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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露亦如电
“照拂不是把整个卢家拖下水。”卢彦打断他,眼眶泛红,”崔表兄在沧州私扣冬衣,本就理亏,如今又被人抓到勾连突厥的实证,这是十恶不赦通敌叛国的罪名!”
“父亲,您醒醒吧,这不是朝堂上的意气之争,这是要掉脑袋的!”
卢玉成被儿子堵得哑口无言,背过身去望着墙上写有“忠勤”二字的匾额。
那是先帝赐给他的父亲的,如今在卢玉成眼里却像烧红的烙铁。
他何尝不知崔明志是个祸害?
可三十年官场浸淫,他早已习惯了护短。
门生故吏是他的根,亲眷内侄是他的茎,断了哪一样,他卢玉成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不止是他,难道所有有些底蕴的家族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你懂什么?”卢玉成哑声道,”今日舍了崔明志,明日太子就敢拿我门生开刀,后日就能指着我的鼻子要我辞官!他要的不是一个崔明志,是整个卢家的权柄。”
卢彦急道:“可我们现在连权柄的影子都快抓不住了!方才路过吏部,季侍郎见了我都绕着走,父亲,您的同年、您的下属,谁还敢沾卢家的边?”
他从袖中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件灰扑扑的毛衣,织得异常厚实。“这是我在云来街看见的,说是宫里的左婕妤教京郊妇人织的,要送北境。太子殿下连斥候的冬衣都想到了,您觉得他会没算到崔明志?”
卢玉成盯着那件毛衣,忽然又感到一阵头晕。
他还以为盛闻是个只会一拍脑袋的小子,却忘了这人能在短短数月内收编禁军,连后宫妇人都能派上用场。
大雍储君…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会玩才被陛下选中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卢玉成问。
卢彦咬了咬牙,“送崔表兄去沧州大营,任由三公主…处置。”
“你说什么?”卢玉成问,”让三公主动手?她是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岂会给卢家留余地?”
“留余地的前提是,我们还有资格谈条件。”卢彦拿起那张突厥信件,冷静地道,“父亲,这信能贴在云来,就能送到陛下眼前,也能送进太庙。您是要卢家百年清名,还是要一个通敌的侄子?”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刚逃出去的幕僚慌慌张张跑进来,“相爷!京兆尹带了人,说奉了太子殿下旨意,要查府里的往来信件!”
卢玉成眼前一黑,险些瘫坐在椅子上。
卢彦望着父亲失魂落魄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我去沧州。”
“彦儿!”卢玉成唤住他,声音嘶哑,“你...”
”儿子不会让卢家真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卢彦回头,少年脸上一片沉静,“父亲,您守了一辈子名声,儿子替您守住最后这步。”
马蹄声再次响起,案上的镇纸不知何时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像极了卢玉成心里那根绷了三十年的弦,终于啪得一声断了。
卢彦快马加鞭赶向沧州时,盛芃芃已带着影卫潜入知府衙门。
崔明志做出此事便知道犯了忌讳,他自持京城有已经高升至丞相的姑丈可以保他,便有恃无恐地闭门不出。
他得知盛芃芃来到沧州的消息也假装生病,只派手下人前去私下交涉。
若来的是皇子他还敬畏三分,区区一个公主…
崔明志还在书房里冷笑,桌案上堆着几匹绸缎,这是在他暗示治下商人送来的贡缎,还打算着托人送回卢府给姑母做衣裳。
听见院外有动静,他虽说抓起桌上的砚台就往窗棂砸去,“谁?”
影卫身形如鬼魅,不等他喊出第二声,已卸了他的胳膊。崔明志疼得蜷缩在地,才看清进来的是位身着素色骑装的少女。
“本公主三请四催,崔大人都不肯露面,本公主只能亲自上门来请了!”盛芃芃冷哼一声。
她实则也紧张地要命,盛芃芃想起盛闻教给她的吵架技巧,将下巴微微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崔明志眉毛的部分。
若是不敢对视,便盯着对方的脸。
“给本公主搜!”盛芃芃喝道。
影卫得令,动作利落地翻查起来。
影卫熟门熟路,将书架上的古籍一一抽出,书页间夹着的银票便如雪花一般飘了下来。
案几抽屉里的账册亦被抖搂出来,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冬衣折银三十两”“以棉布代绒布”等字样,墨迹还新鲜得很,就在这几日。
盛芃芃端坐于书房主位之上,两腿交叠,冷冷地注视着被按在地上的崔明志。
外头翻箱倒柜,女眷尖叫声不绝于耳,盛芃芃心中一软,随即又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来。
抄了京城崔家便让国库的钱袋子鼓了起来,眼下是多事之秋,用银子的地方海了去了,这沧州知州,她也非抄不可。
“殿下,这都是误会啊殿下!”崔明志苍白地解释道。
盛芃芃瞥了眼地上散落的账册,指尖捻起一张写着“商户张记献锦缎十匹,换冬衣优先发放”的字条,声音冷得像冰,“优先发放?等北境将士在寒风里冻裂了手,你倒用军需换了绸缎?”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靴尖踢到一个描金漆盒。
影卫上前打开,里面竟是半盒珍珠,颗颗圆润饱满。
“这也是商户献的?”盛芃芃挑眉,视线冷冷地扫过崔明志煞白的脸。
崔明志哑然。
有一影卫低喝道,“公主,这儿有暗格。”
众人看去,只见靠墙的博古架被移开,露出个尺许见方的暗格。里面塞着两封火漆封口的信,一封收信人写着“卢相亲启”,另一封的落款竟是“突厥右贤王”。
盛芃芃接过信,瞥了了眼崔明志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拆开给卢玉成的那封,只见上面写着“冬衣已扣月余,北境必乱,可借此时机施压东宫…”
“你不仅扣下冬衣,还敢教卢玉成构陷太子?”盛芃芃将信纸甩在崔明志脸上,“卢家真是养了个好侄子!”
崔明志见状彻底慌了,挣扎着想去抢盛芃芃手中的信,却被影卫死死按住。
“那是假的!是圈套!”他语无伦次地喊道,“是太子故意设局害我……”
“是不是圈套,到了北境大营,自有将士们评说。”盛芃芃转身,将账册、信件悉数交给影卫,“把他捆了,连同这些赃物,一并押去库房!”
崔明志疼得额头冒汗,却仍梗着脖子嘶吼:“盛芃芃!你敢动卢府的人?我姑丈是当朝丞相,定要你给我赔罪!”
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看了眼瘫在地上的崔明志。方才紧盯对方眉毛的紧张早已褪去,眼底只剩一片清明,“你以为公主好欺?今日我便让你知道,大雍的公主,也能斩通敌叛国之徒。”
盛芃芃挑眉道:“对本公主直呼其名,该当何罪?”
“冒犯皇亲,乃是大不敬。”影卫回答。
“善,掌嘴二十。”
院外秋风卷起落叶,盛芃芃深吸一口气。手心的汗被风一吹凉透,可心里那股劲却越烧越旺。
原来亲手撕开这些肮脏事,比在京里听盛闻谋划,更让人觉得痛快。
盛芃芃正于崔明志的书房中翻看搜出来的账簿,崔明志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一影卫走进来,对她耳语两句,“公主…”
“他也该来的。”盛芃芃点头,“让他进来。”
卢彦掀帘而入,面带风尘之色,他看了眼地上哀嚎的崔明志,又看向盛芃芃,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递过去,“这是他在沧州三年贪墨的明细,连赈灾粮都敢动,不止冬衣一桩。”
崔明志见了卢彦,像见了救星,“表弟,救我!姑母已经去求宫里的娘娘们了,她说要等太子那边松口…”
“母亲没说让你拿将士的命换这个松口。”卢彦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我父亲应该教过你,为官者,头顶有青天,脚下有黄土,不可负民,更不可负军。”
“是你忘了。”
他扫过满室狼藉,目光落在崔明志身上时,眼底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转向盛芃芃,拱手道,“公主,家父…愿将崔明志交由朝廷处置,只求按律定罪,不株连卢氏旁支。”
盛芃芃看着他,没有说话。
卢玉成最在乎名声,卢彦这是带着整个卢家的体面来求和。
卢彦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份文契,双手奉上,“这是卢府在沧州的百亩良田契,愿充作军需,补偿北境将士。崔明志…任凭公主处置,卢家绝无二话。”
盛芃芃接过文契,指尖微顿。她看向崔明志,见他正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卢彦,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盛芃芃接过文契,扫了几眼便递给影卫,“按军法处置,将人头悬于沧州城门三日,以告示天下。”
影卫拖起崔明志往外走,他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最后被一声闷响截断。
卢彦站在原地,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雨,忽然低声道,“多谢公主留卢家一分体面。”
夏日的天如孩童的脸说变就变,不一会儿暴雨便倾盆而下。
盛芃芃整理着账册,淡淡地道,“我斩的是通敌误军的罪臣,与卢家体面无关。”
她将抄好的账册塞进怀里,“粮草督运在即,我这就北上。”
“还有事?”
“…没了。”卢彦无言,深深一拜,“望公主保重。”
从前的同窗之谊如镜花水月一般,化作泡影,她是君他是臣,何来的什么话说。
呜呼,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也该承担起一些自己的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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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出自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