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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浮生是梦中
渐渐入秋,拂晓也换上了黄色系的衣裙,凉风从窗棂间透进来,吹起她袖口上的飘带,拂过向晚唇角。
他微微笑起来,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描摹她一双细长的蝶黛。
“我画不好。”他说出和在相思冢中一样的话来。
“没关系,你随便发挥。”拂晓忽然睁开眼,一寸秋波盼盼:“总之一定要比在幻境里的我好看!”
向晚执起石黛,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在绘制全天下最宝贵的绘卷。
烟雨湖面水汽朦朦,却并不遮挡明媚的暖阳,湖东侧有一座小苑囿,哪怕是秋日里也依然繁花簇簇。
拂晓寻了一座秋千坐下,向晚轻轻推着她,道:“前几天连着下了好久的雨,今日总算是个好天气。”
“下雨天就是容易困,”拂晓揉着眼,哼哼唧唧,“我的生物钟都没调过来呢。”
没有手机玩的日子倒也不算难过,来到这里也有几个月了,平日里她也就和向晚下下棋,行行诗令,两人都是精通八雅六艺的,日常生活还算丰富。
拂晓偶尔会与他提起在临淮城时的日子,眼中不乏多了些艳羡与惆怅。若是能一如往日地轻松快乐该有多好。
她睇了一眼身后正为她簪上几朵连翘花的向晚,勾起唇角。
这样的生活,也不赖嘛。
只是,等找到了黄狗娃娃,他们就又要面临现实中那些一件一件令人心累不已的事情。
要珍惜啊。
她左右敲了瞧,见四下无人,扭头对向晚道:“你抱抱我。”
向晚也不问为什么,单手从秋千上捞起她,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小臂上。
“我重吗!”拂晓环住他的脖子,笑着问。
“一点也不,”向晚看着她,笑得温和,“我还能让你坐我肩上,要坐么?”
一片羽毛而已,哪里有什么重量。
拂晓提了提裙摆,遗憾地摇了摇头:“算啦,裙子不给力,太不雅了。”
她轻声道:“晚晚,我很幸福。”
抱着自己的人明显僵住了,拂晓笑笑,声音轻而坚定:“我不知道等我们回去之后会面对怎样的压力,但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已经被重华罚过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吸吸鼻子,“昼无大限已至,他就要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不会再有什么把我们分开了。”
“这一次,我们真的会永远在一起的。”她鼻尖与眼角微红,一连串的泪珠滚下来,她却仍是笑着的。
这样的拂晓,美得令人失语。
向晚不敢看她,他怕自己也忍不住陪着她哭起来。
湖面上雾气越来越大了,拂晓和向晚沿着湖边慢慢闲逛,忽闻小桥上传来幽幽琴声,此曲沉思郁郁,清冷散淡,二人驻足聆听片刻,相视一笑。
“是‘碣石调幽兰’,”拂晓弯了弯唇角,“此曲意抒发文人高洁却不得志的沉郁之心,此刻湖心水雾四起,怕不是哪位文人墨客触景伤情了。”
向晚摩挲着下巴,笑道:“幽兰之生在深谷,讵以无人而不芳,伤心不过片刻,人生的大好时光难道全用来暗自伤神不成?才华负身,自己知晓便可,何须在意他人。”
他忽而顿了顿,又笑了:“是我言错,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难免不会想要功成名就,流传青史。”
拂晓挽着他的胳膊,矮身偏头看向他:“世人都说芳菲客心狠手辣,惨无人道,他们却看不到你的本质。”
“我不需要别人看透我的本质,”向晚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只要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够了,其他人随他们怎么想。”
拂晓将风吹到嘴角的发丝撩到耳后,眉眼温柔:“好。”
两人逐渐靠近琴声,拂晓正欲一睹此人真容,却听得湖面传来一道清泠的男声:“幽兰兮,虽无人而见赏,且得地而含芳,无需自怨自艾。”
拂晓宛若被雷劈了一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是司命星君的声音!
她绝不会听错。
琴声蓦地止住,桥边响起一声叹息:“这位兄台所言有理,在下素来不嗒焉自丧,只是忽然想起昨日一门生之说辞,又见这烟雨湖愁雾朦胧,便不由心生不平之意。”
天!这居然是何夜尽,他与司命星君竟有过来往!
拂晓抓紧向晚的手臂,大脑飞速旋转,昼无说司命星君曾欠他一条命,难不成和何夜尽有关?
可司命星君怎么会杀人呢,拂晓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司命立在一叶孤舟上,孤舟靠了岸,他便迤迤然下了船。
“那孩子颇有怨怼,愤然说为何某些不学无术的官家公子能凭借父权谋得一官职,而出身微贱但头角峥嵘的文人却屡屡遭受打击郁郁不得志。”
“这种情况自古至今屡见不鲜,在下也不知如何宽慰他,”何夜尽手指拨弄着琴弦,“这股气结在心口,今日抚弄一曲,倒是疏解了不少。”
司命紧了紧黛紫外袍,淡淡道:“有人在的地方便少不了人情世故,朝廷官场更甚,这一点是无可奈何,改变不得的,与其整日钻研这些无用功,倒不如趁着这功夫多看些诗赋史书充实自身,他日若是仕途顺利,也许便可以成为改变眼下糜烂现象之圣人。”
何夜尽眉头舒展,拱了拱手:“兄台一番话使得在下清明了几分,”他目光下移,瞄到舟子内,又笑道:“在下见兄台携一白玉箫,今日相见也算是缘分,不如合奏一曲,也算是交个朋友。”
司命星君会和凡人交朋友?拂晓躲在树后面,心中竟升起些期待。
她也鲜少见到司命星君舞弄乐器。
向晚不在意司命的事情,他只是捏出一朵又一朵连翘花,专注地插在拂晓发间。
两千年前的司命星君比起现世,性子倒是更开朗一些,他略一思忖,拾起白玉箫,微微颔首:“也是极好的。”
拂晓猜,何夜尽应该是司命星君在凡间的第一个凡人朋友。
琴声深沉,余音绵绵悠远;箫声婉转,呜呜响彻山湖,二者相和竟奇异的流露出三分明媚,不似先前幽兰曲的悲戚。
这曲子很是陌生,拂晓与向晚都不曾耳闻,也许是两人情致上头即兴而作的吧。
拂晓心中隐隐泛出苦涩来,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竟被何夜尽送予司命星君身边。
而她竟毫无这部分的记忆。
在她的意识里,明明从一开始,她便已是紧跟在司命星君身后的小神仙了。
“走吧。”拂晓扯了扯向晚的袖子,扬起一个落寞的笑容。
—
月城依旧是热闹的,拂晓的心情蓦地好了不少,向晚给她买了一包板栗糕,听她道:“要是咱们能一直这样优哉游哉地过着就好了。”
“这样的生活多幸福呀,”她跳起来,大笑道:“我们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在对方面前再也没有不可说的秘密。”
她俨然把这里当作逃避现实的一场梦境,向晚低头看着她,心中泛起苦涩。
那等有一天梦醒了,她该怎么办呢。
“向大哥,向夫人!”
远远地听见何夜尽在朝两人招呼,向晚收拾好情绪,回以微笑。
“今日来我们家吃个饭吧,”何夜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哈哈大笑,“刚才在烟雨湖我与一公子志同道合,便结为知音,邀他来家里坐坐,不如请二位也一起来吧,你们也能认识一下!”
和司命星君一起吃饭......
拂晓额上滑落一滴汗珠,见向晚允了,她只好在心里不断祈祷他的小法术可千万别在司命星君面前露馅。
何昼无照例不在家,不知跑哪里野去了,何家父母也并不在乎他在不在,他们反倒生怕他来给兄长的好友添麻烦,唯有何夜尽望着门外,叹息了一声。
头一回以好友的好友的夫人这样的身份与司命星君同桌吃饭,拂晓不由得紧张,生怕被司命星君发现端倪。
向晚见她一直低着头,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浮生公子,您才学兼备,实在是教人佩服,向某敬您一杯。”
司命唇边噙着淡淡的笑,也不似现世一般生人勿近了,他微微颔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向公子年纪尚轻,不想已成家了。”司命看了眼拂晓,心脏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眼前这位黄衣女子,他为何会觉得有一种熟识之感。
可他分明不可能见过她。
真是莫名其妙,司命不自觉地蹙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太失礼了。
头顶灼热的视线终于消失了,拂晓默默呼出一口气,她汗都要出来了。
“哎,向大哥怎么也得二十多了,这个年纪成亲倒也不早了,”何夜尽喝了一口酒,面上微红:“我爹昨个还跟我说,有媒人找上他要与我提亲,就是......谁来着?似乎是乔员外家的女儿,也曾是我的同窗。”
拂晓的酒量看来是随了他,几杯就倒。
说亲?!拂晓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那,那乔员外的女儿,岂不是就是她的......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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