所谓涅槃，即为重生。并非如你想象那般。这重生，是指重获新生。”
　　“什么是重获新生？”
　　“就是将一个人的过去彻底湮灭。”
　　“……湮灭？”
　　“是，宛如新生婴孩一般，懵懂无知，从头再来。”
　　“那……”
　　“此蛊为少女新脉精华所育，一生只有一蛊。且只可用于自己心之所系之人身上方才生效，阿娘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它。”
　　“那怎么办？那小叔和师兄怎么办？”
　　“阿娘……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我会再翻翻你外祖母留下的手札，若是寻到办法，再告知你吧。在此之前你要是心里实在放不下，便常去汇亭轩陪陪他吧。”
　　“……那好吧……”
　　季予兮失落的离开观澜楼，踱步在空旷的剑庄里，走走停停。
　　直到推开汇亭轩的门，才重新捡起了笑容。
　　“小叔！我来啦！”
　　“嗯。”
　　“小叔，我这些日子想了好久，咱们总这样拖着可不行，你得主动出击呀！”
　　“你看咱们不是有鹰哨吗？既然师兄都肯回信了，有了第一封，自然就会有以后的无数封！他现在就是拉不下脸来，只要小叔你能多写信勤沟通，我相信总有一日，师兄一定能回心转意的！”
　　“嗯。”
　　季远珩抿了口茶，目光放在院中的树上，许久道：“我会的。”
　　那日，季予兮用过晚膳才磨磨叽叽的离开。
　　季远珩听从她的建议，走去书房，点上灯。
　　坐在书案前，提笔想了许久。
　　——“季远珩，信你拿回去吧。”
　　——“若非他的内伤严重，我也不愿夹在你们中间做这个小人。”
　　——“你可知九转炼魄为何叫九转，即为此毒会在体内循环九个周天。一至三周天，中者嗜睡，乏力；四至六周天，逐渐食欲减退，四肢麻木，偶有昏厥；待到七至九周天，则无法进食，全身瘫软，气弱难言；经由层层剥皮拆骨后，最终虚耗而亡。”
　　——“当初他全身经脉十有八九僵化闭锁，如今能恢复成这样已是经了常人所不能及之痛才有的结果。哪知这次为了你又冒险用了烈药伤及脏腑。”
　　——“你要是当真对他有情，便放过他吧。往后他留在药王谷里，经年累月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方渺的话言犹在耳，句句深入季远珩的心扉。
　　他心知，若是方渺有解决之道，绝不会放下脸面对自己说出这些话。
　　两年，他只觉自己日日生不如死，却从不知阿君更甚。
　　他想，他不原谅自己是应该的。
　　恨也是应该的。
　　这一切，原本就是他莽撞强求。
　　所以……求而不得，无怪他人。
　　墨笔轻悬，字字珠玑。他写了整整四页信纸，里面诉尽往日情谊，待墨迹晾干，轻轻折起放入信封之中，压实放在一旁。
　　手边还有他那封从未被拆开的信和林君的回信。
　　季远珩取下灯罩，本要一同焚毁。可动作顿了顿，又想要再看最后一遍。
　　犹豫良久，他还是再次小心拆了开来。
　　——“季远珩，我叫林君，而非你的阿桾。七载光阴，你我皆是错付，当日自裁原是我之所求，与你无关。如今解怨释结，往后两清。眼下朝野倾覆，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我依稀记得你曾自言堂堂七尺男儿，当于国家危难时挺身而出驱除外敌。思来想后甚是有理，待我痊愈也当随师兄一同奔赴前线，万望你也莫要沉溺旧事情长，有朝一日，愿于战场相逢，并肩而战。”
　　长夜灯火如豆，门窗不严，轻轻吹散一桌灰烬。
　　自那之后，季予兮常常会见小墨子扑棱着翅膀飞到汇亭轩里，而小叔的脸上也渐渐重新有了笑容。
　　以至于她每次来都会准备好新鲜的肉来饲喂小墨子。
　　“你可给我争点气呀，一切都靠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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