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辣手摧花
整顿对手第二计——辣手摧之。
只要手段够狠辣,没有做不成的事。
露出一个张家,姚锐就能隔山打牛端了整个商盟。
话说回来钱行好像也有商盟。
“客官,我再问一次,您是存款还是贷款?”小齐温柔地笑着,第三次闻出这句话来,纵然表情温和,头上已经爆出青筋了。
要不是怕被解雇丢了那二两银,她是真想暴起把这男的揍一顿。
这家伙还挡着后面的人的生意了。
小柳当活招牌是真有一手,也可能是名声打出去了,总之现在来存款借贷的人是越来越多,每个月进账也是越来越多,连带着大家的工钱也水涨船高。
作为功臣的小柳的俸钱已经比三品官还高了。
宝庆王大人实在是数一数二的好东家了,刀笔行不赚钱也在照样给劳工们发薪酬。
“让你们东家来。”男人还是如是回答。
小齐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客官,如果您没事,不要挡着后面的人。”
姚锐的动向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何况昨日七夕,估计这几天他都来不了。
前几天忙的时候那位官人来了店里好几次,并且平等的找了每个人的茬,小齐正要发火时姚锐才骂他乱吃飞醋。
小齐这才没出口骂人。
“我有事。”男人说。
“你是要存钱还是——”小齐攥紧了拳头。
“我找你们东家!”男人沉不住气了,忍无可忍地喊,“叫他过来!别再跟傻子一样问我存不存钱了——不存!!”
小齐脾气也上来了:“我又不知道东家在哪,你来为难我干什么?既然不存钱也不贷钱,就不要挡着我们做生意。”
后面排队的人群也纷纷议论起来。
男人自知在别人家的地盘不好闹事,强行冷静下来,说:“我存钱。”
他把几两碎银子放在柜台上,接着说:“我从淮南千里迢迢来长安,必须见到你们东家。”
“有钱也不行。”小齐没好气地把银子收起来,抽了一张银票给他,“既然是慕名来的,都没打听过我家东家是什么人吗?就算是女帝见他也得看脸色。”
男人没打听过这钱庄的主人是谁;甚至于这钱庄的正经名号也没打听出来——毕竟前头的门楣上挂的牌匾就写了两个字:“钱庄”。
“东家是国公?”男人嗫嚅着嘴唇,小声问。
怪不得,怪不得敢……
“国公家的亲戚。”小齐拿着算盘站起来,走到另一边,招呼后面的客人,“大娘,不要理他,来来,来这边。”
后头的大娘一屁股把男人挤开了。
“国公家的亲戚也不能坏规矩,我得登门去……”男人显然有些惊慌,小声嘀咕着,捏着新兑的那张银票急匆匆往外走。
姬开提着个笼子走进来,冷不丁被撞了一下,绕到柜台后面问小齐:“来抢钱的啊?”
小齐一边往新打的银票上盖印戳,一边摇头说:“不是。是个要见东家的疯子。一直吵着要见东家。”
那倒是稀奇事。
“这长安城里也没多少人知道钱庄的主人是谁吧。”姬开笑着把笼子打开,拎出那只原本养在家里的凶巴巴的白猫来,用一节绳子绑着它的脖子,栓到了柜台边缘的一根柱子上。
有个小男孩看见有只猫儿被拴到了柜台上,而它的主人又走到了一边去喝茶,趁着家长不注意,便跑到了前头试图摸一下玉龙光滑的皮毛。
甫一靠近就被猫爪照着脑袋打了几拳,吓得他哇哇哭起来。
“啊呀,这猫脾气可大了。”姬开听到猫儿威胁的嘶吼声,提着茶壶又绕了回来,“现在东家也制不住它,便让我送店里当招财猫了。”
他摸了块糖递给那小孩:“乖,不哭。”
头一次见被猫打哭的小孩。玉龙在家里横着走,但是对上春客却一反常态退避三舍,只有春客追着猫跑的份。
近来这孩子也是越发调皮了。
有看热闹的人问:“官人,这么凶的猫要是伤人怎么赔?”
姬开撑着脑袋,微笑着看向他答道:“那得看东家怎么说了。不过只要不靠近,应当也不会——嘶,你!”
姬开抬起被挠了三道血口子的左手,蹙眉向猫问责。
“等着吧你,我回去就告诉东家。”姬开傲慢地看了那只猫一眼,还带着一丝得意,向小齐嘱托:“中元节之前东家来不了了,照顾好店面。他让我转告,中元节休沐一日。”
他下午还要上朝,家里指望姚锐备餐不可能,又突然说想吃醉天楼的五香鸭。他从小体寒,吃不了鸭肉,故而从来不知这五香鸭是什么味道,只是听起姚钺描述过。
姬开出来买饭,顺便告知小齐交代的事情,再巩固一下自己在庄子里的地位,确保姚锐没有勾搭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如此也算满意,自然要拿着钱给那个娇贵的王爷买吃的去。
回去的路上还要经过国公家,不如多买了一份,给外公也尝尝。
“外公用过饭了吗?”姬开提着饭盒,问带路的婢子。
韩国公的府邸不止是府邸,从他来长安第一日起就在砸钱兴建,到现在已经是个活脱脱的江南园林了。
这座苑囿实在太大,不得不让人领路。
“还没呢,今日有个客人来访,正在和一个亲戚一起接客。”小姑娘掩唇轻笑着,领着姬开穿过廊桥。
什么贵客还要国公亲自会。
又弯弯拐拐绕过了七八处亭台后,终于到了国公约客的小楼前。
“家主。”婢子行了一礼,识趣退下了。
桌前还站着个高高瘦瘦戴面纱的女人,姬开差点没把饭盒丢地上,还没等开口问,那女子便率先发了话:“我叫韩存之。秘书少监,久仰大名。”
姬开尴尬地上前,也不知韩国公搞什么名堂,只能陪笑:“夫人谬赞了。王爷今日想吃五香鸭,小婿自作主张,为外公也带来一份。”
“他能……”
“醉天楼的五香鸭可是好东西,有心了。他体寒,看着点,让宝庆王少吃。”韩国公连忙打断韩存之的话,把食盒拆开,拿下一份鸭肉来,问韩存之,“姑娘,让我拿刀来,给你们切走一半。”
韩存之连忙站起来,行了个大礼:“国公不必!”
姬开连忙把第二层也拆了下来,放在桌子上:“夫人,这整只您拿走跟官人吃吧,大家都是亲戚,不要见外。”
他总共买了三只鸭子。顺路给韩国公一只,姚钺就住在他家隔壁,绝对少不了他们夫妻的。
韩存之推脱不过,气的一跺脚,提着裙摆走了:“不用了,你留给海陵王吧。”
“那您……”姬开只好试图把鸭子装回去,一边狐疑地盯着同样坐在桌旁的那个陌生男人。
有一点眼熟。莫非也是韩家亲戚?
“我?我是钱盟的,来跟国公谈商事的。”男人头一次见到大官,略有局促,“还请少监替我向宝庆王问安。”
那应当是不要这只鸭子。
姬开把那只拿出来的鸭子又装回了食盒里,点点头准备告辞。
国公拿筷子头敲敲桌子,蹙眉对姬开说:“我终究是个做外公的,跟瑞瑞差了一辈;你要想孝敬,还是得先想父母。”
但是太上皇和太后住在郊外,真把饭送过去都凉掉了。
“外公,您说的在理,这次是小婿失职。我下午还有朝会,先失陪了。”姬开没想着跟长辈顶嘴,迅速收拾好食盒,快步离开了。
刚下了台阶就听到国公拔高声音,用半官话半吴语的口吻说了句:“我们不吃你们钱盟那套,利率想定多少定多少,不是早说好的么?想从我外孙这里揩油水,没门!”
大约是要吵架,姬开加快步子,跟着婢女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醉天楼的五香鸭名不虚传。
姚锐吃的津津有味,姬开也不好意思按着国公的指示勒令他少吃,便坐在榻前看着他的表情。
这人倒是没有什么忌口,只要不是难吃的无法下咽,基本上都能咽进肚子里。
谁让他幼时遭受如此磋磨。
如今能吃也是且喜且怜。
“唔,我不吃了。”姚锐注意到姬开一直盯着自己看,实在浑身不自在,也知道自己体寒不能吃太多鸭肉;如今决明子他们都不在,没人看顾,还是得自觉才行。
他把盘子往外推了推,里面还剩大半只鸭子。
“你吃饱了吗?”姬开看了看盘子里剩下的鸭肉,又看看从容优雅的擦嘴唇的姚锐,全然不信一只翅膀半只鸭架以及一只鸭掌能填满冠年男子的胃。
这剩下来的肉姬开自己肯定吃不完,春客才三岁多,让小孩子吃重油重盐的东西绝对不行。
这得分两顿吃。
“差不多吧,好吃。”姚锐把盘子推向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连筷子也一起递了过去,“你下午别去上朝了,陛下不会怪罪的。陪着我好不好?”
最近秘书省事务繁多,姬开一天只有晚饭有空吃,要是赖不掉朝会,午饭也只能吃几口。
“王爷还是多吃点吧。”姬开哑然失笑,把盘子又推了回去,“我皮糙肉厚的,倒是没事……缺一席朝会扣五百文俸钱呢。”
“五百文而已,我三倍补给你。你就陪我一天……”姚锐着急地伸手去拽他,试图用对付父母那招撒娇求同情。
他惯来任性,也有任性的那个权力。
“好,我……”
半句话没说完,苦木在外面的喊声就响起来了:“王爷,百安县主来了,要接见吗?”
“她怎么那么不会来事儿!”姚锐一拍桌子,小案抖了两下,那半只鸭子好悬没掉下来,“让她进来。”
这鸭肉果真不错。
姬开嚼着盘子里的肉,寻思着晚上吃不完能不能丢进白水里煮煮给春客吃。
百安县主提着刀就冲进来了,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装温婉装再久也掩盖不住本性,上头了砍人更是家常便饭。好在刀上没血,杀人应该是被拦住了。
但是头发妆面衣服全是乱的,应当是跟人互殴了。
“你就这么来见我?”姚锐挑剔的看着她,往床里缩了缩,“还真不把我当外人。”
姬开嚼着鸭肉,小声提醒:“这是咱们家,她才是外人。”
“……你闭嘴。”
百安县主整整衣服,随意重新挽了头发,脸上的怒意尚未完全褪去,语气却已经凉了下来:“王爷,我听说你开了刀笔行,我这里恰有一桩生意。”
她能带来什么生意。
除恶逆的最终结果是把宗亲的俸禄从一个月五两削减到了六个月五两;锦浪轻立了功,故而县主一家薪酬没变。
这点钱花都不够花,百安县主还要给人送钱,实在叫人想不通。
不过能赚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姚锐挑眉,看向她:“说说。”
“姚镇那个混蛋!简直欺人太甚!”百安县主一提起方才的事,火气又上来了,一把将手里的刀掼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还顺便狠踩了一脚。
姚镇,大王爷的长子,在整个宗族里排老大。这人看不起所有兄弟姐妹,尤其是姚钺——因为钺是权柄的意思,他不满先帝直接给了个刚出生的奶娃娃,一直记恨到现在。
百安县主跟他也不是一个娘生的,最近又在争家产,被排挤也不奇怪。
“直接说让我做什么。”姚锐拿了两个枕头垫在腰后,十分惬意地躺在这一团云雾上,说。
他很乐见这样阋墙的戏码,只要没有落在他自己身上就是一场大戏,当然姚钺不可能跟他们阋墙。
对付姚镇也不难,横竖不是他亲大哥。
“我要他——把香粉铺拱手相让。”百安县主思索了一会儿,最终竟只要了姚镇名下的香粉铺子。
“县主,你闹着玩儿呢。”姬开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并打趣一句。
“毕竟那是我亲大哥……”
姬开嗤笑一声,又撕下一块鸭肉:“亲大哥也赶尽杀绝。换我,不止要他的钱,还要他的命。”
百安县主无助地看着姚锐,对方全然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于是县主下定决心,说:“……那再要一家胭脂铺。”
她和姚镇又没仇,也不至于把产业全都夺走。
姚锐掰着手指开始算账:“《初元律令》额定,贵士有母嫁女,嫁妆不少五千银;宗亲嫁女,嫁妆不少十万银。我看那两家铺子,差不多值当个五十万两吧?”
“您的意思是……”
“我当时的嫁妆花了一千六百七十二万银置办。”姚锐又提出一个远超预期的数字来。
这个数字堪称天文,但是现在已经连本带利追回来了。
“我的意思是,五姐让我来跟你洽谈。”姚锐抱着猫,坐在姚镇家里的凳子上,抬眸看着他。
姚镇倒了杯茶,端着茶盘,吹了一口氤氲的热气,说:“三十二弟,你可别说我小气。我也实在捉襟见肘啊,这田宅地产,车马门面,儿孙教学,哪个不需要钱?”
张口就要一千两,也实在太强人所难。
“大哥,我们可是同宗兄弟。”姚锐试图打感情牌,但是对上姚镇什么好看的表情都摆不出来,只能冷着脸说话,“我亲大哥可是给了这个数。”
他伸出一只手来,比了个五。
姚镇看了一眼,攀比心即时上来了:“他给你五千两?”
姚锐摇摇头:“五万两。”
姚钺这么舍得?
姚镇手一抖,茶水洒出去一半,咬牙说:“二十七弟如此上心,我也不能怠慢——不知陛下给了多少?”
“……一分没给。不用管陛下。”
这倒是实话。姚铮自从当了皇帝,那抠门病也是被学来了,别说谎称补办婚礼要钱了,就是办白事死了上路了也不会给一分钱盘缠。
姚锐也没从姚钺手里诈钱,他本身就只是给百安县主拿铺子的,干什么折损自己亲大哥的利益。
姚镇沉默了一下,说:“可有凭证?”
他说的是姚钺给钱的物证、信券和带着夫妻二人手印的契约书。
姚锐慢吞吞地喊了银杏一声,她本来是楚时的婢女,但是苦于奴籍制度,实在脱不了身,那只好当书童;闲暇时便帮衬王府。
银杏抱着箱子,颔首向姚镇行礼,走上前来,打开了箱子。
里面放着五十多张信券,用小夹子与契约书夹在一起。
最上面放着的就是姚钺送的。
果真是五万两银。
姚镇还翻看了一下其他的,发觉人差不多都齐全了,除了大王爷一家几口。姚铮的那张信券上用朱砂笔画了个巨大的圈。
“我阿弟他们也是让你来找我?”姚镇蹙起眉头,把姚钺的信券放回箱子里。
百安县主说自己没钱,让姚锐来找大哥要;大王爷近日生病,没法出门会客,那份钱估计也是姚镇来出。
姚锐摇头,踟蹰着说:“不是……我看他们做的是小本生意,不好去麻烦。起步就要十万呢,当年置办的一千多万又收回去了,我总不能再向爹娘要钱……”
他这几年装柔弱倒是越发擅长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该装还是得装。
“你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不容易。”姚镇叹了口气,把箱子合上,“我给你四十万两。我手下有个香粉铺子,一年盈利十万,地段不错,转卖能出五十万,就当是折价给你。抵我父王和弟妹们的份子。”
姚锐抱着猫,终于释然地笑起来,伸手把箱子重新打开,从中找出来一张空白的信券,递给姚镇,看着他签了下来:“那就多谢大哥了。我还要去找爹娘,先行一步。”
中用那才叫大哥。
信券在律令上的作用很模糊,一般是临时拿不出来足够的钱才签一张,上面能押金银,也能押房产。
但是大家真借贷的时候都是签债券,或是契约书,很少有人用信券。
若是签定房产,只要执有信券的一方到户部商司兑现即可。
“拿去烧掉。”姚锐把那个装着一堆废纸的箱子信手一扔,纸张零零落落飞了一地,自己迅速宽衣进了浴桶。
婢子迅速收拾好地上的东西,一起抬出去烧了。
班家弄的裁纸机相当好用,不到半天就在钱庄里造出来一堆假信券。
他可是花了两天才让人把契约书全部伪造完毕。
“一回来就要泡澡啊?”姬开抱着孩子进了房间,眼见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案上放着什么东西。
他走近了一点,把那东西拿起来,发觉是一张信券。
“嗯,猫跑进泥地里了。”姚锐懒洋洋地回答。
玄衣不知道发什么病,半路上看见一块泥洼子,直接从他怀里跳出来跑进去了;等被苦木救出来时已经浑身脏污不堪,且还往姚锐身上蹭。
这猫儿平日里温顺粘人,根本不是这么个脾气,花色也不是黑白配。
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
姬开想到玄衣的脾气,也觉得怪异,可一想玉龙,又觉得不奇怪了,还开了个玩笑:“一只黑猫,一只白猫,加起来可不就是只‘乌云盖雪’?”
乌云盖雪这种猫蔫坏。
之前韩太后就养过一只,但是它除了拆宫里的摆设什么都不会,还老爱把老鼠拖到床前。姚锐养的小鸟被它扑死了三只。
太后不忍责骂,这只猫最后在姚锐十四岁那年病逝了。
“……那以后还是让它们离远点吧。”姚锐接下了笑话,并且从容地给出建议,还顺口下达任务,“把桌子上放的那张信券上,我的名字挖掉,用新浆补好。”
科举时有考生写错字,会把那一小块纸刮掉,然后迅速补好卷面。这点技术难不倒姬开。
但他不想干,于是敷衍了事:“行,银杏,我不会做这个,你帮我做一下行吗?”
银杏低头称是,从外面取来纸浆,跪坐在案前,用刀子小心地刮去那一块纸,开始填补空缺。
“再拽?”姬开拍了一下试图够自己帽子展脚的小春客的手,嗔怒地低声威胁他。
这只小手老是不老实,光是帽子腿都拽下来二十多个了。
香粉铺子顺理成章到了百安县主手里。
姚锐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去黄家主的粮店里视察了一圈。
这粮店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这个月粮价这么高?”姚锐手指点着店里米筐钱的价格牌。
米三十五文一斗,粟三十文一斗,面四十文,油五十文。
一家五口一斗米不够吃一旬,一个普通民夫一天赚五十文,这么高的价钱几乎入不敷出。
“已经是低价了!”黄东家一拍手,无奈地说,“粮盟定了准价,最低都要二十五文呢。”
“你从农夫手里买下来时是什么价?”姚锐蹙眉看着来门口的招牌工,那个男人跟要进店的一个妇女说了什么,那女人非但没有进店,反而离开了,“你怎么还请赶人的招牌。”
“农夫卖米是十文一斗,上个月官府粜米是十五文。”黄东家无奈地说,“那个人不是我家招牌。是粮盟的人。”
粮盟嫌他定价低,前前后后派人来了好几次,这次想着要转行退盟,粮盟那边又不乐意了,干脆叫他生意做不下去,直接让人站门口赶客,说什么都是高价卖霉米和蛀米。
客人有那钱还不如去别的店买好米,故而生意越发惨淡。
正经商人都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黄家主还有两家酒铺,好歹能撑着生意,不至于饿死。
“降价,十文一斗。”姚锐把牌子翻了个面,露出空白的那面来,开始给黄家主支招,“货从黄素和那里进。”
黄素和就是太上皇从前请来耕皇田的那夫妻俩,姚锐和姚钺都没退掉自己的田地,目前家主虽是换了人,但户里人数没有变,故而还是那十亩皇田。
“啊?王爷认识他?”黄家主有点惊讶,胡子都抖了两抖,“素和是我一个远房侄子,家无田产,如何从那里进货……”
“他在给我家耕田,每年卖皇粮,一斗定价一两银。”姚锐面无表情地抖出来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平日只有趋炎附势的权贵去买,我帮你打点来,你跟普通米混在一起,说买断了他的货。”
那块地比肥田不足比劣田有余,生产的粮食其实也就一般,甚至味道还更难吃一点——姚锐还是吃过从自己家地里种出来的生菜和粟米的。
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处理,全是糙米。
当然黄家的粮店敢卖一斗米一两银那就完蛋了。
黄素和还算好说话。
尤其是跟姚钺好说。他算是看着姚钺长大的,姚钺出面说了两句,便把今年的余粮几乎和盘送来了府中。
出去酿酒祭灶和第二年的种子粮,还剩三十一斗。
三十一斗就是三十一两银子。
“怎么突然要粮食……你家缺米了?”姚钺搬这两缸米搬得腰酸背痛,原地舒展了拳脚,才问姬开,“瑞瑞人去哪了?”
姬开也不知道弄这么多粮食干什么。虽然如今市价稍高,以他的俸禄还算能养家糊口。
“生米,不能吃。”他拉了一下试图扒到缸前往里看的小春客,回答姚钺,“我也不知王爷为何要买两缸米。府中存米还算富余,实在不需要再进新米。”
“是皇米。”姚钺指指那两个缸,“他让我跟家里雇农要的。”
姬开走到缸前,招呼下人拿来了个斗,从中舀出一斗来,把它递给下人,要求他们晚上端上桌子,稍思忖一下,对姚钺说:“听说近日在管粮商的事,可能要借这些皇米办事……”
皇米比凡米好卖。
尤其是十文一斗的价钱,只要吃不死人,就没人管门口造谣的人,几乎蜂拥着往黄家的粮店里挤。
粮盟管也管不住,派来的代表脸都气歪了,也没办法处理此事,只能慢慢思忖怎么破局。
正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年轻男人背着手走了过来,好奇地开口问。
“你站这儿做什么?”
那男人戴着乌纱帽,像是刚下朝的官员,大抵也是慕名来买米的。
代表憋了一肚子火,眼见来活,只能当能劝一个就是一个:“官人,大官人!他家的米可不敢买!不是霉米就是蛀米,十文钱能买到什么好米?依我看都是些毒米劣米。”
“十文钱能买到就不错了,我管他好米劣米。”官员纳罕地看了他一眼,反驳了一句,“我连着吃了几日,也没见有什么不好。和其他店的也差不多。”
“便宜哪有好货?官人明鉴——诶诶您别走啊!”代表看着官员要进店,更是大声劝阻,但也不敢拉人家的袖子,只好唉声叹气地退回原位。
附近有个挎着篮子的妇人指着他笑着对好友说:“看看,来买个米还能看猴戏!”
代表灰头土脸地站在原处,恨不能找个蚁穴钻进去。盟主也不准他回去,非要他待在这儿败坏人家生意,何等苦活累活。
正在伤春悲秋之际,店里传来一阵惊呼声,不少人吵着退开了,代表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发觉那年轻官员用手帕捂着嘴唇,不知受了什么虐;
地上有一滩暗红血迹。
代表得了千载良机,马上跳出来大喊:“这位官人定然是吃了店里的米才会吐血的!大家都不要买了!”
民众哗然变色,纷纷吵闹起来,要求店员把东家叫过来,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官员一把丢了手里的帕子。
难怪姚锐早上一直劝他喝酒,还央求他来店里一趟,合着在里头下了东西。好好好,连枕边人都算计。
简直深不可测!
黄东家很快进来了,在两个侍卫的掩护下大喊:“有人陷害我啊!快叫提察司来!”
“大家稍安勿躁,诸位可还想想,除了这位官人,还有谁曾吐了血?”黄家主挤开人群,快步走到姬开身旁,替自己开脱:“许是官人还吃了别的?”
姬开险些没翻个白眼出来,饶是如此也知道了姚锐打的什么算盘,答道:“只我夫人劝了三杯酒,吃了一点炒米,不知哪家店的货。”
其实他今早根本一口饭就没吃就被打发出来了。
一个女官从容地从外面溜达进来看热闹,快步挤开人群,蹲下身子,拾起那只帕子,拎着它向姬开展示:“你没事吃红——”
“……提察司官员来了!”姬开一把拽住她捂住嘴拖到了一边。
郦成森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凑过来拆台。
锦浪轻果不其然在附近埋伏,她好不容易挤开人群,拎着令牌向大家展示了一圈,有模有样地检查了那堆血迹,顺便看了一眼还在卖的米,忽而指着那代表:“我说这些东西一点问题都没有。莫不是你蓄意构陷?”
她又指指姬开,差点没笑出来,重重咳了一下才艰难开口:“……他怕不是也是你请来的托吧。”
代表百口莫辩,只能说自己是冤枉的,不知怎的就被空口白牙定了罪,只能无助地看着姬开,反复哀求:“我真不认识这位官人,官人,您说句话啊……”
姬开没跟这群人通过气,也没个预定路线,只能自己发挥,眼珠子转了两圈,看了别人的反应,才说:“咳,我昨天在家门口看见你了,鬼鬼祟祟的,怕不是那时候就给我投毒了!”
锦浪轻迅速上手拉着那代表走了。
人群见事情了结,也哄然散开,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郦成森拎着那块帕子继续兴师问罪:“你没事吃红蚨膏干什么?”
“……我说今早上那杯酒怎么那么苦。”姬开无奈至极,“你来这边干什么?”
郦成森答道:“我来这边买点炭火。快入冬了。还有,你先去找个医师吧,这东西吃了会起疹。”
“……”
姚锐到底给他吃了多少红蚨膏!
代表当然没有被押去提刑司或者大理寺,被锦浪轻扭着就回了县主府上。
“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不行……”姚锐扒拉着百安县主给的一堆画像,对每一个都不甚满意,也没在乎锦浪轻什么时候回来的。
“咳,王爷。”锦云生把另外几卷画像也递上来,顺便提醒他要的人已经到了。
姚锐抬起头来,侧眼看了那代表一眼,嫌弃地说:“这个更不行!”
这人长得也就一般,到时候姚铮不满意肯定还要送回来的。
锦云生是什么眼神,这种人都能找来。
“王爷,这个不是面首。”锦浪轻尴尬地说,“是粮盟的人。”
姚锐马上扔了画像,快步走下来,俯视着代表:“你回去告诉盟主,让他给我个交代。”
他看向锦浪轻,问道:“姬子启那边怎么样?”
锦浪轻夸赞也不是,不夸也不是,不知如何作答,稍稍思索:“您计算的很精准。少监还活的好着呢。”
至于回家怎么算账,那也不是锦浪轻能考虑到的事了。
“现在加一条,让他交代一下,为什么要给我夫君下毒。”姚锐甩袖回了台上,继续翻画卷,一边抱怨百安县主,“你这什么都是,眼神比我还不好。”
粮盟那边再怎么也是商人,宝庆王一说他们给自己的夫人下毒,第一反应还是拿钱摆平,派人去问了秘书少监的意见,对方却表示拒不和解,如此只能推个替罪羊出来。
先前张家与姚锐有点小摩擦,又是国公的亲戚,拿出去也不会被姚锐怎么样,顺理成章被抛弃了。
“长得不错。”姚锐坐在椅子上,让苦木抬着张小姐的下巴,啪一下收起折扇,与张家主协商,“我给你们一个免罪的机会。”
张家主原本还怕落得个家破人亡,一听此言眼神都亮了起来。
姚铮打算重新发交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家,干脆盯上了自己二哥的铺子。
但是这东西发出去也没人用,姚锐干脆给它改了个名,叫做“宝钞”,姚铮也是给足了面子,没用年号命名,拍板决定叫作“宝庆宝钞”。
虽说步履维艰,也算是实行下去了。
如此柜台人手不足,姚锐干脆又新招了个姑娘来,姓杨。
客人少时小齐就爱和小杨谈论些什么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譬如哪家的胭脂水粉好用、哪家的布匹衣料物美价廉。
姚锐不想听她们吵吵,干脆闭了耳朵在椅子上看邸报。
“你这个胭脂哪里买的呀?”小齐话锋一转,用食指推了一下小杨面前的铁胭脂盒。
小杨往脸上补着妆面,回答道:“就是平乐坊百济胭脂铺,他家的特别好用。”
小齐面色震惊,几乎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啊,可是他家胭脂烂脸啊。昨日刚有对母女去申冤呢。”
“昨天?”小杨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我住外城的,都不知道这事……真的吗?”
“当然!”
“那我这——”
姚锐站起来,把报纸放在桌上,拿走了那盒胭脂:“那家胭脂铺恰是我堂哥开的,想来得去插一脚了。”
小齐斜眼看了一眼邸报。
第一页有一幅美人图,紧邻着的就是一张蓬头垢面的疯妇图。
其下用很大的字写着:“百济胭脂铺脂粉烂脸”,第一行便是说此胭脂铺乃是姚镇所开,如今爆出丑闻,或人心惶惶,不日将要关门。
姚锐出面劝了姚镇,奈何张小姐演的太逼真,这事又刊登上了邸报,彻底闹大了。可这好歹是块肥肉,丢了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姚镇不肯松口。
姚锐也只能无奈离开了。
除夕夜是诸多店门一年最后一日营业的时间,姚镇的胭脂铺生意惨淡,名声已经彻底败坏出去、无力回天了,若是再留着,怕只能不断亏钱。
到了开春,姚锐才带着百安县主,提着箱子到了跟前,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哥,现在这铺子就是一门亏钱的生意,一意孤行可是会撞南墙的。既然五姐想要,不如就给她。”
“哼。”百安县主年前跟姚镇打那一架还记在心里,显然不想多废话。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姚镇慢悠悠地扫了一眼这两个弟妹,没急着做答复。
“毕竟千重的前途还在我手里呢。”姚锐微笑着扮假,对姚镇说,同时威胁百安县主。
姚镇屈指敲敲桌面,把话题拉回来:“我倒是没想过你那个刀笔行不是干的讼棍。”
“我可看不上。”姚锐眼神冷下来,笑意也泯然,“如果你还是不同意,我只能再过分一点了。”
姚镇笑着摇摇头。
一个胭脂铺不足够摧毁他的产业,最多就是一件麻烦事,但真要惹恼宝庆王,才是得不偿失。
他抽出来一张契约,提笔签上名字:“名声我会替你打出去。王爷真是好手段。”
“你们不过是些商人。”姚锐站起来,准备离开,“五姐,不要忘了我的报酬。”
他所做之事经不起推敲,只要郦成森介入就可能满盘皆输。可他们不过是些商人。
商人都是以利为先,第一反应永远是息事宁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