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过寨

　　詹松苓闻言，一捶手，喜道：“真是指路的！没拜错！”

　　司马青撑着头，疑惑道：“沙狐大人？猜谜？”

　　一番询问，千乐歌这才知道，这大漠之中，传闻有一个为迷途的旅人指路的狐神。

　　但，是一个爱玩游戏顽皮的神，要它指路，要回答他的三个谜语，答对了，才会给你指路，答错了，你就永远找不到正确的那条路了。

　　说这沙狐大人是天地间初次修为灵身的狐，没多少经验，没有长辈带，化人形也不行，也没读过多少书，只是喜欢字谜，所以它的谜语并不难解，但凡遇到的，都解得出来。

　　这么多年，但凡商队过路，怕迷失方向，都会拜一拜沙狐大人，沙漠里，也雕有很多它的神像，其一是做路标之用，其二便是祈求沙狐大人能在他们迷路之时，现身出谜指路。

　　听到这里，山钎疑惑道：“还真有这沙狐大人指路啊，是有人亲眼见过？”

　　那少年道：“当然了！而且沙狐大人最近在朔里古国区域出现的频繁，有不少人都是经它指路出去的呢，还有横穿过朔里遗址都安然无事的，要不然我们也不敢这么贸然进来。”

　　难怪他们躲在这洞窟里，是想等着这沙狐大人现身。

　　千乐歌还未发问，詹松苓问道：“既然你们要等这沙狐大人，怎么又写求救信出去，找人来救你们？”

　　那群人没有回答，千乐歌却知道了。

　　还能为何，自然是在这里来了十多天，沙狐大人的影子一点没见着，晚上又被那亡灵勾去了人，总算知道锅是铁打的，害怕了，萌生退意了。

　　但现在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白天怕风沙迷失方向，晚上又怕亡灵勾人，索性写了信出去找人求救，自己在这里等着，不管是等到沙狐大人，还是来救他们的人，都不亏。

　　果然，听到詹松苓这样问了，有人囫囵道：“沙狐大人没出现，又死了人，时间长了我们也想回去了。”

　　千乐歌看了看他们带的粮食和水，倒好似还能撑一段时间。

　　见着千乐歌的目光，那旁边的人憨厚的笑了笑，骄傲的拍了拍身边的骆驼：“就怕迷路，特意多带了。”

　　千乐歌礼貌回了一笑，收回目光，道：“休息吧，明日便领你们出去。不要再深入了。”

　　那富商似斟酌了片刻，而后道：“若要出去，恐怕只能深入了。”

　　千乐歌略一挑眉。

　　他继续道：“这几天，我们也陆陆续续查看了四周的情况，那风不知道把我们卷到多远了，除了往朔里古国里面走是安全的，周围全是站不住脚的流沙啊。”

　　千乐歌心道声果然，这人桩桩件件都在把她往里引，到门口了，怎可能让其离开？只是带着一群手无缚无缚鸡之力的民众，这熟悉的场景，总是让她联想到些不好的记忆，便道：“那便深入。先休息吧。”

　　而后一撩衣袍，站了起来。

　　詹松苓见着她这动作，也站了起来：“师父去干嘛？”

　　千乐歌负手行在洞里：“会会那所谓的亡灵。”

　　山钎眼睛一亮：“我也去！”

　　千乐歌看了看倚在一侧闭目养神的司马青，思虑片刻，点头：“好。”

　　出了洞窟，风仍然很大，但尚能站住。

　　千乐歌给两人指了方向去查，便也行在这有些坚硬的沙土之上，听着四周呜呜怪叫的风声，心道这倒有几分亡灵鬼怪的意思。

　　托着灵光落到沙地里，没一会儿，便被焊住了双脚。

　　千乐歌提气跃了出来，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还真全都是流沙。

　　便信步回了那洞窟，山钎和詹松苓带回了同样的答案，四面八方，除了往朔里古国深入，都是流沙。

　　入了洞窟，千乐歌靠在洞口，看着窟外一片漆黑，狂风怒号，怪石嶙峋间，仿若鬼影。

　　千乐歌睁着眼直到天明。

　　一夜除了前半夜风声大点，后半夜风平浪静，一个亡灵的影子都没见着。

　　千乐歌心道，怎么的，这亡灵知道来了硬茬，门都不出了。

　　商队的人已生火做饭了，无外乎带的馕饼之类梆硬的粮食，好的会放些肉干做汤，但明显他们已把肉干吃完了，锅里便只剩了白水。

　　身边斜斜伸过来一只手，拿着一半饼子。

　　千乐歌抬头去看，少年带着质朴的笑容：“要吃吗？”

　　千乐歌微微一笑：“你吃吧，我不饿。”

　　那少年便不疑有他，自顾自收回了手，自己撕扯着咬了颇大一口，艰难咀嚼，目光落在她手上，真心实意道：“你戴的这指环好生漂亮，是什么宝石吗，没见过。”

　　千乐歌愣了愣，抬起手看了看，那枚指环流光溢彩，闪着绚烂的光芒，轻轻道：“不是宝石。但比宝石要珍贵的多。”

　　她话音刚落，山钎已拿出饼子也在啃了，闻言也凑过来看了看，惊奇：“阁主！真的好好看，这是什么？借我看看！”

　　千乐歌不动声色收回手，将它掩在了袖子里，冷漠道：“不行。”

　　这倒是千乐歌头一次拒绝了她，还是这种事，这霎时让山钎目瞪口呆，接受不了，略有些震惊了：“为什么？！”

　　千乐歌面不改色，目不斜视：“怕你弄坏。”

　　山钎瞪大眼：“我怎会如此！”

　　见她藏的紧紧的，没有逗她的意思，确实是认真的，忿忿道：“阁主，看都不准看，宝贝成这样儿，莫不是有相好的了！是相好的送的！”

　　千乐歌耳后霎时起了一丝红，侧过头掩了，言语冷漠：“你在哪里学的这些词，以后不许再说。”

　　山钎忿忿咬着饼子，目光落在她握着拳掩在袖里的手上，冷哼一声：“朱雀，阁主有相好的了！我再也不是她心头最宝贝的那个了！”

　　千乐歌闻言，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既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自己心头最宝贝的那个，也不知道她这突然歪打正着的诡异贴合感是哪里来的。

　　司马青目光在千乐歌那指环上顿了片刻，收回目光，嘴角有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闻言，将一碗汤递给了她，恨铁不成钢道：“吃你的饭吧，你阁主从来没把你放心头，也不转转脑子！”

　　山钎接过汤，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放下，看着侧过头不和她对视的千乐歌，狠狠咬了口饼子：“哼！别让我知道是谁！”

　　吃罢饭，一番收拾，众人便继续往朔里古国深入了。

　　除了四周怪石的形状愈发奇形怪状，黄沙，昏沉的天色，偶尔两株枯黄的植物，景致都大差不差。

　　山钎原先还兴致勃勃在和人说这石头像什么，那石头像什么，后面也没有了兴致，恹头搭脑的跟在千乐歌身边。

　　走了大半日，今日天阴，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光线已有些昏沉了。

　　便在某避风的丘陵后面，生了火，准备今夜就在这里落脚歇息了。

　　千乐歌方坐下，就见正前方一阵飞沙走石，蒙蒙黄沙之中，像是有一幽蓝的物什身披一身月色奔驰而来。

　　千乐歌抬头看了看天，今日天阴，别说月亮了，连颗星子都没有。

　　便将山河乾坤扇松松提在了手里，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来，四周坐着歇息的人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那是个啥？”

　　“像是某种动物——”

　　“银白色的？还是淡蓝色的？”

　　“有毛发——妈呀！是沙狐大人！！”

　　他这句话一出，四周静默了一瞬，像是都在死命盯着瞧，瞧罢，霎时一阵沸腾：“真是沙狐大人！！”

　　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那东西已至近处，双爪交叠直立站在远处，体型优雅修长，比普通狐狸略瘦小，毛色如月下流沙，银白中泛着淡淡的幽蓝光泽。

　　双目是纯粹的琉璃色，宛如两潭凝固的古老月光，清澈却不见底。抖抖胡须，声音苍凉空灵：“旅人，可需指路？”

　　千乐歌看着那东西站在丘陵之上，这倒更像一只大型的耗子，只是它这姿态老成，口吐人言，仿若翩翩公子，倒有些怪诞不羁。

　　她还没说话，那些人已神色激动的连忙应了：“沙狐大人！要的要的！要指路！！”

　　千乐歌心生无奈，这就一条深入朔里古国的路，哪里还需要它来指，但现下她也阻止不了了。

　　那沙狐抖抖胡须：“那请回吾三问，路必自现。”

　　那商队里的众人怕是头次见着这神迹，兴奋的面红耳赤，说话声音都大了，吵吵嚷嚷之后，他们七手八脚推出了一个少年：“快去！”

　　“你猜谜最厉害了！”

　　“妈呀见着活的沙狐大人了！”

　　千乐歌回头一看，正是今早给她递饼子的那位少年，现下也是捏着拳激动的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僵硬的垂在身边，被人七手八脚推了出来，咬着唇目光炙热的看着那沙狐大人。

　　昏沉的天幕里，沙狐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对上千乐歌：“第一问：
　　先天之前，何处是众妙之门？
　　万法寂灭后，何方是众玦之府？
　　汝可知其真名？”

　　它爪子伸出直直指向千乐歌：“汝答。”

　　千乐歌迎着它这目光，莫名了会儿，心道怎么还点人答，而且这不是字谜吗？难道这地方是一个字？

　　四周霎时鸦雀无声。

　　千乐歌回头看那少年，他也是面色惨白，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像是对这情况措手不及。

　　千乐歌咳了一声，侧头低声问身后的人：“你们不是说这个沙狐出的谜很好猜吗？这是什么？”

　　四周的人听见她说话，才叽叽喳喳，小声道：“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以前都是什么‘一口咬掉牛尾巴’打一个字啊！没有这难度的！”

　　千乐歌尚在思索它说的这是个什么地方，才想起它最后问的那句是，汝可知其真名，又不是问她这真名是什么，便古水无波道：“不知。”

　　那沙狐收回爪子，似没想到她钻了这空子，眼睛瞪得大了些，良久才继续道：“第二问：
　　大道如洪炉，可能炼此物为丹否？
　　天地为经纬，可能织此力为锦否？
　　其天威何为？”

　　千乐歌总觉得它这最后一句话，应该是：汝可知其天威？但如果它这么说，千乐歌自然是也答，不知，但现在它改了，便不能这样答了。

　　她心里暗暗道，到底是谁传出它没读过多少书啊，它这模样，瞧着读了挺多书，说话简直让人听不懂啊。

　　千乐歌只能偷偷看向司马青。

　　司马青正拧眉听着，对着她这目光，神情奇异，没说话。

　　千乐歌便只得收回目光，开始动脑子想它这文绉绉的话：什么意思？是说这世间像一个洪炉，难道能把它练成丹药，天地之间都是丝丝缕缕的线，难道能把它织成绢布，对待这个态度应该怎么做？

　　洪炉与经纬的天地之力，应当是象征无法抵抗的强大力量。

　　它用了天威这两个字，还能有什么态度？无外乎顺应天命，不可僭越，敬畏顺从之类的答案。

　　千乐歌淡淡答：“敢挑战天地之力，虽如蜉蝣撼树，但我敬佩。”

　　她给出了相反的答案。

　　沙狐那双琉璃色的眼里没什么波澜：“答错了。”

　　千乐歌身后霎时哗然一片，哀嚎遍地。

　　沙狐双爪叠在胸前，直直看着她：“第三问：
　　以萤烛之微，欲夺皓月之辉，其光安存？
　　以蜉蝣之寿，妄窃青松之龄，其形安在？
　　其果报何为？”

　　这是在第二个问题之上问的，意思她这敬佩的蜉蝣撼树，螳臂挡车的行为，结果会怎样？

　　千乐歌已提起了山河剑，冷冷一扯嘴角：“管你什么果报，装神弄鬼，倒把我唬住了还真在认真回答你的问题。倒要看看你这皮下，是狐是人！”

　　便一剑祭出，和它对了起来。

　　身后的人又是一阵呼天抢地，大呼亵渎神灵，罪不可赦之类的话。

　　没过两招，那沙狐便发出一声兽类的尖叫，龇牙咧嘴，四肢着地，开始往远处奔逃了。

　　千乐歌撵了片刻，见它跑的实在是太快，给自己撵的上气不接下气，距离还越来越远，在她眼皮底下钻入某个丘陵之中，便再也没看到了。

　　翻了两遍，又守了片刻，见确实寻不到了，千乐歌才松松提着剑，回去了。

　　一回去，商队的人都面容凄惨，以手捶胸，泪流满面，大呼回不去了之类的话。

　　詹松苓在里面穿梭着安抚：“怎么会啊！我师父也就答对一个答错一个，一个没答，这怎么能回不去？顶多算保持原样吧！”

　　“再说它这个自己的流程没走完啊！”

　　“这个，这个沙狐大人肯定是存心为难我们的——”

　　“不会回不去的！我们要相信自己！不要迷信邪祟啊！”

　　千乐歌回忆起他倒水祭拜的样子，对他这句不要迷信略有些好笑，便收了山河剑，道：“好了诸位，那不是你们的沙狐大人，别担心了，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那少年骨碌碌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是吗？可是它很像沙狐大人啊，除了没穿衣服就和神像一模一样！”

　　他一说话，商队的人都看向了她这始作俑者。

　　“是啊，那身银白的毛发！根本不是寻常狐狸！它会说话啊！”

　　“还那副作揖的样子。很像啊。”

　　千乐歌面色如常：“就算披着你们沙狐大人的皮，内里也不是了，你们没发觉吗，它问的不是字谜。”

　　除了第一个问的好似是个地方，其他都是在问她态度。

　　态度这种东西，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要她为了一条本来就明了的路来遂了它的心意答，那便不可能了。

　　一番安抚之后，这商队里的人总算半信半疑的平静了下来：“原来是假扮的，难怪别人都是一句话的字谜，到我们这，一个问题里面有三个问题啊！”

　　其中一人恍然道：“对啊！它第一问就有三个问题了嘛。一共问了我们九个问题！”

　　“那它肯定不是沙狐大人了！”

　　“没错！绝对不是！”

　　“肯定的！”

　　千乐歌好笑的摇了摇头，山钎坐了过来，眉头紧锁，像是一直在思考什么不得了的事，没思考明白，道：“所以‘一口咬掉牛尾巴’到底是个什么字？！”

　　众人便哈哈笑了起来。那少年挪到她身边，笑意盈盈：“‘牛’字去了下面的尾巴，换成‘口’，这还不清楚吗。”

　　山钎霎时云开雾散，恍然大悟，喜笑颜开：“原是如此！是告诉的告字！”

　　那少年点头：“不错！”

　　山钎兴致勃勃：“还有其他的字谜吗？”

　　那少年道：“有呢，多的很，你听这个词，‘功过各半’，是什么字？”

　　山钎凝神苦思，而后一垂手：“是‘边’！是边字对不对！”

　　看来她已找到规律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没错！你猜字谜也很有天赋嘛！”

　　山钎叉腰一笑，扬起头颅：“那是那是。”

　　话没完，一只手将她拽过去了，司马青面色淡淡：“该休息了。”

　　山钎被拉的一趔趄，皱眉：“我还要猜字谜呢，朱雀，你别拉我！”

　　而后回头看那少年：“还有其他字谜吗？”

　　那少年张了张嘴，对着司马青的目光，住了嘴：“还有好多，但是，明天再猜吧。”

　　千乐歌看着山钎有些横眉冷对的模样，失笑的拿了一侧的木棍，戳了戳火堆里的碳。

　　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自己手指上的那指环上，心想，也不知道牧云在做什么，冥府的事做完没有，曼陀铃和三殿有没有抓回去。

　　这么七想八想之后，竟然止不住，千乐歌呆了一瞬，看着四周渐渐睡下的人群，心道自己这是在想什么，牧云做事一贯周全，根本不需要担心的。

　　便靠在一侧，收敛了心神，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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