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作者:红裘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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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情事如风


      我呆呆的听着,此刻,反倒平静了下来,心也空了。
      “你当真不肯接旨?”玄凌蕴怒道。
      “皇上可以再拟一道赐死的诏书了。”我喃喃,仿佛声音不是自己的。
      “你以为朕不敢?”他的声音狠厉起来,气的牙齿也咬的咯咯的响。
      我一点点的转头看向他,那张盛怒的脸,时近时远,捉摸不着——“就是在昨日,皇上待奴婢亲如兄长,为哄我一笑,而真心着急。前天,大前天,好多天都是这样的。可是今天,皇上却想要奴婢的命,奴婢至死也不相信,至死也不相信!”
      他面上略显怔然愧意,道:“朕待你这样好,你只觉得朕如兄长?”
      “还有那一年,奴婢因说错了一句诗,便被皇上带到仪元殿教训,奴婢亦觉如聆家兄严训。可是眼前,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他气的顿足:“看来是朕用错了一片心!你无心于朕,那也不该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朕!以为如此,朕便可以宽恕你公然逆旨之罪吗?”
      “皇上执意不肯宽恕,奴婢唯有领死。”
      “你,你就不怕朕可以为你何家洗冤,便可以重新罗织罪名,之前一切,皆因你之不孝而一笔勾销?”
      “人皆已死,何恋虚名?若皇上果真如此作为,奴婢便是死,也不必负担感激与内疚了。”
      “那,那其他人呢?你不怕连累他们?”
      我蓦地惊骇,复又扑上前,拼命摇晃他的腿:“你说过的,不牵连他们,我才答应任由你发落,苟活至今,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这么说,你要宁可身受极刑了?”他冷冷不为所动。
      “奴婢不信,不信皇上真的会拟这样一道旨意。皇上昨天,昨天待奴婢那样好……”我努力在他脸上寻找仁慈的痕迹,然而所见唯有冰冷。
      “你不晓得什么是伴君如虎,君恩无常吗?你深负朕恩,朕为什么不能拟这样一道旨意?”他冷笑着,“不过,有之前写好了的,倒省了现写的麻烦。”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他微微转首,“把那道圣旨也拿来!”
      李长低头去了。片刻取来,玄凌吩咐,将两份草诏都丢在我的面前:“朕给你机会,你自己选吧。”
      一手撑着地,一手摩瑟着展开诏书,一份封妃,一份极刑。只见那份极刑的诏书上写道:
      棠梨宫女侍浣碧,夙性涓狂,屡次犯上,朕念其年幼,姑息不计;岂料不感天恩厚德,反而变本为厉,今竟持剑攘驾,妄图谋逆!既缴械为虏,经查实,其为叛臣余孽。如此奸狡之女,非死罪不足以正国法,非凌迟不足以警天下。着送往刑部牢狱,择日施以极刑!”
      行行朱墨如血,刺痛人的眼目。墨迹干涸半陈,料是两月前拟的旨了。那夜他审罢了我,怒而拟旨,便是这一份吧。
      又对比封妃的圣旨,虽都只差一枚朱印,却简直不像针对同一人而下的诏书,然而偏偏就是一个人!不成佛,便成魔,不为座上嘉宾,便为阶下囚虏,不升天堂,便下地狱!……
      “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他冷冷发问。
      无言整饬衣衫裙带,端正身躯,作伏首一拜,“皇上欲正国法,奴婢何敢惜身?以奴婢微贱之躯,正国法之严明,实是奴婢无上之荣幸。诚如皇上所言,奴婢本来就是罪臣之后,蒙上苍垂怜,皇恩庇佑,才苟活多年。如今是该伏法抵罪之时了,还请皇上重重发落,奴婢绝无怨怼!”言罢,伏首再拜。
      殿内空气如凝结一般,许久才听到玄凌怪异含忿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宁可落得这般下场,也不肯委身于朕?朕究竟有多么差,才会令你如此?”
      惊讶抬头,触见他不胜伤痛的神情,不禁苦笑:“皇上贵为天子,一点也不差,何必因一小婢而自菲?实是缘分弄人,奴婢此生的情意,既先给了谁,便无法再收回来。奴婢无法欺骗紫姬,也不能欺骗皇上。”
      “那是你对他用情过深的缘故,才觉无可转移。待你与朕相处日久,自然会一点点觉得朕比他好,也值得你一生托付。”
      与他相处日久?便是在这深宫消磨岁月,圆了棱角,滑了内心,甚至工于心计,克敌于死?我恨透了这样的生活。我从小到大,算计的还不够多,活的还不够累吗?历数这深宫里的所有女人,除了沈氏还令我敬爱,其余的都如一颗颗精美的珍珠坠入鲍鱼之肆,日久成了浑浊俗气的鱼眼。
      若我真也有这一日,我还有何面目,再对玄清?然而无论是现在死去,还是在宫中消磨一生,终究与玄清无缘此生,实乃我无法承受之大痛!一念及此,禁不住泪水涟涟:“皇上不要说了,奴婢做不到,做不到!”
      玄凌道:“是不是,他给你的承诺过于美好?你们都是半个摆夷人的血统呢。他曾与朕言——之所以至今不肯娶妻,是因为此生得一红颜知己,便足矣。你以为你真有这个福分?便是如今,他娶了孟氏为正妃,太后和朕也要他纳几个侧妃的,不然岂不丢了皇家的颜面?”
      “皇家颜面,便是由有多少女人来支撑的吗?”我淡笑。
      “你觉得世俗,但世事就是如此。朕倒想起你的母亲来——她不肯待选入皇家的门,大概也以为嫁个汉室夫郎,鸳鸯成双,恩爱一世。可结果又如何呢?一夫一妻,那是你摆夷的规矩,不是汉室的规矩。你母亲为个男人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难道她的血泪,要在你身上,再流一遍?”
      玄凌的话,像锋利的刀刃,一刃刃划在我的心头,瞬间痛的无以复加,我握头掩耳,却无处逃遁。他用力扯下我的手来,也将我拉到他的膝前,另一手则托住我的脸,厉声道:“你告诉朕,你为了一个男人便舍得一身剐,真的值得吗?纵使你死了,他照样娶妻生子,平安终老!而你——止他命中一过客尔!”
      心痛几乎窒息,好半天才渐趋于麻木,半倚在他膝前,无力笑道:“皇上也许不知,奴婢一旦想到母亲,想到那被人辜负的苦痛滋味,就越发不能作出辜负他人的事来,而只能甘心作一个被辜负的人了。至于舍得一身剐,奴婢不是为了王爷,而是为了皇上你呀——对于真心所爱的人,奴婢只想嫁给他,与他厮守终老。对于不能爱的人,面对他同样一片深情,奴婢感激于心,为了回报,可以为他作任何事,可以生,可以死,甚至也舍得一身剐。”
      他颓然的丢开了手,几欲回避。我乘机,向后挪了下身体。只见他无限的哀怆:“你为朕舍得一身剐?这难道是朕想要的结果吗?”彷徨须臾,只不住的摇头,“不,朕说过,不许你出宫,这辈子不许你出宫!朕金口玉言,绝不收回。”
      “可是,皇上若赐下极刑,奴婢总要出去以完此刑的。”我提醒他道。
      “也罢,也罢!念你也算懂事,朕便赐你一死,无需到外头去受零罪了。”
      “那也好,如此倒要再谢皇恩。”我轻轻叩首,心里想,纵使死了,我的魂灵也要飞出这紫奥城去,绝不要作此间无数怨灵中的一个。
      “那奴才,去准备东西?”李长小心翼翼道。
      迟疑良久,才听玄凌无力嗯了一声。没有多大功夫,李长亲自捧来了托盘——匕首,鸩酒,白绫,皆呈其上。他跪在我面前,托盘高高的举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微微苦笑——他如此也算了报了被我骂作“阉狗”的仇了。
      伸手去取那匕首——横心作项上一抹,死得最是痛快吧。却不料刚拿在手中,便被玄凌夺去,丢的远远的。“你再考虑一次,真的宁死也不肯嫁于朕吗?”
      他面容几尽怜求,倒叫我越发无恨了。无语还他,见那玉盏里的酒,如琥珀般晶莹闪烁,不禁恻然——合该这样死去。我与玄清之间的恋情,何尝不是一杯看似美好却毒烈至深的鸩酒,其实,在我接受玄清的情意时,便已经开始饮一杯自取灭亡的鸩酒了。
      我伸手取向鸩酒,才擎起了杯,便又被他攥住了手,哭道:“你真的不肯再想一想吗?”
      我苦笑:“那皇上肯收回成命,许奴婢和王爷在一起吗?”
      他只是犹豫不言——也罢,金口玉言,岂是因个丫头说收回便收回的?我绝望道:“倒像奴婢以死要挟皇上了。皇上大可不必不舍,皇上可知,之前慕容家造反,有奴婢一半的功劳在其中?”
      “你说什么?”他愣愣道。
      我讲述了前番的事,中了皙华圈套,身陷宓秀宫,以欢宜香之机密作交换,才得以脱困逃生。终究叹息了一声:“皇上你终于知道了?我也是个为一己私仇,而不顾天下苍生的人,称得上十恶不赦。还有莞贵嫔的第一个孩子,我实与她无情,也不愿为了你的子嗣而暴露一身武功。否则,那个孩子或许有机会活下来。因此,总是你真的将我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何况只是赐死?我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焉知不是罪孽深重之故?怨不得旁人。皇上便松开这手吧。”此刻将死,言语混乱。他似乎也无暇计较称谓尊卑之事,只是哀而落泪:
      “大周有此一劫,何尝不是当初错置了你何家的案子?朕可以赦你无罪,你无需死!”他依旧不肯松开。
      我心思一动,道:“皇上会迁怒王爷吗?”
      他又不语。
      我道:“奴婢倒有一事相请,若皇上答应,奴婢死也感激的。”
      “你说是什么事?纵使千件百件,朕也能为你做到的,只要你肯,肯留在宫中。”
      我无奈摇头:“或许皇上的臣子中,不乏人才,但是才德并重,忠心皇室,永不言叛者,就未必有几个了。王爷他既是皇上臣子也是皇上兄弟。皇上请想,自家兄弟,若自家兄弟尽折,臣子还有信得过的么?靠山王只知酒色,平阳王年幼未显出奇资质,也唯有清河王尚还可用。奴婢恕个罪说,若大周劫数未尽,还有风雨飘摇一刻,清哥,他必会挺身而出,挽狂澜即倒,扶大厦将倾的。——若皇上肯用心留此兄弟性命,必是大周之福了。奴婢纵死九泉,也含笑欣慰!”
      “不,你不能死!朕不准你死!……”他痛声疾呼,已然泣下。
      我怔怔望着他,然而终究他也未肯答应收回成命。闭目叹了一声,欲夺杯盏,无奈他不肯放手,我咬牙,暗自运力,蓦地抬起另一只手,切在他腕心,终于弹开他的手去,然后仰头将那杯酒尽数饮了下去。
      耳边犹听他吃惊的呼声:“不能喝!……”然而酒已入腹,我弃了杯盏,呆呆的望着眼前震惊的帝容,他似乎越发惊骇,脱口喊道:“传太医,传太医!……”
      然李长只是低头跪着,并没有动。怎么来得及呢?我苦笑了下,忽觉一股巨大的气流在胃里翻涌,直冲击上来,阻塞了呼吸,亦冲昏了意识,便在玄凌的眼前,我倾斜了身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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