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留守瀚海的寒鸦正于祈天阁最高处望向燕然山以东，天与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之外是无尽的黑夜，漫漫长冬，很是难熬。

　　幸好，小阁主邀请的乐游亲传弟子来了。

　　没有凑齐人，小阁主意料之中，剩下的事交给寒鸦。

　　傅东风不是第一次到燕然山，这里的老银杏是他的好友，这时节飘雪太反常了，本就扎根在冻土里的公孙令仪恐怕更难捱。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灾妖生则民生乱。世道不好，从瀚海回去的时候顺便把公孙移到乐游山。”

　　他心中如此说道，这是小事。傅东风是第一个到的人，由黑纱蒙面的小阁主亲自引进瀚海。

　　之后张翠微和何元初才来，褚欢跟何元初说，“祈天阁的阁主想请你师兄师姐到瀚海作客。”

　　何元初先是警惕，后又放了心。虽不知要他们师兄姐弟几个到瀚海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沈原还是寒鸦，甚至褚欢都是授业先生，总不会害他们。

　　于是还在乐游山的韩香絮也来了。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已久的张翠微。

　　众人都自觉远离想给他俩腾个说话的地方，却见韩香絮镇定稳重，淡淡打招呼：“二师兄。”

　　分别后初见，张翠微一怔，手足无措，拘谨地拱手抱拳笑道：“三师妹，许久不见。”

　　“小师妹传讯说，阁主邀我乐游弟子作客瀚海，四师弟同小师弟不在，不知阁主所为何事？“

　　她公事公办的语气，礼貌疏离。

　　给他们俩腾地方的念头一瞬便散了，打算看好戏的褚欢兴致缺缺道：“无趣。”

　　小阁主看向寒鸦，“吾等之来历实在匪夷所思，也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接下来无论诸位看到什么，历经什么，都请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们。”

　　沈原和嫣娘听到此处，便知剩下的事不是他们该听的了，而褚欢兴奋不已，似有裹乱的打算，小阁主盯着她寸步不移，好似在说，你还不走？

　　褚欢离开后，寒鸦先生褪去黑斗篷，他里面依旧着一身乐游弟子服饰，脸上戴了一张金色的面具，和七星剑阵选拔的时候一样。

　　几人面色惊异，当初年少，见寒鸦先生穿戴与他们别无二致还当是他有意为之，更大胆的猜测是，他曾经可能也是乐游弟子。

　　这个可能有多小呢，寒鸦先生风华内敛，不是俗人，反正乐游上代与这代弟子都不记得出过这样见之难忘的人物。

　　所以，他到底是哪门子的乐游弟子？

　　小阁主说：“何元初的道诀‘如梦之梦’可为通道，她与寒鸦两人作引，你们自寻一连接之物，就能知道我一切。”

　　何元初不知道该先震惊这个小阁主连她的道诀是什么都知道，还是该震惊她那自己都只能当幻术用的道诀，居然有这么厉害的用处！

　　小阁主一眼看穿她所思所想，眉头狠狠跳了跳，有些难掩的扭曲神色，与她相反的寒鸦则心情很好，好到不住的摩挲着腰间的竹笛。

　　傅东风：“敢问什么是连接之物？”

　　“水、镜、书、梦、影……连通真实与未存在真实的桥梁。”

　　懂了，傅东风又道：“既然阁主选中了乐游山亲传弟子，我那漂泊流落不可知的四师弟和小师弟也能知道我们将要知道的一切了？”

　　“自然。”小阁主点头。虽然听起来自私自利，但她仅仅为了这些人，也只为了这些人。

　　身处冰雪中，寒天彻地，楼夙和钟酉脚下是层层坚冰，穹顶悬着的明月照到冰面上，镜可鉴影。

　　傅东风从祈天阁找了本随意搁置的书，随手翻看才觉竟然是乐游藏书阁也有的《百妖异名簿》，张翠微和韩香絮各自选了水和镜，何元初等他们准备好，“那我开始咯！”

　　窗外莹莹落雪，中原的千里冰封缓缓蔓延，祈天阁内时间流逝缓慢，一日一年，十日，有许多人一生那么长。

　　寒鸦先生说：“我为实，她为虚，虚实相生，所见所感，曲折是非，你们来判。”

　　在这里的五个人和不知所踪的两个人，七人，做了一个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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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饕餮堂晚饭又是胡萝卜包，为什么总是胡萝卜包！”

　　“温师兄的胡萝卜包做得又不难吃，挑剔这个挑剔那个的，不吃饿着！”

　　“那是我挑剔的事儿吗，掌门养的红师伯都不吃的包子，喜姑娘都嫌弃的包子！”

　　哎呀，乐游山还是乐游山，饕餮堂里的饭菜都没什么变化，胡萝卜包实是隔三差五的噩梦。

　　“那大师兄怎么就能开小灶？”

　　“你想吃他的小灶？”这名弟子满脸皱巴拧到一起，“甭管是骨头汤还是鸡汤，里面放的药材把肉味盖得屁都不剩了，就那味儿，你想吃，青时师兄会满足你的。”

　　“……我就是举个例子。”说话人讪讪道：“打从大师兄刚从双月境回来，沉默寡言好多，也不爱笑了，还消瘦不少，像干枯的梅枝一样。”

　　饕餮堂素来是乐游山言行无忌的地方，他们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也不怕被人听到。

　　不知怎地听闻葬身双月境的大师兄回来了，本以为已死的大师兄活着回来了，乐游山上上下下喜不自胜，喜气劲头还没过，却道大师兄不似当年。

　　“依山长老回来了，他又带回来一个师弟欸！”

　　陈昏对小伙伴说悄悄话，“这回不会真的是依山长老的私生子吧？”

　　“说不好，不过再多一名亲传弟子，小师姐就不是最小的了！”

　　何元初最爱听这话，照理说，弟子们入山也有三四年了，二师兄都及冠了，她明明应该被外门弟子叫做五师姐，为什么非得是小师姐！

　　虽然有点晚，但她感谢新来的师弟。

　　何元初随凑热闹的外门弟子到议事堂前，果见乐游石碑前站了个陌生的少年。

　　黑色石刻上鎏金的大字前白衣胜雪，枝头红叶飘落，少年好奇张望着远山雪，近处如玉石的楼阁，听到嘈杂的嬉闹声转头看过来。

　　少年的瞳孔幽深黑暗，眼角上扬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像在约定之地捧着花的等候心上人羞红着脸又温柔的少年郎，他看过来的时候，山和水都会为他动容。

　　何元初匆匆别过眼推开人群，她感觉很不舒服，像被凶狠的蛇虫瞪了眼一样又荒又凉。

　　“师兄师姐好。”他轻柔友善地打招呼。

　　“你就是依山长老带回的小师弟，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十五了，曲濯。”

　　人群哄哄闹闹，乐呵呵道：“那不论是按年龄还是入门顺序，都该叫小师弟，是小师弟没错！”

　　何元初无语，搞半天你们就是想过一过当师兄师姐的瘾……不过多个师弟，不赖。

　　今日饕餮堂的晚饭为什么偏偏是胡萝卜包呢，小师弟入山的第一顿饭吃得比兔子还素，不招人待见。

　　至于山上谣传，曲濯小师弟是依山长老的私生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传得越来越疯，甚嚣尘上。

　　实在好奇的弟子问小师弟他和依山长老是什么关系，曲濯淡淡一笑，摆出一副“我不能说”搪塞糊弄过去。

　　如此也勿怪没有真凭实据的话任人猜测。

　　每一位入乐游的弟子，若想做亲传弟子，必须得走过洗尘路，洗尘的日子由云屏长老选了吉日。

　　曲濯小师弟自信满满。

　　乐游山门前三千石阶，曲濯看到洗尘路上幻影幢幢，万般往事皆如尘，上位的长老掌门赞叹地点头。

　　洗尘路顺顺利利的，天赋应当不错，是个好苗子！

　　赵湖亭这样想，余光瞥见自家的亲传弟子们，没有看到傅东风，心头一梗，想起这也是个睡梦登仙门的人，谁能想到连仙术都不能学。

　　想再多也是无用，登仙临门一脚，曲濯就快通过了，他浅浅勾起唇角，意料之中还是不禁开怀。

　　忽然间，天降手腕粗细的青雷，劈碎了乐游阶前的白玉石阶。

　　解依山出手护住了仅一步之遥的曲濯，轻轻一拽将他拽出了洗尘路，掌门赵湖亭眉心皱成川字，几欲张口，却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算作通过洗尘的亲传弟子。

　　说他通过了吧，临门一脚，被一道雷拦下了，说他没过吧，那道惊雷没有劈中曲濯，解依山不出手他可能会重伤，但不会死。重伤后若是还有万水千山的路要走便不提，仅一步，拼一拼爬也是能爬过来的。

　　曲濯震惊到还没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向解依山，眼底有着不甘与愤恨。

　　陆云屏不觉得依山师弟是个莽撞的人，虽然他不着调太多次，但出手与不出手之间的利害分明，委实是他做错了。

　　解依山混然不觉曲濯的不甘，淡淡道：“咱们乐游待亲传与非亲传的弟子就一个名头的事。我一生只会有两个弟子，曲濯是我的二弟子，他当然可以不是乐游山的亲传弟子。”

　　赵湖亭点头，默认了这个说辞，对其他外门弟子也是如此交代的。

　　曲濯不是乐游亲传弟子，却是乐游依山长老的二弟子。

　　山中弟子没有异议，曲濯则不然，他低眉敛目，情绪都隐藏，陆云屏察言观色问道：“你有异议？”

　　有异议是正常的嘛，陆云屏兼顾司业之职，临门差一脚的亲传弟子，让少年人怀揣着不甘遗憾不好，若是实在遗憾，她是可以能力排众议推曲濯做亲传弟子的。

　　“弟子没有。”

　　曲濯抬起头，眼里似有湿意，轻咬下唇，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像是被欺负了不敢言说的小兔子，让人心生怜意。

　　陆云屏：“……”依山师弟从哪捡回来的宝贝，有话要直说啊！

　　她不喜欢这样的人，念在他年纪尚小，洗尘之事他确实委屈，罢了罢了，不计较了。

　　于是，乐游五长老的小徒弟，不是乐游亲传弟子，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而他仙骨属木，解依山仙骨无相，教不了他，是以，便宜师父白捡了个徒弟还不用担任教导之职。

　　任谁都该知道曲濯心里的不忿，他差一点就是名正言顺的亲传弟子，沦落到乐游山最不尴不尬的地位，明明有自己的师父，还要和外门弟子一起去听课。

　　幸而他还有个比他地位还尴尬的废柴大师兄，入山这些时日，听说大师兄在养伤还是养病，至今都没见过。

　　他还听说，大师兄是个没办法修习仙术仙法的人，曲濯思忖，八成是个病恹恹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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