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日记

　　傍晚，饭后无事，陆芳洲步出军营，登上不远处的土丘，向北眺望南阳城的天际，天边暮云霭霭，夕阳藏在云中，晕出连绵的红云。
　　陆芳洲心下盘算了一阵，南阳夏季时有暴雨，他们这是遇上了。
　　若是接连几日都是雨天，恐怕不方便他们攻城，后勤粮草供应虽然未断，但是也快到预算的时间了，拖下去的话，扬州那边其他世族可能不会答应。
　　须得速战速决。
　　陆芳洲心中隐隐不安，跟随李成源多年，经历过的战役不在少数，这场仗能不能赢他心里多少会有直觉，这次他的预感不太好。
　　不过他不打算劝李成源放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有一点顾虑就放弃，如何成事？
　　正思索间，李成源差人叫他回去，陆芳洲缓步下坡，跟随士卒来到主帐，李成源已经等在地图前，见他进来，忙道：“玉溪，过来。”
　　陆芳洲走到他身旁拱手道：“将军。”
　　李成源按下他的手道：“早与你说过若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多礼了。”
　　陆芳洲沉默不语 ，只是放下了手，李成源道：“刚得的消息，黑甲军换帅了，陛下封陈霖为骠骑将军，派他接手军营，如此看来谢奕或许已经伤重到不能理事，否则不会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陆芳洲道：“可是，之前他还巡营。”
　　李成源道：“确实，不过那之后他就再没露面，我更倾向于他不能行动，而且……时间拖得太久，我们也等不起了。”
　　陆芳洲默然片刻，说道：“此事还需依仗楚国公，将军不如与他商议后再决定。”
　　李成源闻言挑挑眉，说道：“你有顾虑？”
　　陆芳洲颔首道：“我们……没探清谢奕的虚实。”
　　李成源思虑片刻，说道：“换帅的事不管是真是假，谢奕伤重都必定是真，如果换帅是他的布置，那目的是什么呢？引诱我们攻城？这是何必？
　　他若想退兵，只需坚守城池，以逸待劳，既然露出空档，说明朝廷内部一定出了什么事，我们没有不抓住机会的道理。”
　　陆芳洲在心中盘算一阵，如果谢奕重伤之事已经传回洛阳，那么朝中不管是皇帝还是某些世族都会想方设法趁他伤重之时给谢氏重击。
　　比如，借机夺走兵权，这时候再谈什么以逸待劳就不合时宜了，谢奕会和他们一样着急。
　　若此时，他顺势而为，刻意布置黑甲军换帅的假象，吸引盟军攻城，由陈霖做饵，他带兵包抄，如果黑甲军赢了，他们就只能退兵，于谢奕而言，现在朝中的所有反对声都能被压下。
　　如果输了……现在带兵的人是陈霖，陈霖是皇帝所派，到时谢奕又可名正言顺的拿回兵权，左右他都坐收渔利，十分符合他的作风。
　　而陈霖身在黑甲军军营，群狼环伺，也只能顺从谢奕的计划。
　　这样想……倒也说得通，但是这些猜测毫无依据，不能服人，故而他也就没开口，只是说道：“也好，不过此事需得找国公商量一番。”
　　李成源颔首，说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随我去见国公。”
　　“是。”
　　二人离开营帐往楚涟帐中行去，此刻已是夜间，军营内除了巡逻的士卒，其余营帐都已熄灯，不过楚涟的营帐还亮着，两人进去后发现楚云阳也在，父女二人神色都不好看，像是刚吵过一架，此时外人在场，才稍作收敛。
　　四人见过礼，李成源道：“不知小楚将军也在，我二人冒昧前来，打搅了。”
　　楚涟道：“不妨事，紫蛟坐吧。”
　　李成源坐下，笑道：“不知小楚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楚云阳道：“没什么，日常汇报罢了。”
　　李成源颔首，转向楚涟道：“国公，我今日得到消息，陈霖接替谢奕，接手了黑甲军。”
　　楚涟颔首道：“我也听闻此事了，不过谢氏怎会如此轻易的就交出兵权？陈霖又能号令得了谢奕帐下的人马吗？”
　　李成源道：“自是不能，故而陈霖只有带兵回朝这一条路，他们撤出南阳之时，正是我们攻城之日。”
　　楚涟思虑片刻后道：“谢奕在洛阳经营八年之久，陛下给黑甲军换帅这样的事未见得会十分顺利，若真的撤军，南阳城和朝廷里定然都有异动，不如等几日，探得消息后再决定。”
　　李成源与陆芳洲对望一眼，说道：“好，就依国公。”
　　二人起身告辞，楚云阳也欲离去，楚涟却道：“慢着，你留下。”
　　楚云阳面上显出些许不耐，向二人拱了拱手，回身道：“国公还有何事？”
　　楚涟听到这个称呼面色一沉，待李陆二人离去后怒道：“反了你了！我是你老子！”
　　楚云阳冷笑道：“是吗？国公不是早就不认我了，这时候想起你是我老子了？”
　　楚涟拍案而起，怒目而视，指着楚云阳道：“你不姓楚？！你要不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你能在这儿带兵？早不知配给哪个贩夫走卒了！”
　　楚云阳闻言也变了脸色，怒道：“我十二岁从军，到如今已有八年，这八年我一步步自己爬上来！靠过你一分一毫吗？！我要是不姓楚，早就招兵买马自立门户，还会被你逼着嫁人？！做梦吧！”
　　楚涟一脚踹翻了几案，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楚云阳实在不想同他纠缠，说道：“你早八年就该知道，我想做的事情拼了命我也会做到，我不想做的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干。”
　　说罢草草拱了拱手，回身便走，楚涟抄起块不知什么东西就砸，大骂道：“孽畜！”
　　楚云阳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的出了营帐，外边站岗的士兵见她出来忍不住瞟了她两眼，楚云阳瞪了回去，他们便不敢多看。
　　楚涟还在里面骂骂咧咧，楚云阳不想听这些废话，又不想见人，回自己的营帐翻出两坛酒，跑到外面的土坡上喝闷酒去了。
　　三日后，洛阳传回消息，皇帝派陈霖带兵的消息为真，且洛阳城中风声鹤唳，世族们都等着看谢氏的反应。
　　南阳城里，军营里的锅炉都收了起来，像是要退兵的样子，李成源和楚涟都觉得时机到了，召集众将商议如何攻城。
　　往日这种事楚云阳都起劲的很，恨不能每次都当先锋，争个头功，此番却藏在人后，整个过程不发一言。
　　郭守澄不知道他们父女吵架了，但看她这样子便猜到几分，打仗是马虎不得的事，楚涟半生戎马，早已练得铁石心肠，不管什么事都不影响他作战。
　　但楚云阳年少，且她不是沉稳老练的性子，郭守澄怕她上场后意气用事，打定主意不要她带兵，好在楚涟也没有要自己女儿上场的意思，一番讨论后众人敲定了作战计划。
　　南阳城中应当只剩本地的守军，李成源亲自带兵突进南阳城，楚涟在后带大部队压阵，南阳城四个城门都有人守住，以防陈霖带人回头来救，等李成源拿住了城中大小世族，南阳城便算易主了。
　　到时楚涟便可进城共商下一步的计划。
　　如果运气好，陈霖带兵回头时谢奕也在军中，能找机会杀了他更好。
　　商讨完已是夜里，众将一同吃了饭，各自回去休息。
　　楚云阳一整天都没说什么话，这会儿也不和人同行，自行回到帐中，因为和楚涟闹矛盾而错失这样的作战机会她很郁闷，又没人可说，只得自己喝酒消遣。
　　才灌了一口，营帐的帘子便被人掀起，郭守澄走了进来，见她手中虽是个水袋，飘出的却是一股酒味，说道：“昏头了吧你，这什么地方，你捧着这玩意儿干什么？”
　　楚云阳想反驳，又理亏，只得别过脸去装听不见。
　　郭守澄走到她对面坐下，说道：“怎么回事？又跟国公闹矛盾了？”
　　楚云阳一脸晦气，憋了一会儿闷闷道：“他逼我嫁人。”
　　“跟谁？”
　　“李成源。”
　　“你怎么说？”
　　“我不要。”
　　郭守澄嗤笑一声，说道：“不嫁就不嫁，何必跟你爹过不去？”
　　楚云阳回头瞪着他道：“是他逼我。”
　　郭守澄道：“李成源少年英雄，模样不俗，配你也不错，为何不肯？”
　　“不喜欢。”
　　“……”
　　郭守澄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在营中喝酒是什么规矩，军规严明，谁容你这样的？”
　　楚云阳神色软下来，像个做错事又不肯认的小孩，她把水袋塞好交到郭守澄手上。
　　郭守澄拿过来道：“一码归一码，为将者，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你为一点小事就退缩不前，不愿上战场，以后还能指望你做成什么事？”
　　楚云阳被噎了一下，看了看他道：“我……我就是想去老头儿也不肯啊。”
　　郭守澄蹙眉道：“你怎么叫你爹呢？”
　　楚云阳又被他踩到尾巴，挠挠头，说道：“国公也不愿我上场。”
　　郭守澄道：“他是他，你是你，现在是你闹别扭。”
　　楚云阳长叹一声，没有答话。
　　郭守澄道：“攻城之日你留这里守营，若有异变，你带兵来救。”
　　楚云阳拱手道：“是。”
　　郭守澄又道：“你爹那边我替你去问问，下次见他别犯浑。”
　　楚云阳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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