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 之 风吟

　　地宫不止府外后墙一处通道，程娇是从别处进来的，又沿原路折返回去。李琴安听她脚步远了，长吁一口气，自语道：
　　“烈煞，你防得住程娇，必防不住我。”
　　起身整理衣衫，也往别处去了。

　　武都城里，三更刚过，巡夜人话音才落，一个身披长袍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在街面上匆匆溜过，万籁俱静，那人的脚步声细碎而纤巧，直奔向都城最大的青楼。
　　此时夜深人静，唯有这青楼灯火通明，糜音阵阵，好不热闹喧哗。那人到了门外，脱去外衣，露出精心描绘过的一张脸庞，正是程娇本人。

　　一个小厮凑了上来，见到程娇这样美艳年轻的女子，一脸诧异，夹杂着些许难堪，细看那穿戴打扮奢侈富贵，必是权势之家出来的，得罪不起，但这年轻贵妇夜深出入妓院，多半是来寻夫生事的。
　　程娇脚下不停，昂首直入，青楼诺大的花厅里热闹非凡，男男女女花天酒地好不快活，丝竹舞乐更添风情。

　　小厮跟在程娇身侧，尴尬笑道：
　　“夫人请留步，此地不宜......”
　　程娇斥道：
　　“有什么不宜，我要来的就是此地。”

　　她这一句惊得厅内近侧几对你侬我侬的男女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那些女子浓妆淡抹言行轻佻，看程娇时带着敌意，而那些男子神情猥亵，分明觊觎程娇的姿色，不过只敢观望不敢下手。
　　程娇这般作风早被老鸨瞧见了，喝退那小厮，满脸堆笑走向程娇：
　　“小子无礼，敢问夫人......”
　　“我不是来砸你的场子，只来这里寻个人，还要在这里耽搁些时辰，所寻那人也不会为难你，你只要不声张大家便相安无事。”
　　程娇懒得听她啰嗦，话到后面压低声音，环顾四周一眼，确信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便甩手亮出大把的珠环翠玉，丢给老鸨。夜里顾不上去支钱银，来之前顺手在地宫里拿了这些，正好派上用场。

　　老鸨双手接捧珠宝，生怕漏下一二，看得两眼放光，连声道：
　　“好好好！”
　　朝身旁那小厮使个眼色：
　　“快带夫人去找人。”

　　程娇早已踩着花梯上楼去，扔下一句‘不必跟着’，挨个儿房间自己寻去了。程娇丢给老鸨下的宝贝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老鸨扭头瞥一眼那些男女，笑道：
　　“不碍事的，大家继续。”
　　抱着珠宝只顾偷偷数着乐去了，便由得她去搜寻。这等男女之事本是寻常不过，也没人在意。

　　程娇快步如飞，挨个个房间查看，或从门缝里窥见赤身裸体的男女横卧而眠，或从窗户里望见蜂狂蝶乱，或一时看错，推门直入，搅乱了他人的一场欢好，立即又关门退出，只当若无其事，再去下下一间找寻。

　　直找到一间最宽敞奢华的房中，迎面数十个莺莺燕燕齐集一堂，薄纱不能蔽体，群芳争艳，红飞翠舞，围着一个袒胸露乳的男子，醉生梦死，沉湎淫逸。
　　程娇透过一副副妖艳雪白的身躯细看那男子，虽与烈煞有些微相似，看着却又不是他，令她心中疑惑，忽而程娇暗笑一声，径直走上前去，喝道：
　　“起开！”

　　字字落地有声，众艳丽看了，皆转首望向程娇，但见她貌美无双，艳压群芳，尊贵中不失娇俏，眉目似笑非笑，亭亭而立，一双玉手缓缓解开衣带，外衫滑落在地，露出袅娜身姿，一手抹去钗环，一手扯去锦衣，里面只剩束腰透明薄衫，隔着朦朦胧胧的纱衣，楚腰卫鬓，其胴体一览无余，腰间细细一根红丝带悄然滑落，纱衣大开，玉肤雪肌，曼妙有致。

　　折纤腰以微步，摇曳生姿，带着千姿百媚，朝那男子走去。众女看得呆了，既感叹于程娇的容貌风流，比青楼女子更加放浪形骸，敢作敢为，当众展示自己。又被她这惊世骇俗的行为震惊，此时此景无端冒出这样一个仪容不俗的女子，竟不羁于规矩礼仪，随意闯入柳陌花丛中，以身试法勾引男子，况且看似和来寻欢的男子是相熟的。那男子不动声色，尽情欣赏着程娇的美色，就如等待上钩的鱼儿入口。

　　程娇离那男子一步之遥，停下脚步，身子向前一倾，柔柔弱弱扑进男子怀中，嗔道：
　　“几日不见，你倒变脸变得快。”
　　顺手在那男子面上一捏，亲昵之情油然而生。

　　男子展开双臂接住女子，将她揽入怀中，嘿嘿笑道：
　　“无论我怎么掩饰，都逃不过你这一双眼睛。”
　　听音辨人，果真是烈煞，他为了行动方便，稍稍变换了容貌。

　　程娇暗道：果然不出李琴安所料，这些荒淫无度之徒对人间女色流连忘返，沉迷在温柔乡里不肯自拔，烈煞李琴安同属一等货色，是以最了解对方的嗜好。既寻到了烈煞，就看程娇的本事了，她佯装不满地拿粉拳在烈煞胸口捶打几下：
　　“哼，忘恩负义的东西，只顾自己享乐，早把奴家忘得干干净净，害我好生思念你。”
　　烈煞美人在怀，乐得与她调戏一番：
　　“我何曾不对美人朝思暮想，想让你快些到我身边来，与我同乐。”

　　程娇媚笑一声，拿指头在烈煞额上一指：
　　“算你有良心。”
　　扭头向众位女子招手道：
　　“愣着作甚，爷是来寻欢买乐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消受这大好光阴。”
　　众女子回过神来，娇声笑语，纷纷围拢来，环绕着程娇和烈煞嘻笑欢闹。程娇私下亦有磨镜之癖，暗中亦有择容貌姣好者为自己受用，此刻身处烟花之地，与众女畅怀醉饮，更加放得开，个个使劲浑身解说，展尽万般风情，众女迷离于她的功夫手段。烈煞乐得尽享人间香艳春意，无比受用，醉生梦死间飘飘欲仙。

　　几乎折腾了一宿，烈煞与众女皆被程娇灌醉，一个个精疲力竭，就地倒在榻上或床上酣睡过去。
　　独一人虽睡着心里却是十分清醒的，此人便是程娇，她确信所有人都沉睡后，缓缓睁开眼，看着枕边酣眠的烈煞，轻轻抬起右手靠近烈煞的鼻翼，用拇指长长的指甲在小指尖里挑出一点粉末，而后朝着烈煞轻轻吹口气，粉末尽数吸入烈煞鼻中。

　　接着，程娇又从枕头下摸出一物，此物正是李琴安交给她的隐仙玦，李琴安已授她吸取烈煞灵力的法门。程娇小心翼翼地把隐仙玦置于烈煞鼻翼之下，并不断摩挲着仙玦，静待隐仙玦灵光闪现。可还没等到隐仙玦有反应，烈煞忽地睁开眼睛，一把攥住程娇拿着隐仙玦的左手，怒喝道：
　　“你做甚么？”

　　程娇想要挣脱，但哪有力气动得了分毫，娇声道：
　　“你弄疼人家了。”
　　烈煞瞪她一眼，放开她，随即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隐仙玦，道：
　　“是李琴安派你来的罢，想以隐仙玦夺取我灵力，哼！你这贱妇，蠢笨至极，连真假都分辨不清。”

　　说着，将隐仙玦扔到地上，那隐仙玦啪地一声碎成几块。程娇一看，立即明白过来：原来李琴安给自己的仙玦居然是假的！
　　事情败露，烈煞没给程娇骂李琴安骂李琴安的机会，魔爪已经钳住她的脖颈，狠道：
　　“区区一个贱人，敢跟我玩这般手段。”

　　程娇吃痛，啊地叫了出来，近旁一个女子惊醒，睁开眼开，才看了二人一眼，烈煞一掌劈去，隔空打死了那女子，死相惨烈。再有一人被吵醒，烈煞一手悬空举起程娇，一手幻化出一把黑剑，一剑划出，剑风扫过，一瞬间，满屋子红袖粉黛立时惨遭荼毒。吓得程娇冷汗直冒，毛骨悚然，声音颤抖，努力提着一口气，恨道：
　　“你杀了我罢，我早知跟着你会落得她们一样的下场，反正我也不想生下你这禽兽的儿子，教他死在我肚子里，总比跟着你作恶强。快杀了我，就算是送你儿子一程，给我们母子个痛快，省得我再被李琴安那恶魔折磨，受他胁迫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

　　烈煞听得懵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不自觉地将程娇放了下来，疑道：
　　“儿子？我的儿子？”
　　程娇大喘口气，指着自己的肚子啐道：
　　“拿你的剑刺向这里，好教他死得干净，别生出来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被人耻笑，教我生厌。”

　　当啷一声，烈煞的剑掉在地上，他低头看着程娇的肚子，脸上蒙上一层不曾出现过的神往的光彩，夹带着一丝喜悦，一丝疑惑。
　　烈煞伸出手，轻轻地去抚程娇的肚子，用心地感受，果然，肚子里有一个正在萌芽的小生命，他悄无声息地生长着，牵动烈煞的心，教他心生欢喜，觉得不可思议，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许多，道：
　　“真是我的吗？是我的儿子？”

　　杀伐过后的温情与满地亡魂的残酷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那么讽刺与可笑。
　　程娇抬起头，傲然道：
　　“不是你的，与我春宵一刻尽是个无情无义的恶魔，他是恶魔的血脉，将来必也是个恶魔，还是早早了断的好。”
　　说着，俯身捡起黑剑，倒转剑柄，对准自己的肚子，作势要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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