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仿佛置身一片汪洋，身不由己的随着浩淼烟波荡去。一片久远的洪荒之地，心境也如洪荒一般浩淼茫然。只是，偶尔会听到两声呼唤——玉隐……，是谁在叫我？声音好熟悉，那必是在叫我的……意识时有时无，也未知过了多久，终于茫然的张开了眼睛。洁白素雅的帘幕，淡淡飘渺的檀香，这环境似乎很是幽静。是身在彼世了么？早知彼世这般安静祥和，我前生何必这般惧死？
　　“碧儿……”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那样熟悉。我心一震。
　　“碧儿！……”
　　又一声呼唤传来，我循声略垂眼眸，眼前那张温和如玉的脸，不正是玄清么？
　　“啊！”我惊呼了一声，呼的坐了起来：“清哥！你怎么也来了？”
　　玄清一愣，旋即嗤的笑了——“什么叫‘你怎么也来了？’，你以为还在仪元殿吗？”
　　“这里，不是阴间么？”我茫然的望着玄清，他的穿着打扮，还是大周的服饰。——这是幻觉么？自己不是死了么？
　　玄清握住了我的手，眼中有着浅浅的雾气，“傻瓜，这里才不是阴间，这里是清河王府。”
　　“清河王府？”我越发茫然呆愕，转头望向四周，一壁满满的书橱，一壁悬着古琴字画。墙角一盆君子兰生得葳蕤，书桌上除了纸笔墨砚，还有一束绿梅，静静伫立于净瓶之中。而玄清的手，传递着温热的气息。一切都那么真实，可我还是大气也不敢出的望着玄清，生怕一口气吹散了他，就又消失不见了。“清哥，你是说，我没有死？”
　　“碧儿，你若死了，还能来到这里吗？你现在已经出宫了，和清哥在一起。”玄清越发用力握着我的手，两行泪终于从他眼中坠落下来。
　　“清哥！”我当真百感交集，呼的上前投进玄清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后背亦被玄清紧紧的抱住。彼此都用力的抱着对方，不容再消失，泪水一串串落下来，浸湿了他肩上布衣的纹路，是真的，一切的确是真的。复又坐直了身体，满腹的狐疑不解：“清哥，我为什么没有死，还能出宫和你在一起？”
　　“当然是皇上肯放过你，你才能活下来啊。”
　　“可我当时已经服了毒啊！”我不解，回想了下道，“难道是皇上传了太医，救活了我？”
　　“不是。”玄清含笑摇头，“是那杯酒里根本就没有毒。”
　　“没毒？”我难以置信——没毒，玄凌疯了似的传太医干什么？只听玄清继续道，“我当时被一个太监传到了仪元殿。我看到你倒在地上，头顶扔着一只空酒杯，也以为你被皇上赐死了。是李长后来告诉我，说你没有死。皇上不过是逗你玩玩，拿一杯参酒吓唬你。谁知你那样胆小，一杯参酒入肚，人就倒地昏了过去。”
　　“我胆小？”我有些生气，“我才不胆小！”
　　“是是，碧儿才不胆小。”玄清微笑道：“我倒是知道皇兄有一瓶养生的参酒，那酒性极烈，他平日也不怎么喝，喝也只小半盅。别说是你，就是普通酒量好的人，喝上一口，也会醉的。”
　　“难道我是醉晕的？”我难以置信，却忖度着似乎有些道理——近两日不食，身体自然虚弱，空腹饮烈酒，不醉才怪。没想到玄凌如此擅长演戏，却不知——“清哥，我都‘死’了，叫你看到，该多伤心？”
　　玄清无奈的摇头，又点点头，笑中带着些许尴尬：“清哥总不信你死了，将你从地上抱起来，见你‘颜色如生’，更加痛心疾首——没想到违心接了圣旨，还是没有救的了你，不禁痛哭。偏这时，皇上对我说——让我待你走，他，再也不想见到你。我一时悲愤糊涂，竟然当场顶撞了皇上，……”
　　“顶撞皇上？”我吃惊道，“那岂不是要惹怒皇上？”
　　“没有。”玄清莞尔摇头，面上略略浮起红晕。我越发好奇了：“清哥，你怎么顶撞的皇上？”
　　“也没什么。”玄清略显尴尬，“我只是说——这个女子已经死了，皇上当然不想再见到她了。但臣弟和皇上不一样，无论她是生是死，臣弟都永远要她！……”
　　这个女子？我失笑了，想玄清当时一定悲愤的满面泪流，痛不欲生。此刻他以转述的口吻，第三人的称谓，称呼自己，感觉真怪怪的。原来自己是这样出宫的。“所以，李长向清哥解释，说碧儿没有死？”
　　“嗯。”玄清老实的点头，“我带你离开仪元殿时，天都亮了。”
　　“天都亮了，”我好奇不已，“那清哥怎么带碧儿离开呢？”
　　玄清有些没好气，有些促狭，只含笑看着我：“反正有无数的宫女太监，都侧目看着清河王和他怀里抱着的姑娘。”
　　“啊？”我脸红了，“清哥，都是你太笨，难道不会找顶轿子给我坐么？”
　　“呸！”玄清轻啐了我一口，“皇上赶着让我带你走，刻不容缓。我上哪里去给你找轿子？再说，我平时带阿晋进宫，惯于步行，少有骑马坐轿的时候。”
　　“那阿晋呢？阿晋没随你去仪元殿么？”我不服。
　　“我去仪元殿时，阿晋还在呼呼睡大觉呢。皇上说再不想见到你，我也生怕走慢了一步，叫皇上有反悔的余地呢。于也没带你回凝晖堂，就直接出宫，回府喽。”
　　“哦……啊！”我诧异又开心，“那从皇宫到王府，路途很远吧。”
　　玄清斜眼看着我，道：“你还知道路途很远，怎的不早些醒来？分明故意累我！还叫许多人生生看了一路！只恨我不通土遁钻天之术，也没有神仙来救，只能一路半跑半颠了回来。”
　　“哦……”我红着脸，却咯咯的笑了，感觉整个人好像被丢进个酒缸里，醉得浑身都酥软了。只是当时，怎么当时就没有醒着呢……身子软软又跌进玄清的怀里，心想这下再也没人能分开我与他了吧。
　　“这半天都过去了，你饿不饿？”玄清亲吻着我的发丝，喃喃发问。
　　一语提醒了我，然只觉身子虚软，却无饥饿之意，想来早过了饿劲儿了，不禁喃喃，“清哥，我还想再睡呢。”
　　“还想再睡？”他惊愕不已，旋即恍然，“不用看也知道，你这些日子都寝食难安。清哥又何尝不是？”说着越发搂紧了我，“这回好了，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终于走到了一起，以后的每一夜，都可以这样相依偎着安枕而眠了，再也无人打扰。”
　　蓦地，好像被这句话醍醐灌了顶，我一下子挣脱了玄清的怀抱，一路向床里退去。
　　“碧儿，你怎么了？”玄清诧异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带我出宫？我宁愿现在已经死在仪元殿里了！！”我绝望看着玄清，激烈悲语，眼泪亦潸然而下。
　　“为什么？”玄清张皇失措，大惑不解。
　　“你说为什么？——三天之后，你会孟静娴为妻。皇上，他要我活着坐视这一切，然后再心死！是不是，是不是！”我说着，抱着膝头绝望大哭了。
　　“碧儿，你怎么会这么想皇上呢？”他这才恍然大悟。
　　“那我该怎样想他？”我悲愤不已，“他说过，天命难回，覆水难收！他下的旨意，他断不会收回！”
　　“皇上的旨意是没有收回。但是，皇上已经为了你，推迟我和孟静娴的婚期了！”
　　“推迟？！”我愣愣道，“那你早晚不还是要娶她？”
　　“是！……”玄清不得不点了点头，“不过，事在人为。皇上现在能为了你推迟我和孟静娴的婚事，说不定，将来也能取消这桩婚事呢。碧儿，你不会是现在就打算放手吧。”
　　怎么会？我镇定了下来，此生怎能将自己的幸福情爱拱手送与他人？“清哥，你又使了什么计策，哄得皇上答应了你？”
　　玄清长舒了口气，却摇了摇头：“清哥什么计策也没有用。”
　　“怎么可能？”我不信道。
　　“我带你离开仪元殿时，只对皇上说一句，‘皇兄真的还顾惜着玉隐这条命么？以玉隐的性子，断不会活着看臣弟与她人结为夫妻。’皇上只是顿足落泪，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朕不管了！’”
　　原来是这样推迟的婚期。一腔气恼有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开始为误会玄凌有些懊悔。“真的？”
　　“真的。”玄清静静点头，淡淡笑道：“我甚少看到皇兄流泪。皇兄的眼泪，为已故的纯元皇后任性倾撒过一回。除此，便不多见了。”
　　心里越发感动——玄凌，他终究还是放过了我。只小心的看着玄清，笑道：“清哥，我甚少看到你这样微酸薄醋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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