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这里是……”杭谨庭看着这满眼的牌位，似乎有些震惊，牌位数以千计地竖直平铺在眼前，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座灵堂，都要令人震撼，“这少说，也得数十万亡魂了吧……”

　　周翊心中的惊讶并不亚于杭谨庭，他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心中却萌生了一个猜测：“或许……有十二万五千。”

　　策宇寰：“这难道是……？”

　　周翊点了点头，声音微乎其微：“周王朝军。”

　　杭谨庭将两人的对话收入耳底，他一愣，忘向前方的眼神复杂。在他的面前，不仅仅是千年前的亡灵，他们是周翊与策宇寰出生入死的兄弟，陪伴、跟随着两人在战场上厮杀。

　　他们生前守卫着一方疆土，死后仍被囚禁在这一方墓室里，度过这漫无天日的日子。

　　“这些都是阴烛。”一眼便看出火烛的端倪，何凌严肃道，“这些阴烛的数量，都够特赦办用上半个世纪了。”

　　“它们被下了咒法。”杭谨庭接道，“防止这些亡灵投胎转世，日日将他们囚禁在这里。或许是怕陵墓被后人发掘，想要让他们再次作为幽灵王军吧。”顿了顿，杭谨庭补充说：“但是景王并不知道，私自为将士们打造亡灵牌位，只能让他们在外死后无法投胎，这些灵魂是被强行拐来，并且没有意识的。”

　　“不敢生祭，又有野心。”周翊冷笑一声，“昏庸无道的人罢了。”

　　墓坑上有一座石桥，直通这满天的牌位。周翊带着他们缓缓走去，每一步似乎都过分沉重。

　　“真没想到，还有能重新见到他们的这一天。”对着杭谨庭，周翊轻声道，“景王真是疯了。”

　　杭谨庭颔首：“你打算怎么办？”

　　周翊：“毁了这些阴烛，他们不属于这里。”

　　面对周翊的做法，在场所有的人都几乎赞同，无人苟同这位疯狂帝王的野心，只觉得这种囚禁灵魂的做法惨无人道，一旁的何凌甚至踹之以鼻道：“古代封建思想真是毒害人。”

　　周翊看向策宇寰，语重心长道：“所以人更应该摒弃旧思想向前看。”

　　策宇寰撇开头，向前走去。他停留在牌位之前，目光扫过某一处时忽然一愣，这一次，他没有叫来周翊，而是对着离他最近的杭谨庭点了点头。

　　杭谨庭会意走来，低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上面，右边一块牌位的火烛没有燃起。”似乎并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策宇寰并没有伸手直视，而是道，“两点钟方向。”

　　顺着对方所示的方向看去，杭谨庭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枚牌位，却在看清所写名字时，瞬间愣在了原地。

　　周允卿之位。

　　“因为他没死，所以这些阴烛才囚禁不了他的灵魂吧。”策宇寰轻声道。

　　杭谨庭犹豫了片刻，说：“我就是没想到，景王会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皇子吧。”

　　话音刚落，策宇寰看向身旁人的目光便充斥着惊讶：“你……他这都和你说了？”

　　杭谨庭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交予到对方的手中。策宇寰定睛一看，收紧五指握住，他的神情复杂，看着杭谨庭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策宇寰：“谢谢。”

　　“周翊替你找到的。”杭谨庭说，“他说想要给你留个念想。”

　　笑了笑，策宇寰回答：“念想一直有，只是没有一个寄托罢了。”顿了顿，他看着手中的石头说道：“不过现在有了。”

　　杭谨庭侧目，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周翊，瞧见对方朝着这满面的牌位双掌合十，微微鞠躬，心中有些犹豫，但最终仍忍不住问策宇寰：“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肯去投胎转世？”

　　策宇寰沉默了好一会，最终抬起头来，目光紧锁在周翊的灵位上。千年下来，策宇寰灵体的力量正在逐渐减退，他从未动过投胎转世的念头，靠着周翊给他的灵力，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周翊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走，策宇寰始终都是摇头，他没有回答。

　　“师父嘱咐过我，要保护好他。”忽然，策宇寰开了口，对着杭谨庭说出了那些从未出口过的话，“也许他恨师父，我能理解，但是我始终觉得师父是有自己的苦衷。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保护好自己的师弟。”

　　杭谨庭一愣，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姜隽青将周翊打入九曲的原因？”

　　策宇寰摇头：“不知道。当年我在战场牺牲，灵魂在世间浑浑噩噩，一直想要找寻将军的下落。这仿佛成了我的执念，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后来，我的灵力散尽，陷入了沉睡，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崇祯十四年——明朝。就在我灵魂将要消散的前几天，我在海边找到了他。”

　　“他不知道你在找他？”

　　“他不知道我没去投胎转世。”策宇寰说，“我也不知道他在九曲中被困了八百年，身负诅咒。”

　　“不对。”忽然，杭谨庭打断了策宇寰的回忆，他抬头看着这满天灵位，严肃地问道，“你在里面吗？”

　　“将军左边第三个。”策宇寰早就发现。

　　“既然你也已经身死，阴烛同样在燃烧。”杭谨庭一语点破，“为什么你的灵魂可以拥有从前的意识，并且解开这里的禁锢，跑到外界寻到周翊？”

　　杭谨庭一语点破，策宇寰就这样愣在了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短短几句话被周翊收入耳中，走来朝着两人，没有叫其他人怀疑。

　　“宇寰。”周翊说，“把你的手伸出来。”

　　策宇寰按着周翊所说的照做，在对方的指示下，缓缓将手伸向了面前摇曳的阴烛。

　　在触摸到烛焰的那一刻，策宇寰忽然感受到一股灼心的疼痛，疼痛似乎能够麻痹他的大脑，让他在猛然间缩回了手。

　　“阴烛的问题？”策宇寰问。

　　“不对。”周翊想了想，否认道，“应该是你有问题。”

　　当着所有人的面，周翊将手伸向不断燃烧的阴烛，烛焰虽热，却并没有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周翊和策宇寰常年靠着阴烛滋润，从未见过会被阴烛灼伤的情况。

　　“宇寰。”周翊说，“我并没有觉得很烫。”

　　无意间瞧见了周翊的动作，何凌不知想起了什么，他默默望着三人的方向，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古浔有些担心，看着对方被烛焰灼烧的情形，女生惊呼道：“周先生！小心这些……”

　　话还未说完，古浔看见周翊安然无恙，不禁疑惑起来。女生没有多问，只是悄悄地打量，她似乎对周翊下意识地放心，在古朴元起初争对他们的时候，古浔便一直有意识地去帮助。

　　“没事。”周翊转过头来说，“我的体质异于常人，阴烛伤害不到我。”

　　说完，周翊抬头，他的神情复杂，眼中有光在流转，也不知看见了灵位上谁的名字，忽然笑了笑，朝着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转头，周翊问杭谨庭：“他们虽然死了，但是没死透，能通过卦法令他们往生吗？”

　　杭谨庭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可以送他们一道卦，泽风大过卦，虽死，往生。只是造卦的过程会令他们狂暴，一旦打破了阴烛的禁锢，他们每个人的卦象都会有所改变，去投胎以后，下一世就是一个不定数了。”

　　顿了顿，杭谨庭补充道：“好，即大富大贵；坏，即痴傻呆笨。”

　　策宇寰立马道：“十二万五千人，总比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强。他们都是敢搏的人，如果能自己来选，他们一定也愿意。”

　　“好。”杭谨庭说，“那就开始吧。”

　　泽风大过，实为不详。以不详去破这万千将士们的死劫，是杭谨庭的用意。

　　“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卦为巽，巽为木。”站在十米开外，杭谨庭造卦的时候全神贯注，其他人在他的身边为他护法，却没有人对他们的此番行为提出异议。

　　古浔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提着倭刀想要站在最前，却被何凌拉住。

　　何凌问：“你一个小姑娘上去干什么？况且手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们救了我，我也想帮你们……”

　　“这些人被困在这里，暗无天日。你不是帮我们，而是他们。”何凌摇头，“但是再怎么说，你都是后辈，我们这些在天师界跌打滚爬了三十多年的人，是不会让年轻人冲在第一线的。”

　　话音刚落，一股极为霸道的灵力向前冲来。古浔甫一聚齐倭刀，何凌便抢先一步拉开了长弓。一直灵箭迅速向前飞去，它被吸入了那股灵力之中，试着从内部开始瓦解。

　　策宇寰转头：“古小姐，何先生说得没错。”

　　“我是真的……”

　　“但是他说错了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总会超越我们的。”策宇寰又道，“并不是不让你冲在第一线，因为经验是要积累的，而在每一场战斗之中，年轻的生命总是能孕育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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