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临时行宫，大大小小的帐篷整齐肃穆，处处是素烛白帷，在风中摇曳飘扬，显得更为凄清寂静。
　　玉萦雪跟着梁公公一进入大帐，就看到她父皇正仰面躺在大帐中间的软榻之上，她忙奔了过去。
　　肃宗似乎无声无息地躺着，不过几天工夫，面容就更为瘦削惨白，神萧气短，憔悴不堪。
　　“爹爹他……？”玉萦雪不敢惊动，悲伤忧郁，看着梁公公，小声问。
　　梁公公脸色暗淡，叹一口气，轻声道：“公主，皇上一看到娘娘的尸骨，就……”
　　“爹爹他，他……不成了吗？”她能够看出来，爹爹已经没有什么气力的了！
　　“……是！奴才想，如果皇上不是心里牵挂着公主，恐怕早在三天前就……他能支持到现在，也只是一直牵挂着您哪，想回京看到您才安心哪……奴才虽已派人去救公主，倒没想到公主这么快就脱险了……”梁公公感到有些欣慰之极。他一直很担心皇上等不及见到女儿就驾崩，那对皇上来说肯定是死不瞑目的恨事了。
　　玉萦雪见父皇是那样虚弱地昏睡着，也知道爹爹这次定是过不去了，更是觉得分外悲痛，却还不知如何表达。
　　梁公公吩咐自己手下的小内侍密切注意皇上的动静，要是醒来，就告诉公主已经来了。这才带玉萦雪去看这大帐屏风后的皇后娘娘的灵柩。

　　玉萦雪呆呆地看着那装裹着母亲尸骸的灵柩，玉棺贵重，供奉精美，一时心中恍恍惚惚，只如梦里。
　　娘亲早就香消玉殒，纵然是再珍惜宝贝，也已化成尘土！父皇却还在刻意做着徒然挽留的行为，也许，也许只有父皇一直随身的画像才可以更久地保留吧。只是，这样的影像又究竟能保存多久呢？父皇一去，谁还会这样念念不忘？只恨自己从小就不能在父母身边，就连现在也只是徒然无力地感伤，或者甚至只是感叹自己的身世……而并不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母爱的温馨馥郁之情！
　　梁公公看玉萦雪那么伤感，只得劝她先就寝休息一会。说皇上醒了，就该立即去见，还是不要让皇上看着伤心担心……恐怕彼此都明白这不过是最后一面罢了！
　　玉萦雪自然不愿去就寝，也定是睡不着的。虽然这多么天一直在鄂王府里空自悬心，这几天更又是日夜奔波，哪里睡了一次好觉？
　　梁公公只得相陪。
　　玉萦雪问起这次覆灭六公主一事。
　　梁公公不愿多说，但想到如果皇上醒来，恐怕会有新的安排，那么，公主自该知道一些政事。虽然她现在是对此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也该是慢慢来不可的。于是，也只简单地叙述一番。
　　“这次不过是六公主不自量力，自取灭亡……其实，皇上自从得知公主身世之离奇一事，也早怀疑到六公主。而六公主平日骄横跋扈，皇上自然早有防备……”肃宗虽然久已不管政事，但也绝不糊涂，对自己这个一向爱弄权谋划，又有手段的妹子平日里算是器重，但究竟也还是有所防备或猜忌，哪里就真的信任？而且，她在朝中凭借儿子的王位所培植的势力，又岂能瞒过他的眼睛？不过，肃宗总还一心以为六公主不会知道皇后和太子之事，也只当她不过是贪权谋利，哪里想到她真有谋权篡位之心？而南书陌怀疑到阴那宫和六公主可能有牵连之后，他自是一下子警醒。而朝政之事都是青麟太子所亲为掌控，他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所以才只身去鄂王府要女儿。
　　玉萦雪自不是很懂得这样权谋手段，梁公公自然也不便一下子告诉，自只是说说大概。
　　“而这次出京来，也多亏了天南庄南大侠父子，以及他们领导的一些江湖人，是他们将阴那宫培养的一些阴狠凶残的各个苑里的头目高手给击杀的，不然……”
　　“陌哥哥他——”
　　一直没有看到南书陌，原来在这场皇位争夺战中，他也还是出力了。
　　“唉！公主，南大侠以身殉国了！”
　　“什么？师父他怎么……？”玉萦雪吃了一惊，师父那么高的武艺，怎么会……？
　　“当时六公主和皇上出京，虽有所准备，但身边毕竟只有奴才一人。六公主的人控制着皇上，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其他我们的人还是接应不及。幸亏南大侠一直在追踪六公主，后来，南少侠也跟着找来，他们父子自然倾力相助……唉！如果不是他们，皇上在找到娘娘的尸骸之后，也不是那么容易脱险啊！”
　　原来陌哥哥一直没来找她，却是师父已然逝世！而且师父还是为了她的事……师父在她心目中，在她短短的十几年的生命中，才真正是个父亲的角色啊！这会儿她却还不能去看师父……
　　梁公公见玉萦雪悲戚不已，只得继续叙说，以分散她心思，“而且，六公主本是劫持了三军都尉，兵变也是在所难免。在那样千钧一发之际，谁料大将军的副将石廉胜之子恰好出现！石副将的儿子拿出当年兵符，反戈一击，反而是护卫了皇上。……唉！自大将军被夺兵权，皇上还蠲了这个职位，他手下的几个得力副将都隐居山野。六公主大概以为大将军余部一直是怨愤不平，所以才夺了那都尉的位子，却哪里会想到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皇上其实也早就明白，纵然大将军其人其功被湮灭一切痕迹，他们之前的恩恩怨怨也甚深，但大将军怎么都还是一片忠心为国的人，所以，他的手下也都如此，所以并未对那些人赶尽杀绝。事情就是这样出乎意料地解决了，而且还很是顺利……只是，石副将之子功夫却也了得，倒像是个江湖人。真是不简单！”
　　梁公公想到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其实也是极为紧张危急的！但毕竟都还是过去了，怎么还让它来惊扰公主呢？所以也只是这样淡淡说出。
　　玉萦雪一时想不出江湖上还有什么人竟与那个大将军有关，虽然自己依旧还跟着他姓，隐隐中还当他是父亲一般。不过，她也并不在意这样的事，只要爹爹平安，他的江山稳定，余者也就并不在意了。听梁公公絮絮谈论这些朝政之事，她早已有些不耐烦了。
　　梁公公多年来陪伴肃宗，自然对这样的神情态度很熟，忙止住话头，但想起一件事，又不禁开口：
　　“公主！”
　　“什么？”
　　“那位救你出鄂王府的……公子，他——”
　　玉萦雪低声道：“他，是北卉教少主……”
　　“公主，……”梁公公自知自己无权对公主的事说什么。但公主在皇上临出京时，已经允诺不会背信弃义，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次，也正是看到那人来探行宫，所以他才跟着，找到了公主。那人轻功自也很高，本来已经摆脱了他的追踪的，但后来竟又现身让他发现。显是知道皇上公主之事，故意如此的吧。只是，这个人，他出身未免太与公主不配。可他如此冒着危险救出公主，立如此大功，而且还更有其他作为……看来对公主也是一往情深，自然也该可以算是改邪归正，又岂是他一个奴才能够置喙的呢？只是，他还是犹豫着，他不知道自己多嘴说出那些事究竟是好是歹。而那个南书陌少侠，却也是他亲眼看到，倾心佩服，并已经认定是驸马了！而且，他毕竟是出身名门，为人正派……
　　梁公公犹豫着，最后还是道：“公主，奴才还是告诉您吧。这次，能够完全覆灭六公主阴那宫的势力，除了天南庄所组织领导的江湖人之外，也还有另外一批人马，将阴那宫的几处巢穴都提前给端掉了，据说是……”
　　“梁公公，皇上醒了——”一个内侍快步走进来禀告。
　　玉萦雪和梁公公赶紧赶了过去。

　　肃宗睁开迷蒙的双眼，无神茫然的眸子一看到玉萦雪，立即闪亮了一下。
　　玉萦雪忙奔过去。
　　“爹爹！”
　　肃宗一把拉住，精神也似乎振作起来，挣扎着要坐起来。玉萦雪忙去扶，“爹爹……”
　　“雪儿，是你？真的是你？”
　　“爹爹！是雪儿。”
　　“我回京了么？”他又有些迷糊起来。
　　“爹爹，还没有。这里是芜城外的行宫，我已经从鄂王府出来了。”
　　“啊……”肃宗喘了口气，欣喜放心之情顿现，“雪儿，你平安就好，爹爹还真……”
　　“爹爹，你不用担心。雪儿没事的，雪儿很好。……爹爹好不好？”她已经哽咽了，却还极力控制着。
　　肃宗竭力扯动嘴角，微笑了一下，叹息道：“雪儿，雪儿……你娘亲，你娘……”
　　“我去看过了……”
　　肃宗眼里射出异常明亮的光彩，似乎是无限欣喜，又似乎只是积聚了他的生命中所有的最后的光芒和力量，一会儿就又慢慢熄灭了。
　　“雪儿！……现在，爹爹就要去和你娘亲团聚了……”
　　“爹爹——”玉萦雪不能再强颜欢笑，不由悲从中来。
　　“别难过……”肃宗伸手去擦女儿面上的泪水，“这是爹爹一直都想去的……爹爹是高兴的……只是，爹爹却不能看到你……雪儿，要是你一直在我身边该多好啊！……那该是多好……那么，爹爹一定会传皇位给你！”
　　玉萦雪哽咽着，但还是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爹爹，我才不要做皇帝呢！你瞧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皇帝？所以才没有在你身边，哥哥他……也一样的呀！”
　　“是……是一样的。如今……都过去了，……你能来到爹爹身边，已经是……最好的了，爹爹……还有什么……奢望的呢！”肃宗抬手摸了女儿的长发，摸着摸着，突然，手无力地掉落，身子一歪。
　　“爹爹！爹爹！”玉萦雪叫了起来。
　　梁公公急忙上前，帮着扶起肃宗。可再怎么努力给已经闭上眼的肃宗输入真气，他的身体也还是渐渐冰冷僵硬。这次，他梁有福终于是回天无力了！皇上能坚持到现在，见到了牵挂的女儿，自然是放心而去了！
　　“公主，皇上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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