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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华尔兹
这一年，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长子三岁，女儿刚满一岁。
她想自己可能不是一个好妈妈，因为女儿在她怀中总是会哭闹不安，她会睁着眼睛四处张望父亲的身影，一双可爱的小爪子在空气里乱抓。直到哉一抱住那具柔软的小身体，那带着委屈鼻音的哭声才能打住。她没有耐心去哄小孩，尤其是听不懂话的小婴孩。好在三岁的儿子很安静，她带着他还算是得心应手。
午后的花园里异常温暖，斑驳的金色碎片穿过绿色叶子与白色花瓣相交的缝隙，温柔地洒在她所坐的长椅上。
两本书加一杯红茶还有一碟精致的小点心，这就是她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今天的他不在家，她将独自度过一个恬淡安稳的白昼。也是呢，从前的哉一是如何地忙，那现在的他将会比以前更加忙碌。加尔纳乐团并非是他的全部，他说，人生的乐趣就在于不断地超越。好吧，她为拥有这样的伴侣而倍感幸福骄傲，他是自信且谨慎的人。
作家张爱玲写得‘十八春’她反复看过很多遍，每一遍都能读出不同的心情。她的那一句‘酒在肚子里，事在心里，中间总好象隔着一层，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的话却是点到了自己的心尖儿。
很多人都曾经设想过如果没有他日子怎么过，但很多人最后还是选择了稀里糊涂地过。这就是人生么？对，这就是人生，她现在可以如此肯定也是如此确定。
脑海里再次浮现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诗句，她想，有种美好是不属于人世的，比如他华丽而饱满的诗章。
天空里的云朵相互错开地移动着，有飞机掠过那片空旷，她忽然想起一位德国的朋友。前段时间的她收到了这位朋友的来信，朋友在信里说自己到现在还是没有结婚的冲动，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属于爱情的那份真实感。
她在信末对她说，里奈，人生下来是为自己的另一半而存在的，而我很可能会孤独终老，上帝对我真是不公平。
她想了很久才坐下回这一封信。她告诉她说，也许你的另一半也是这么想的呢，或许有天就会遇到的，不必刻意也不必失望，世界这么大，要想转一个圈找另一个人，还是需要点儿时间的。
我是不是太乐观了呢？无论时光怎么向前奔跑，我还是习惯对别人保留百分之一百的信心。她伸一个懒腰，准备上楼去看看孩子的状况。恰巧仆人领着一位衣着时尚的女子朝花园这边走了过来，然而她并不认识那人。
“宫泽夫人，是吗？”女人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生硬。
“你好。”她没有主动问起他人姓名的习惯，如果对方并不想说的话。
“现实生活中的你跟在演奏会上看起来不太一样，噢，该怎么形容呢，你在人前比较有气场，像是主宰者一样。女王？我想这个词稍微有一点接近了。”女人摘下太阳镜。
是她露出全部轮廓的那一刻，里奈才知道她是谁。
法国歌坛的天后级人物，同时也是一个将维也纳华尔兹表现得很唯美的人才，她的名字是奥黛珂，很多即使不爱音乐的人对她也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但，她为什么要来拜访她？是跟丈夫有关的事情么？她心里浮上无数问号，猜忌无数个可能性与非可能性。
“宫泽他不在吗？”她的口气泄露了她的心事，她并非是为宫泽而来。
“我先生今天在普罗旺斯参加一个活动，请问你找他是有事吗？方便的话也可以告诉我，我会代为转达的。”里奈朝客厅走去，手中的红茶已经见底了，需要再冲泡一杯新的。
奥黛珂对着客厅里一幅十八世纪的油画看得出神。
她启动优美的唇形：“我知道你是他最爱的人，所以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抱着犹豫不决的心态，但现在我必须把我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夫人，如果我说你的丈夫很喜欢我的话，你会怎么想？”
窗外是连成一片的明媚阳光。里奈想起丈夫好看的侧脸，莫名地就笑了。
既然她执意说，那她又怎么会选择不听呢？她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密友：可爱的由纪子，我的报应来到了呢，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一个我不擅长的应酬。
奥黛珂开始款款而谈，那些话在里奈的耳朵里就像是一本早已背熟的剧本。
她说：“我是在教会里长大的孩子。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没有人愿意把我从那里一把捞起，然后抱着我离开。所幸我的嗓音是很不错的，唱诗班的人们发现了我。我喜欢琉特琴，喜欢西班牙民谣，喜欢跳舞，还喜欢弹奏钢琴。我很喜欢一家店制作的奶咖啡，而且我还发现了另一个人也很喜欢这里的苦咖啡。那个人就是宫泽，你要相信我。”
里奈没有回答。
她的脸上有一种哀伤，她的手交叠在一起：“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一个羞涩的小女孩，但我知道我喜欢那个人，尽管我们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距离地暗恋着一个人，是不是很奇怪？”
仆人在这时送上英式下午茶，尔后是一片死海般的寂静。
她喝一口红茶，笑着说：“有一天，我打破了这个沉默，感谢上帝安排了一场雷阵雨。他是因为有事必须离开唱诗班，而他没有雨伞，我将自己的那把借给他，他拒绝了我的好意。我就说，无论怎样也不能淋湿自己的小提琴吧？他就笑了，然后说了‘谢谢’，要知道我从没有看过他的笑容，很灿烂很耀眼呢。”
里奈突然觉得某种不适感已经消失了。
奥黛珂转动着手上的蓝钻戒指：“我跟他成为了朋友，没有距离的暗恋开始变成了有距离的暗恋，总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超越那一段路。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想要配上他就要让自己变成真正的天使，我必须拥有漂亮的羽翼，有外界的赞美，当名利双收时我才能对他说出我心里的秘密，其实爱情是让高贵的香水种植出来的花朵，我一直这么认为。夫人，我的想法在你眼里是不是很滑稽？”
里奈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忘记了，于是便摇摇头。
翡绿色的眼珠子转了一会最终还是停留在那幅油画上：“我们的关系应该算是要好吧，几乎是无话不谈，这让其他人很惊讶。后来我们各自分离了。他跟那位奥井小姐好像不是很投缘，尽管他的家人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完婚。事与愿违，奥井小姐的爱情观让人匪夷所思，所以宫泽跟他分开了。我记得宫泽说过，他不必再勉强自己对她例行公事了，他很轻松。那天我觉得很开心，毕竟奥井是我的拦阻，我想我会不会是上帝的宠儿。”
里奈不经意间看向时钟，嗯，已经快要到傍晚了呢。
奥黛珂的故事很长，她跟宫泽之间的相处的确算是零距离，从她的话里不难感觉出宫泽对她确实是很好，比如会教导她学习上的事情，比如会跟她一起跳维也纳华尔兹。他们是很好的搭档，他们都是上帝所喜爱的孩子。
奥黛珂沉默了良久才说出那段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实力也许是可以存活的，但如果没有背景是行不通的，我虽然被很多人称赞优秀，但是没有人会将我推上最好的舞台，对我来说这是不行的。我跟一个比我大很多的男人恋爱了，当然我是在逢场作戏，我还在等待美好的一天，那就是跟宫泽并肩站在一起。很久后我才明白其实我犯了一个比奥井还要严重的错误，这个错误不可能会被宫泽原谅的，更不要提他是否会接受我了。”
女人为爱情可以选择出卖自己或他人，以青春为祭品，如此的悲伤。
她十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我站在了最好的舞台上，我出了属于自己专辑，宫泽为我写过几首歌，我很喜欢，只是其他人不知道这种事。宫泽让我离开那个男人，他说我值得遇到更好的对待。我想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的心情？最后我还是没有问。怎么说呢，我还是害怕被拒绝。直到如今我也没有对他说过我的心情，直到你们订婚时，他主动对我说‘奥黛珂，我遇到想要结婚的对象了’，我站在阳台上有想要跳下去的冲动。究竟是我错过了他，还是他原本就不属于我呢？这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他说过他喜欢我，就像对待妹妹一样，他说我们是很合拍的好朋友。”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是的，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有的人想要友情却偏偏遇上爱情，有的人想要爱情却偏偏遇上友情。如哉一对奥黛珂，如奥黛珂对哉一。这个世界上避免不了的是伤害，这个世界上避免不了的是遇到心头所爱。
她准备离开这座宅邸。
她说，我可以漠视奥井，甚至是取笑奥井，但对你我不能，因为你拥抱着那个男人最真诚的爱，我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地回报他，只因为我曾经那么爱过他。
里奈叫住她的背影：“奥黛珂小姐，如果有机会，我为你写一首歌，如何？”
哉一已经不会再为她写歌了，因为那是过去式。而她忽然想为她做点什么，她知道她的歌声非常美妙，犹如青鸟一般，穿过云霄的啼鸣，清澈如泉水。
奥黛珂笑了，说，哉一在没有遇到你之前一直没有喜欢的人，但女伴还是有一些的，你知道吗？
里奈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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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着女儿数枝头上绽放的花，女儿咿咿呀呀地没完没了。真奇怪，小家伙今天可是很开心呢，尽管爸爸不在家。餐桌上早已备好了丰盛的晚宴，只是主人尚未归来。六点半他准时到家，然而一看到满桌的佳肴就有些抱歉的神色。
他说，让你久等了。她笑而不语。怀里的孩子静静地睡着了，她将她交还给温柔细心的仆人。宫泽没有看到长子的身影，就问，佑不在家里？她说，清夏上午就把他带走了，明天她会送回来的，我可爱的侄子生病了，应该是觉得一个人很无聊吧，所以想要找个人陪陪。
一顿晚餐在极为轻松的氛围里结束了。
她抢在他之前洗好澡，然后回到卧室，脑子里还在想着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无关奥黛珂，只是跟维也纳华尔兹有关。她不是什么舞蹈天才，就学习的成绩来说，不算很优秀也不算很糟糕。
他换上衣服，提议出去散步。她欣然应允。
自从生下亚纪后的确是错过了很多散步的时间，想想难免懊恼，怪不得良爱说没有生孩子之前是期待的，生完孩子以后是又爱又恨的，孩子就是母亲最温柔的折磨。
白玫瑰的气息和‘夜游人圆舞曲’交织在一起，室内的空气有些甜。
她走到他身边：“我有一个小要求，希望你能满足我，我想跟你跳一支舞。”
他愣了一会儿就笑了，问：“很想跳吗？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喜好。”
不能跳吗？她不懂。
果然，他把修长的手伸向了她。
他果然是擅长维也纳华尔兹的人，而她显然只能算是一个好学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慌乱之中就有踩到他的脚，他虽然想笑她，不过显然是忍了回去。
一曲结束，她觉得有点羞愧。
他说，以后我会好好教你的，那样的话就能在大家面前一起跳了，也堵住了其他人多事的嘴。
两人在自己家的附近转悠着，她就说起了奥黛珂拜访的事。
哉一有一些惊讶，问，是吗？怎么没有留她一起用晚餐呢？
她避而不答，只说，的确是一位出色的人，我连羡慕还来不及呢，无论是她的舞姿还是她的歌声。你给她写过很多歌，结果却没有人知道你跟她的关系，毕竟是那么好的朋友，不觉得有些可惜吗？
他捧住她的脸：“你该不会又是在乱想什么吧？还是说，又忽然对自己失去信心了呢？”
她说没有。
他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了几下：“没有人能代替你，因为你只是你。”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甜言蜜语的人，当然她也不需要甜言蜜语，因为爱根本就不是甜言蜜语。
她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总之有些庆幸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是她，为此她被他人嫉妒，可是偶尔也是会享受如此的。女人是小心眼的，而小心眼就意味着重要的和不能丢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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