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花

　　“应佚，我有法子，我有法子的……”尉迟皞抓着应佚的脚腕，匍伏着，讨好道，“我有狐尾，有冰棺棺板，只要我再倾尽修为，炼一颗寒珠，阿嬗仙体也能不散，阿嬗也可不去单琼山！”

　　“而后，你顶着一张狐皮，说爱她吗？”

　　尉迟皞咬着嘴，没有应话，只是手里染了血的狐尾攥得越发地紧了。

　　应佚抬脚，要往床边去。尉迟皞猛地扑近抱紧，不给他上前。

　　“尉迟皞，”应佚居高临下道，“要不要我找面镜子来，让你好好照照自己而今的模样？”

　　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些许狐毛。尉迟皞仍是抱着应佚的腿，自己如何疼，便抱得如何紧。

　　可他再拼尽全力，应佚一手，就揪着他的衣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阿嬗已经死了！不论将她葬在哪里，她都醒不过来了！你呢，非要闹这一出，让众神，让姜午，都不好过吗？！”

　　“阿嬗没死！”尉迟皞猛地推开应佚，自己又跌跪在地，“阿嬗她，她只是困了，她就睡一会儿……我不许你说阿嬗的坏话，阿嬗醒了，会不高兴的……”

　　应佚看着眼泪说掉就掉下来的尉迟皞，微微昂头，狠狠将身子背了过去。

　　他得再狠下些心来，为了阿嬗拿命护着的尉迟皞。

　　“你有没有想过，少了这一尾，你可能这辈子都无法飞升为神了。你会死，会入轮回，你拿什么等阿嬗？！”

　　“我若死了，入轮回了，我还会来姜午做狐狸的。”尉迟皞的眸子落在静躺在床上的阿嬗身上，“只是那个时候，我肯定不记得阿嬗了。到时，需得麻烦你带我来后山，来四方宅。若是我性子野，不服管束，你可以把我的腿打断、舌剪断。总之，留着双手照顾阿嬗就好……就留条命也行，能让我守着她就行。”

　　应佚一把将尉迟皞从阿嬗的床边丢了出去，故意让他断尾的伤磕在地板上。

　　“你想得倒是美！我巴不得你死了，彻彻底底地把阿嬗忘了！”

　　“应佚，我知道的，你一直不喜我、厌恶我。在我知道你是扶奂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有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冷冷的。就算你对我笑、对我好，好像也隔着什么。你要是，实在不愿意，至少让我这辈子，能守着阿嬗到最后。这寒珠我还没做好，等做好了，阿嬗就再不用去神陵了。她可以在四方宅，在家里，好好歇息……应佚，这对你来说是划算的！拿我，换阿嬗的仙体……”

　　“划算？阿嬗为了你死了！你却要拿飞升换一具仙体？！早知如此，不如让沉业遂了愿，至少还能让阿嬗好好活着！”

　　尉迟皞垂了垂头，又咬着牙爬了回来，手里仍攥着斩下来的断尾。长吟躺在一侧，死寂着。

　　“……应佚，我真的快撑不住了……阿嬗，阿嬗也……”

　　“撑不住就撑不住……修为而已，取我的就是了。”

　　沉业在后山结界外侯了很久了。窗棂有麻雀来来回回报了几次，可应佚和尉迟皞听不懂，又装听不见，任麻雀叫去，任沉业侯去。

　　保下阿嬗的仙体后，应佚缓了神，再看了一眼阿嬗和跪在阿嬗床边眼巴巴望着阿嬗的尉迟皞，才悄声离开，往山下去。

　　耗不过的。他也没打算耗多久就是了。

　　结界外除了沉业那几个古神，秉和问雷神官，丛木后还露出了几只没能藏住的狐狸。应佚没有赶他们，却也没踏出结界。

　　他就在阿嬗当初面对一众仙神时站过的位置，也远远地瞧着沉业。

　　“应佚，仙体呢？”

　　应佚默了默，才答道：“山神在姜午，仙体亦可不毁。如此，便不去单琼山了。”

　　“有朝一日若毁了呢？你，尉迟皞，乃至整个姜午，担待得起吗？！”

　　“这就不劳谛君费心了。我身为山神仙侍，若山神仙体有再消陨的迹象，自会再行入棺。”

　　“是不愿意乖乖地交出来了。”沉业失声笑道，“那就让这结界，破了罢。”

　　沉业抬了抬手，白泽会意。他挣扎一番，还是上了前。

　　“山神无需去单琼山入棺，她就在姜午。”

　　应佚拦住了尉迟皞，低声呵斥道：“滚回去。”

　　尉迟皞没有滚回去，尉迟皞往沉业再去。

　　“仙体是我抢的，棺板也是我抢的。除了让山神离开姜午，旁的，都随你。”

　　“呵……呵呵……”沉业一把拿过问雷神官藏在身后的天雷鞭，一把甩在了尉迟皞的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这些神，对山神多么苛待，才让你这做弟子的这么守着她的仙体。殊不知，”又是一鞭子，“是这弟子怀了龌龊的心思，就是要已死的师尊，也囚在姜午！”

　　丛木后的狐狸们怍愕，纷纷再探了些身子出来。

　　尉迟皞踉跄着还是起了身，道：“随便你怎么想，我不与胆小鬼计较。”

　　“胆……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胆小鬼，一个只敢偷偷爱着的胆小鬼。你从未懂过她，你不配……”

　　“你才不配！不过是借着那只狐，享了几日她的好，便忘了自己是什么了！你不过是只贱畜，觊觎师尊的逆徒！”

　　天雷鞭一鞭接着一鞭地落下。尉迟皞受了一鞭便跪了回去，再一鞭便伏在了地上。

　　可他就是伏在了地上，他也昂着头、咬着牙，去瞪那个往他身上落鞭子的沉业，纵然他知道他的瞪威慑不到沉业。

　　一鞭还是接着一鞭。问雷神官吓得连连退去数步，侧过身去不敢再多看，龙王他们垂了垂头，没有作声。

　　尉迟夫人从丛木后，从问雷神官、从秉、几位古神的身侧，绕到了沉业的跟前。

　　“上神，”尉迟夫人连忙跪了下来，恭声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小七，不，尉迟皞他不会对山神大人有那般心思的，他心仪的是一位叫阿嬗的仙子，是山神大人身边的侍女……”

　　“阿娘，小七不孝，是小七骗了你。”尉迟皞几次想再起来，几次又摔了回去，“没有山神侍女，阿嬗就是山神。小七心仪的是山神，一直都是山神。”

　　尉迟夫人噤了声，丛木后的狐狸们也噤了声。

　　沉业面无神色，只是抬了手，准备接着落手里的鞭子。

　　扇开，扇回。

　　“应佚，我要回阿嬗的仙体你要拦，我要帮你管教这只狐狸，你也要拦？”

　　“再打，就死了。而且，阿嬗还有话要我带给你。”

　　“……什么话？”

　　“你筹谋这几百年，说是为了回到古时，可日日去的是哪里，心思又放在了哪里？如今，她也走了，你还看不清吗？”应佚走到了沉业的面前，递去一个木盒，“这里有十八封书信，是自你去单琼山后，单琼寄来的。阿嬗说，尽数交与你。”

　　沉业抬了抬手。待他收下后，应佚才扶起了尉迟夫人，带走了尉迟皞。

　　尉迟皞伤势很重。

　　且不谈断尾，就天雷劫，就天雷鞭，也够他治的了。

　　和将尉迟皞从魔域荒径带回姜午时一样，应佚治了尉迟皞好些日子。只是那时的尉迟皞从床沿跌下，艰难地跪在他跟前，求着自己治他。

　　他问尉迟皞，治好了之后呢。尉迟皞答他，治好了再去魔域，去找阿嬗。

　　应佚洗了手，甩了甩，看了看卧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尉迟皞。

　　“啧，烦。”

　　尉迟皞醒来的那日，应佚给他换了药，留了两块甘薯给他，便出门去了。等他再回来，尉迟皞就不见了。

　　再找到他，是他在后山，在院里醉酒。

　　“阿嬗，他们都走了，不会再有谁搅扰你歇息了。”

　　“你也知道你这副模样阿嬗瞧了会不悦，才在这院里喝。”

　　尉迟皞似是听不见，仰着头灌了肚，焦渴一般。

　　原来，原来阿嬗当年，在这四方宅里，所受的就是这般……

　　尉迟皞咬紧了指节。他怕吵着还在屋子里的阿嬗，他只能以此让自己噤声。

　　尉迟皞再醒时，发现自己又被应佚带回了草屋。

　　“洗把脸，带你去你四哥府上。”

　　尉迟皞接过甘薯，啃了两口，又跟着应佚出了门。

　　应佚领着他祭拜了迟钦的碑。

　　“上次不是来府上了吗，怎么没去见最后一面？”

　　尉迟皞张了张嘴，没能应答。应佚并未追问，又领着他到了间屋子外。

　　门没关，豺狼正在门外蹲着。尉迟皞在应佚和蒋湉儿的示意下进了屋，再迈了两步。

　　“这是，谁家的孩子？”

　　蒋湉儿没有答，应佚也没有答，屋子里只有那个孩子咿呀的声音。

　　“谁家的孩子？”尉迟皞跟上了步到了院子里的应佚，追问道，“是谁的，为什么要我来见？”

　　“阿嬗的。”应佚顿了顿，补充道，“也是你的。”

　　尉迟皞恍惚地往那屋子里回头看去，又恍惚着回过头来。

　　“……是，什么时候？”

　　应佚终于怒道：“什么时候？！你还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尉迟皞，你看看你自己，你好好想想，你这些年，到底对阿嬗都做了些什么！”

　　应佚愤然转过身去，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尉迟皞掉着眼泪，红肿的眼眶越发红肿，可却是一点哭声都没出来。

　　大抵是听见了责骂，屋子里的孩子也哭了起来。蒋湉儿将他抱起，连忙哄着。

　　应佚侧回身来，用着尽可能和缓的语气道：“先前，我看你浑浑噩噩的，怎么都清明不起来，便没有告诉你孩子的事。也怪我，有这孩子在，你也能早些振作，或也干不出抢走阿嬗仙体的荒唐事。无论怎么样，阿嬗已入了混沌，阿嬗的仙体也如你所愿，回到了姜午，这日子，总得接着过下去。这是阿嬗留下的孩子，你需得替阿嬗照顾好。”应佚顿了顿，还是补充道，“也照顾好你自己，别再说那种要随阿嬗去的孩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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